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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觸感緊貼著喉嚨,順著食管一路燒灼下去,像一條淬了寒冰的毒蛇。五臟六腑瞬間被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絞扭,劇痛撕扯著每一寸意識。蘇清鳶猛地睜開眼,劇烈的喘息卡在喉嚨裡,化作無聲的嘶鳴。

不是陰曹地府。

入眼是熟悉的茜素紅輕紗帳頂,繡著繁複的纏枝蓮紋,在窗外透進的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澤。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她自幼聞慣了的沉水香,清冽悠遠。身下是柔軟厚實的錦被,指尖觸及光滑微涼的雲緞被麵。

她還活著在這間屬於侯府嫡長女的、闊彆已久又刻骨銘心的閨房裡

小姐您醒啦一個帶著幾分稚氣、又難掩欣喜的聲音在床邊響起。穿著杏黃衫子的小丫鬟半夏端著銅盆進來,圓圓的臉蛋上滿是關切,今兒可是您的大日子,及笄禮呢!奴婢正想著時辰差不多該喚您起身梳妝了。

半夏……

蘇清鳶的瞳孔驟然緊縮。前世,就是這個忠心耿耿的小丫頭,在她被囚禁冷院、病骨支離時,為了給她討一碗熱粥,被繼母周氏的人活活打死在雪地裡。

一股濃烈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腥甜血氣,瞬間衝上蘇清鳶的喉頭,壓下了那早已消散的毒酒幻痛。她閉上眼,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用尖銳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靜。再睜開時,眼底翻湧的滔天恨意已被強行壓下,隻餘一片幽深寒潭般的死寂。

半夏,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初醒的慵懶,聽不出絲毫異樣,什麼時辰了

卯時三刻了,小姐。半夏麻利地擰了熱帕子遞過來,夫人那邊早早就派了人來提醒,說今日貴客盈門,讓小姐務必精心打扮,萬不可失了侯府體麵。

夫人蘇清鳶心中冷笑。周氏,那個前世用溫柔賢淑麵具騙了父親、也騙了所有人的繼母。此刻她想必正等著,在今日這場盛大的及笄禮上,讓她的親生女兒蘇靈月踩著蘇清鳶的草包名聲,一躍成為京城最耀眼的明珠吧

前世種種,電光火石般在蘇清鳶腦中閃過。

詩會上,蘇靈月是如何即興吟誦出她蘇清鳶苦思冥想、尚未來得及示人的詩作,贏得滿堂喝彩,博得才女之名。而自己,卻被周氏不動聲色地引導著,在眾人麵前不小心打翻墨汁,弄汙了太子的衣袍,坐實了驕縱無腦的惡名。

太子蕭承璟那輕蔑的、如同看一件礙眼垃圾的眼神……

父親蘇正元那失望又無奈的歎息……

以及最後,那杯由蘇靈月親手捧來、假惺惺說著姐姐一路走好的毒酒!通敵叛國的滔天汙名,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徹骨的恨意如冰錐,狠狠刺入骨髓。蘇清鳶深吸一口氣,那沉水香的清冽氣息湧入肺腑,奇異地壓下了翻騰的殺意。

重活一世,很好。那些欠她的,她要一筆一筆,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替我梳妝吧。蘇清鳶起身下榻,語氣平靜無波,按府裡最高規製來。今日是我的好日子,自然要風光體麵。

半夏脆生生應了,手腳麻利地開始忙碌。菱花鏡前,蘇清鳶看著鏡中少女。十五歲的容顏,尚未完全褪去稚氣,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肌膚勝雪,隻是眉宇間沉澱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冷堅毅。前世那被刻意養成的驕縱浮躁之氣,已蕩然無存。

她任由半夏和幾個丫鬟在她臉上細細描畫,為她換上繁複華麗的及笄禮服。大紅的雲錦宮裝,金線繡出振翅欲飛的鳳凰,裙裾曳地,行動間光華流轉。沉重的赤金鑲紅寶鳳凰步搖插入高綰的飛仙髻,珠翠環繞,貴氣逼人。鏡中的少女,褪去了幾分青澀,顯露出不容錯辨的侯府嫡長女的尊貴風華。

小姐……您今天真好看!半夏看得有些呆了,由衷讚歎。這樣的小姐,眉宇間那份沉靜和隱隱的威儀,竟讓她有些不敢直視,彷彿這纔是小姐本該有的模樣。

蘇清鳶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好看這身華麗衣冠,前世不過是蘇靈月母女為她套上的、便於襯托才女的草包外殼罷了。

走吧,彆讓‘貴客’們等急了。她聲音清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峭。

當蘇清鳶在半夏和幾個丫鬟的簇擁下,儀態萬方地步入侯府花廳時,原本喧鬨的廳堂瞬間安靜了一瞬。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驚豔、審視、探究、好奇……種種情緒交織。今日能踏入永寧侯府觀禮的,皆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也都聽聞過這位侯府嫡長女驕縱草包的名聲。可眼前這位盛裝華服、氣度沉凝的少女,眉目如畫,步履從容,那份骨子裡透出的尊貴與疏離,哪有半分傳言中的不堪

端坐在主位的永寧侯蘇正元,眼中也掠過一絲明顯的訝異和恍惚。看著長女那與亡妻林氏越發相似的眉眼輪廓,以及那份久違的、屬於侯府嫡長女的沉穩氣度,他心中某個角落似乎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坐在蘇正元身側的繼夫人周氏,保養得宜的臉上依舊掛著溫婉得體的笑容,但捏著帕子的手指卻微微收緊。她身邊的蘇靈月,一身精心準備的月白色煙羅紗裙,清麗脫俗,宛若月宮仙子臨凡。她原本帶著三分羞怯、七分矜持的笑意,在蘇清鳶踏入花廳的瞬間,僵硬了幾分,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和嫉恨。

這個草包……怎麼好像不一樣了

女兒清鳶,拜見父親、母親。蘇清鳶行至廳中,盈盈下拜,儀態無可挑剔,聲音清朗悅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蘇正元回過神,眼中複雜之色更濃,點點頭:起來吧,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不必多禮。

周氏也連忙笑著開口,聲音溫軟如水:鳶兒今日真真是光彩照人,母親看著都歡喜。快入座吧。

蘇清鳶依言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掠過太子蕭承璟那張俊美卻帶著幾分審視的臉,最後落在蘇靈月身上,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意味深長的弧度。

蘇靈月被她看得心頭莫名一慌,強自鎮定地回以溫婉微笑。

及笄禮的儀式莊重而繁瑣。讚者唱禮,正賓加笄,三拜三加……蘇清鳶始終神色沉靜,動作流暢優雅,一舉一動皆符合最嚴苛的禮儀規範,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度,讓在場的許多貴婦都暗自點頭。什麼草包、驕縱,看來傳言果然不可儘信。

禮畢,廳內氣氛輕鬆下來,絲竹聲起,侍女們穿梭奉上精美茶點,賓主言笑晏晏。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坐在周氏身旁的蘇靈月款款起身。她蓮步輕移,走到廳中,對著眾人盈盈一福,聲音嬌柔婉轉,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怯:今日是姐姐及笄之喜,妹妹無以為賀,願獻上一舞,為姐姐助興,也為各位貴客添幾分雅趣。

她話音一落,立刻引來一片讚歎。

早就聽聞蘇二小姐舞藝超群,有‘月下仙子’之美譽,今日終於能一飽眼福了!

二小姐真是蕙質蘭心,姐妹情深啊!

侯爺好福氣,有如此才貌雙全的女兒!

讚美聲中,周氏笑容溫婉,眼底卻滿是驕傲。蘇正元也微微頷首,顯然對這個才名在外的次女頗為滿意。太子蕭承璟的目光落在蘇靈月身上,帶著明顯的欣賞和期待。

蘇靈月享受著眾人的矚目,心中得意,麵上卻越發顯得謙遜。她目光流轉,落到安靜坐在一旁的蘇清鳶身上,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

姐姐,蘇靈月聲音更加柔和,帶著幾分怯生生的討好,妹妹知道姐姐素來不喜這些繁瑣技藝,今日這舞……權當是妹妹拋磚引玉了。她頓了頓,彷彿鼓起很大勇氣,眼神真摯地看向蘇清鳶,聽聞姐姐房中收著一把極好的焦尾古琴妹妹鬥膽,想借姐姐的琴音……為妹妹伴舞,不知姐姐……可願成全妹妹這點心意

此言一出,廳內瞬間安靜了幾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蘇清鳶。

焦尾古琴蘇大小姐還會彈琴

冇聽說過啊!

二小姐這是……要拉姐姐一起獻藝可誰不知道蘇大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稀鬆

這……這不是讓大小姐當眾出醜嗎

一些心思通透的夫人小姐們,已經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周氏臉上的笑容不變,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蘇正元微微蹙眉,看向蘇清鳶的目光帶上了些許擔憂。

太子蕭承璟更是眉頭微挑,看向蘇清鳶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玩味彷彿在等著看一場意料之中的笑話。

蘇靈月依舊保持著那副純真無邪、滿懷期待的表情,心中卻在冷笑。草包,我看你這次怎麼下台!讓你彈,你隻會出醜,讓侯府和太子殿下都看到你的不堪!不讓你彈,那就是當眾拒絕妹妹的好意,顯得你心胸狹隘、不念姐妹之情!無論怎麼選,你這草包的名聲,今日都坐定了!

無數道目光的焦點下,蘇清鳶緩緩抬起頭。她的臉上冇有任何被刁難的窘迫或憤怒,反而綻開一個極其明媚的笑容。那笑容如初春融雪,瞬間照亮了整個廳堂,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怔。

她站起身,儀態萬方地走到蘇靈月麵前,聲音清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親昵,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妹妹盛情,一片真心要為姐姐助興,姐姐又豈能辜負

她微微側首,對身後的半夏吩咐道:半夏,去把我房裡那把焦尾琴取來。

姐姐……蘇靈月一愣,冇想到蘇清鳶答應得如此乾脆,心裡反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蘇清鳶卻不再看她,目光掃過全場,笑容溫婉,眼神卻清亮如寒星:既然妹妹盛情相邀,姐姐便獻醜了。一曲《十麵埋伏》,為妹妹的‘月下仙舞’……助助興。

《十麵埋伏》!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懂音律的人耳邊!

那不是溫婉柔情的閨閣小調,那是殺伐之氣沖天、金戈鐵馬錚錚的琵琶古曲!難度之高,氣勢之磅礴,對演奏者的指法、腕力、氣息、以及對戰陣殺伐之意的領悟,要求都苛刻到了極點!即便是浸淫琴藝數十年的大家,也未必敢輕易挑戰此曲!

蘇大小姐……她瘋了嗎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滿堂嘩然!質疑、震驚、難以置信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蘇清鳶身上。

周氏臉上的溫婉笑容徹底僵住,眼底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驚愕和不安。蘇正元更是猛地坐直了身體,震驚地看著自己的長女,彷彿第一次認識她。

太子蕭承璟眼中玩味儘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驚疑和審視。

蘇靈月更是臉色唰地一下白了,血色儘褪,手指死死攥緊了衣袖。她精心準備的月下仙子舞,是極儘柔美婉轉之能事的軟舞,配上《十麵埋伏》這種殺氣騰騰的戰曲這……這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不,是水火不容!她的舞步會被那磅礴的殺氣徹底碾碎,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姐姐……這,這曲子……蘇靈月聲音發顫,試圖阻止。

蘇清鳶卻彷彿冇聽見,目光平靜地落在半夏小心翼翼捧來的焦尾古琴上。琴身古樸,桐木紋理清晰,帶著歲月的沉澱。

她伸出手,指尖拂過冰涼的琴絃。前世,這把母親留下的琴,隻在夜深人靜、無人窺見時,才能短暫地慰藉她的孤寂和才華。那些被周氏刻意引導荒廢的時光,那些在繼妹光環下被壓抑的天賦,都在無數個無人知曉的夜晚,化作指尖流淌的韻律。如今,這把琴,終於要發出屬於它主人的、石破天驚的聲音!

她從容落座於琴案之後,脊背挺直如青鬆。纖細的手指輕輕搭上琴絃,那姿態,竟帶著一種淵渟嶽峙般的沉凝氣度。

整個花廳,落針可聞。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雙即將撥動琴絃的手上。

錚——!

一聲裂帛般的琴音驟然響起!

如同驚雷炸裂晴空,又似鋒銳的箭矢撕裂空氣!冇有任何預兆,冇有任何鋪墊,金戈鐵馬、刀光劍影的肅殺之氣,便隨著這開篇第一聲強音,排山倒海般席捲了整個花廳!

空氣彷彿瞬間凝固、凍結!所有人的心臟都被這突兀而霸道的琴音狠狠攥緊!

緊接著,琴音陡然急促!一連串密集如暴雨敲窗、又似千軍萬馬踏破冰河的輪指掃弦傾瀉而出!指尖在琴絃上翻飛跳躍,快得隻剩下一片殘影。急促的滾拂帶起尖銳的破風聲,模擬著弓弦的震顫、兵刃的交擊!

殺!殺!殺!

那琴音已非單純的旋律,它化作了無形的千軍萬馬,化作了冰冷的刀光劍影,化作了令人窒息的鐵血殺伐!每一個音符都裹挾著沖天的戰意和無儘的壓迫感,狠狠撞擊在每個人的耳膜和心尖!

花廳裡,那些養尊處優的貴婦小姐們,何曾直麵過如此磅礴的殺氣一個個臉色發白,呼吸急促,隻覺得胸口氣血翻湧,彷彿置身於即將被碾碎的戰場邊緣,連指尖都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蘇靈月站在廳中央,首當其衝!那撲麵而來的殺伐之氣,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她精心維持的仙子姿態上!她臉上的血色早已褪儘,慘白如紙,精心描繪的妝容也掩蓋不住那極致的驚恐和慌亂。她想動,想按照預想的舞步旋轉起來,可雙腿卻像灌了鉛,沉重得不聽使喚,僵硬地釘在原地。那磅礴的琴音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紮破了她營造的柔美意境,將她所謂的月下仙舞撕扯得粉碎!

周氏臉上的溫婉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無法掩飾的驚駭和一絲扭曲的怨毒。她死死盯著蘇清鳶那雙在琴絃上翻飛如蝶的手,彷彿第一次看清這個被自己刻意養廢的繼女。這……這怎麼可能!這個草包……她怎麼可能彈出這樣的曲子!

蘇正元更是渾身劇震!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死死鎖在蘇清鳶身上,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種深沉的、被觸動的追憶!這琴音!這氣勢!這指法!像!太像了!像極了當年……亡妻林氏風華正茂時,在邊關軍營中,為即將出征的將士們撫琴壯行的模樣!那份骨子裡的剛烈、那份不輸男兒的豪情!他一直以為長女隻繼承了亡妻的容貌,卻不知……她竟也承襲了這份深藏的風骨!

太子蕭承璟臉上的玩味和審視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身體微微前傾,俊美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驚豔。那雙銳利的鳳眸緊緊盯著撫琴的少女,彷彿要穿透她沉靜的外表,看清她體內究竟蘊藏著怎樣驚人的力量。這磅礴的殺伐之音,這睥睨天下的氣勢……這哪裡是什麼草包這分明是……是足以攪動風雲的鳳凰!他握著酒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泛白。

琴聲愈急!如同狂風捲起萬丈狂瀾,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高亢的泛音如同穿雲裂石的號角,引領著千軍萬馬發起最後的衝鋒!低沉的按音則似戰鼓擂動大地,震人心魄!琴絃在蘇清鳶的指尖劇烈震顫,發出瀕臨極限的嗡鳴!

鏘——!

一聲如同金鐵崩斷般的巨響,最後一個音符被蘇清鳶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砸落!

琴音,戛然而止!

餘韻卻如同實質的殺氣,依舊在花廳的梁柱間、在每個人的心絃上,錚錚迴響,久久不散。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花廳。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記了。臉上殘留著震撼、驚恐、茫然……種種情緒交織,一片空白。

蘇清鳶緩緩收回手,指尖因為方纔的爆發而微微顫抖。她麵色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撫琴後的淡然紅暈,彷彿剛纔那場驚心動魄的音律風暴,不過是信手拈來的遊戲。

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後落在廳中央那個僵立如木偶、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蘇靈月身上。蘇清鳶唇邊,緩緩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

妹妹,她的聲音清越,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和疑惑,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姐姐的琴……可還入耳你的‘月下仙舞’……何時開始

轟!

這句話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死寂的空氣!

噗嗤……不知是哪位年輕的小姐,冇能忍住,低低地笑了出來。這笑聲如同導火索,瞬間引燃了更多壓抑不住的嗤笑聲、議論聲。

噗……月下仙舞在這《十麵埋伏》後麵跳跳什麼跳刀山火海嗎

我的天爺……這蘇二小姐還站那兒乾嘛呢臉都白得跟紙糊的似的了……

這蘇大小姐……深藏不露啊!這琴藝,怕是宮裡的供奉都比不上!

誰說人家是草包這氣勢……我的小心肝兒現在還撲通撲通跳呢!

這下有意思了,二小姐這‘才女’的臉……往哪兒擱

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湧起,目光從震撼轉向了毫不掩飾的玩味、嘲諷和同情,密密麻麻地聚焦在廳中央孤立無援的蘇靈月身上。那些目光像無數根燒紅的針,刺得她體無完膚!

我……我……蘇靈月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羞憤和屈辱如同毒蛇,死死纏繞著她的心臟,啃噬著她的理智。她精心準備的舞衣,此刻成了最大的諷刺。她引以為傲的才女名聲,在這一曲《十麵埋伏》麵前,被碾得粉碎!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太子殿下那道原本帶著欣賞的目光,此刻已經變得冰冷而……失望

月兒!周氏終於從極度的震驚和憤怒中回過神來,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試圖挽回局麵,你姐姐今日及笄,心情激盪,這曲子選得是……是別緻了些。你身子弱,受不得這等殺伐之氣,快回來坐下歇歇!

她一邊說著,一邊快步上前,想要將搖搖欲墜的女兒拉回座位。

母親說的是。蘇清鳶也站起身,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溫婉笑容,聲音卻清晰地蓋過了周氏的辯解,妹妹身子弱,受不得驚擾。倒是姐姐考慮不周了。她目光轉向蘇靈月,帶著一絲歉然,本想為妹妹助興,倒讓妹妹受累了。這舞……改日再賞也是一樣的。

這話聽在眾人耳中,更是火上澆油。

助興這分明是把蘇靈月架在火上烤!還受累那分明是被嚇傻了!

蘇靈月再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羞辱和四麵八方射來的嘲諷目光,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月兒!周氏驚叫一聲,連忙扶住,場麵頓時一片混亂。

蘇正元看著眼前這鬨劇般的場麵,再看看長女那沉靜如水、彷彿置身事外的從容,心中百味雜陳。那曲《十麵埋伏》帶來的震撼尚未平息,亡妻的身影與長女此刻沉凝的風華在他眼前重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這個長女的忽視,似乎造成了某種無法挽回的偏差。

好了!蘇正元沉聲開口,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壓下了滿堂的議論,二小姐身子不適,快扶下去歇著!今日是鳶兒的及笄禮,莫要掃了興致!開宴!

一場精心策劃的才女揚名戲碼,徹底淪為了一場天大的笑話。主角蘇靈月被狼狽地扶了下去,而真正的焦點,那位一曲驚四座、瞬間撕碎了草包標簽的侯府嫡長女蘇清鳶,則在一片複雜難言的目光中,重新落座。她端起麵前的青玉盞,淺淺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唇邊那抹若有似無的冷意,更深了。

好戲,纔剛剛開場。

及笄禮上那一曲石破天驚的《十麵埋伏》,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京城這潭看似平靜的深水,激起的波瀾久久未息。侯府嫡長女蘇清鳶這個名字,一夜之間,從草包的代名詞,變成了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那磅礴的殺伐琴音,那沉凝如山的氣度,成了無數人津津樂道的傳奇。

永寧侯府內的氣氛,更是微妙到了極點。

蘇靈月自那日後便病倒了,躲在偏僻的攬月閣裡閉門不出。周氏臉上強撐的溫婉笑容也僵硬了許多,看向蘇清鳶的目光深處,多了幾分忌憚和怨毒。蘇正元則陷入了某種複雜的心緒,對蘇清鳶的態度明顯緩和,甚至主動問及她院中用度,看向她的眼神裡,帶著審視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追悔

蘇清鳶對此視若無睹。她像一把終於出鞘的利劍,寒光內斂,卻鋒芒暗藏。

及笄禮的餘波尚未平息,京中一年一度的春華詩會便到了。這由皇家主辦、在城西禦賜的瓊林苑舉行的盛會,曆來是京城才子才女揚名立萬的絕佳舞台,更是各家暗中較勁、甚至關乎姻緣前程的重要場合。

前世,正是在這場詩會上,蘇靈月踩著蘇清鳶的草包之名,靠剽竊她苦思的詩作一鳴驚人,徹底坐實了才女美名,也徹底贏得了太子蕭承璟的青睞。

這一世,蘇清鳶看著妝匣裡那張燙金的詩會請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蘇靈月,你的才名,該還了。

瓊林苑內,春光明媚,花團錦簇。亭台水榭間,才子佳人雲集,衣香鬢影,談笑風生。太子蕭承璟作為皇室代表,端坐於主位之上,矜貴不凡,目光不時掃過人群,帶著幾分審視。

蘇靈月今日顯然精心裝扮過,穿著一身新做的水藍色流雲錦宮裝,髮髻間點綴著精巧的珍珠步搖,努力維持著那份病癒後的清麗溫婉。她跟在周氏身邊,頻頻向太子方向投去含羞帶怯的目光,試圖挽回及笄禮上失去的印象分。

周氏則與幾位交好的貴婦低聲談笑,眼角餘光卻一直留意著獨自坐在水榭一隅、安靜品茶的蘇清鳶。見蘇清鳶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發間隻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神態疏離,似乎對周圍的熱鬨漠不關心,周氏心中稍定。看來那日及笄禮不過是這丫頭走了大運,或者……那曲子根本就是她不知從哪裡學來的邪門歪道今日這真刀真槍的詩詞比試,纔是靈月的主場!

詩會漸入佳境。幾位頗有名氣的才子才女吟誦了新作,引來陣陣喝彩。氣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主持詩會的翰林院大學士捋著鬍鬚,目光掃過在座的閨秀們,含笑提議:今日春光明媚,百花爭豔,不如就以這‘春花’為題,請諸位閨秀即興賦詩一首,如何

好!

此議甚妙!

眾人紛紛附和,目光都熱切起來,不少閨秀躍躍欲試。

周氏立刻輕輕推了推身邊的蘇靈月,遞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蘇靈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緊張和一絲殘留的陰影,款款起身,對著主位和眾人盈盈一禮,姿態優美,聲音婉轉:太子殿下,諸位大人,夫人小姐。靈月不才,近日偶得小詩一首,題為《詠白梅》,願拋磚引玉,請諸位品評。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帶著恰到好處的迷離,彷彿在回憶某個清冷的月夜,聲音抑揚頓挫地吟誦起來: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詩作一出,滿場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熱烈的讚歎!

妙!妙極啊!

‘疏影橫斜’、‘暗香浮動’,短短八字,意境全出!清幽孤絕,妙不可言!

二小姐果然才情絕世!當之無愧的京城第一才女!

此詩一出,今日詩會魁首非二小姐莫屬了!

讚美聲如同潮水般湧向蘇靈月。她微微垂首,臉頰飛起兩抹恰到好處的紅暈,更顯得嬌羞可人。她下意識地看向太子蕭承璟,果然見他眼中也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和讚許,甚至微微頷首。蘇靈月心中大定,湧起一股巨大的得意和滿足。成了!隻要太子殿下認可,誰還在乎及笄禮那點小插曲她的才名,穩了!

周氏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真正舒心的笑容。

然而,就在這片讚譽聲中,一個清越平靜、帶著一絲淡淡疑惑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嘩:

咦這首詩……聽起來好生耳熟。

所有的聲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掐斷。

眾人愕然回頭,隻見一直安靜獨坐的蘇清鳶不知何時已放下了茶盞,正微微歪著頭,秀氣的眉尖輕蹙,彷彿真的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蘇靈月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心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她強自鎮定,擠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姐姐說笑了,這詩是妹妹近日偶得……

哦!我想起來了!蘇清鳶彷彿冇聽到她的辯解,恍然大悟般地輕輕一擊掌,臉上露出一個純粹的好奇表情,目光清澈地看向蘇靈月,這詩……不是我去年冬日,在梅園賞雪時,一時興起寫在窗邊那張花箋上的嗎當時墨跡未乾,被風吹落在地,我還懊惱了好一陣子呢。妹妹……你是在哪裡撿到的嗎

轟——!

如同平地驚雷!

整個瓊林苑瞬間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驚愕、難以置信、玩味、恍然大悟……種種複雜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在蘇清鳶平靜的臉上和蘇靈月瞬間慘白的臉上來回掃射!

剽竊!

這兩個字如同毒蛇,瞬間鑽入了每個人的腦海!

蘇靈月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她張了張嘴,想尖叫,想反駁,想指責蘇清鳶汙衊,可喉嚨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下意識地看向太子蕭承璟,隻見他臉上的欣賞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驚疑、審視,以及一絲被愚弄的冰冷怒意!

周氏更是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她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怒而尖銳變調:清鳶!你胡說什麼!這詩分明是月兒苦思所得!你休要在此信口雌黃,汙你妹妹清白!

母親息怒。蘇清鳶臉上的疑惑和好奇瞬間褪去,換上了一副恰到好處的委屈和不解,女兒並非指責妹妹,隻是……隻是這詩確實是我所作,當時落筆時還頗費了些心思。妹妹若是喜歡,拿去便是,隻是……她頓了頓,目光轉向臉色慘白如鬼的蘇靈月,聲音依舊平靜,卻字字如刀,妹妹方纔說是‘近日偶得’還說是自己所作這……倒讓姐姐有些糊塗了。莫非妹妹與我,竟在同時同地,心有靈犀,作出了……一字不差的同一首詩

噗嗤……人群中不知是誰,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笑聲如同打開了閘門,瞬間引爆了壓抑的議論風暴!

我的天……這……這蘇二小姐……

一字不差這也太……太巧了吧

哈!什麼心有靈犀!我看是……嘿!

去年冬日寫的蘇二小姐說近日偶得嘖嘖……

難怪及笄禮上蘇大小姐能彈出那樣的曲子!原來人家是真有才學,隻是深藏不露!反倒是這位‘才女’……

鄙夷、嘲諷、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無數根芒刺,狠狠紮在蘇靈月身上。她精心維持的溫婉麵具徹底碎裂,隻剩下無法掩飾的驚恐、羞憤和絕望。她看著蘇清鳶那張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無辜的臉,隻覺得一股腥甜直衝喉頭。

你……你血口噴人!蘇靈月終於尖叫出聲,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指著蘇清鳶,手指劇烈顫抖,你嫉妒我!你故意陷害我!我冇有!那詩是我的!是我的!

她這失態的尖叫,無異於不打自招。眾人眼中的鄙夷更甚。就連之前為她喝彩的幾位才子,此刻也麵露尷尬,紛紛搖頭。

夠了!一聲威嚴的冷喝響起。太子蕭承璟終於開口,臉色陰沉如水,目光冰冷地掃過狀若癲狂的蘇靈月,最後落在蘇清鳶身上,眼神複雜難辨,詩會雅集,本為切磋,豈容如此喧嘩爭執!他目光轉向蘇清鳶,語氣帶著一絲命令,蘇大小姐既言此詩為你所作,可有憑證

蘇清鳶微微頷首,從容不迫:回殿下,那日花箋被風吹落,女兒雖懊惱,但詩句已印在腦中。今日妹妹既吟出此詩,女兒倒想起,當時除了這首《詠白梅》,因見園中其他花卉於寒風中亦有不屈之態,心中感懷,還隨手另寫了幾首小詩。她目光清澈地看向蕭承璟,不知殿下,可願再聽清鳶吟誦幾首

蕭承璟深深看了她一眼:準。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蘇清鳶身上。

蘇清鳶亭亭玉立,迎著無數道或質疑、或期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櫻唇輕啟,一首首風格迥異、卻同樣精妙絕倫的詩作,如同清泉流瀉般,從她口中從容吟出。

詠蘭的空穀幽香:

幽穀生空翠,孤芳自賞遲。無人亦自芳,豈為春風移。

詠菊的傲霜風骨: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詠桃花的穠豔與易逝:

癲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詠海棠的嬌憨:

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

一首,又一首。或清麗婉約,或豪放不羈,或蘊含哲理,或直抒胸臆。每一首都意境深遠,格律嚴謹,用詞精妙,絕不可能是倉促間能編造出來的!風格更是跨度極大,若非胸有丘壑,絕難駕馭!

整個瓊林苑,鴉雀無聲。隻剩下蘇清鳶清越如玉石相擊的吟誦聲,在春風花影間迴盪。

十首詩畢。

蘇清鳶微微欠身,聲音平靜無波:此皆清鳶平日賞花觀景,偶有所得之拙作。請殿下與諸位品評。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如果說之前那首《詠白梅》的歸屬還有一絲巧合的狡辯餘地,那麼這接連十首風格各異、卻同樣驚豔的詩作,如同十座無可撼動的巨山,徹底碾碎了蘇靈月所有的謊言和僥倖!

誰是真正的才女誰是那個靠著剽竊沽名釣譽的跳梁小醜

答案,不言而喻!

好!好!好!翰林院大學士激動得鬍子都在顫抖,連聲讚歎,字字珠璣!篇篇錦繡!蘇大小姐……真乃當世奇女子也!老夫今日大開眼界!

天啊……十首……風格還都不一樣……

這纔是真才實學!那蘇靈月……呸!

侯府嫡女,名不虛傳!之前是我們眼拙了!

驚歎聲、讚美聲、議論聲如同海嘯般爆發,這一次,所有的榮光毫無保留地傾注在蘇清鳶一人身上!

蘇靈月早已癱軟在座位上,麵無人色,眼神空洞,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她精心策劃的詩會揚名,徹底成了埋葬她才女人形的墳墓!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太子殿下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看一堆肮臟的垃圾,再也冇有半分留戀。

周氏麵如死灰,嘴唇哆嗦著,看著被眾人簇擁、光芒萬丈的蘇清鳶,再看看失魂落魄、淪為笑柄的女兒,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

蕭承璟的目光緊緊鎖在蘇清鳶身上,那驚豔、探究、以及強烈的征服欲,幾乎要化為實質。他從未想過,這個曾被自己視為草包、棄如敝履的女子,竟能綻放出如此奪目的光華!這份才情,這份氣度……這纔是配得上他太子身份的女人!

然而,蘇清鳶卻彷彿感受不到太子那灼熱的目光,也聽不到滿堂的讚譽。她微微垂眸,目光掃過癱軟如泥的蘇靈月,唇邊那抹冰冷的笑意,一閃而逝。

剽竊者,終將被反噬。

這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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