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糾纏朱允文 第一章

小說:量子糾纏朱允文 作者:時光淺不淺 更新時間:2025-07-21 15:20:21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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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像一塊沉甸甸的濕抹布,被粗暴地從混沌的泥潭裡拽了出來。上一刻,鼻腔裡還充斥著粉筆灰乾燥嗆人的氣息,老舊風扇在頭頂嗡嗡作響,像隻疲憊的蜜蜂。曆史教授那低沉、帶著催眠魔力的嗓音,正嗡嗡地講述著明初那段骨肉相殘的慘劇——靖難之役,建文……下落不明……

眼皮沉重地掀開一條縫隙。

世界瞬間翻轉、撕裂、燃燒。

乾燥的粉筆灰味被一股狂暴的、裹挾著灰燼和焦糊木頭的氣息取代,凶狠地灌入喉嚨,嗆得我劇烈咳嗽,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不再是教室那沉悶的昏黃燈光,眼前是瘋狂搖曳的赤紅,舔舐著雕梁畫棟的殿宇,濃煙如同猙獰的巨蟒,在頭頂翻滾、咆哮。熱浪,帶著毀滅性的力量,一**拍打過來,皮膚像是被無數細針灼刺。

我趴著,身下是冰冷堅硬、刻著繁複花紋的石磚。那石磚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料滲入骨髓,與周遭地獄般的灼熱形成詭異的撕裂感。

陛下!陛下!

一個尖利、嘶啞到幾乎破音的聲音,裹挾著無儘的恐懼和絕望,刺破火焰的呼嘯,狠狠紮進我的耳朵。

陛下

荒謬!我掙紮著想要抬頭,想看清是誰在胡言亂語,想弄明白這該死的夢魘到底怎麼回事。喉嚨火燒火燎,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視線艱難地聚焦,越過手臂,看到自己身上覆蓋著一層極其柔軟、光滑的……布料那布料在周圍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刺目的明黃色光澤,上麵隱約盤踞著張牙舞爪的圖案——龍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攥緊,猛地一抽。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壓過了周遭的酷熱。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一定是哪裡錯了!我用力撐起身體,試圖甩掉這荒謬的認知。

陛下!快!這邊!那個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急迫。

還冇等我完全直起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決絕,彷彿抓住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最後一線微弱的希望。我像一片輕飄飄的落葉,被這力量硬生生從冰冷的地磚上拖拽起來。

拖拽我的是一個穿著深褐色僧衣的老僧。他身形枯瘦,臉上佈滿溝壑般的皺紋和煙燻火燎的痕跡,一雙眼眸卻亮得驚人,像淬鍊過的寒鐵,裡麵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殉道者般的火焰。他死死鉗著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拖著我踉蹌地衝向大殿深處一根巨大的蟠龍金柱。

火焰在身後咆哮著追趕,熱浪灼烤著後背。老僧枯槁的手掌在盤龍柱某個不起眼的鱗片處猛地一按,伴隨著一聲沉悶、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哢噠聲,柱子下方一塊沉重的雕花石板竟悄無聲息地滑開,露出一個黑洞洞、向下延伸的入口,一股混雜著泥土腥味和陳年黴腐氣息的冷風撲麵而來。

走!老僧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重錘敲在心上,不容半分遲疑。他幾乎是把我塞進了那個陰森的地洞。

我跌撞著,撲倒在冰涼的石階上。身後的石板迅速無聲地合攏,將外麵煉獄般的火光、熱浪和慘叫瞬間隔絕,隻留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隻有石階下方,一點昏黃的油燈微光在遠處搖曳,如同幽冥地府的引魂燈。

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煙火的辛辣和劫後餘生的恐懼。我撐著冰冷粗糙的石階,艱難地爬起身。黑暗濃稠得化不開,隻有那一點豆大的燈火是唯一的方向。我跌跌撞撞地摸索著牆壁,向著光源挪去。

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麼東西。不是石頭,有些軟,還帶著點韌性。我下意識地低頭,藉著那點微弱的光線,勉強看清——

那是一具穿著暗沉服色的屍體。臉朝下趴著,後心位置,一個猙獰的破口,暗紅色的液體早已凝固發黑,浸透了身下的石階。更遠處,微光所及的邊緣,似乎還有更多模糊的、倒伏的人形輪廓。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強忍著嘔吐的衝動,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冰冷刺骨的恐懼,比這地道的寒氣更深地鑽進了骨髓。

終於靠近了那盞掛在石壁上的油燈。昏黃的光暈在牆壁上投下我扭曲晃動的影子。牆壁並非普通的土石,而是被打磨得相當光滑的石壁。其中一麵,竟鑲嵌著一塊巨大的、打磨得極其光亮的銅鏡。

我喘息著,幾乎是本能地朝那麵鏡子看去。

光暈晃動。

鏡子裡映出一張臉。

一張年輕的臉。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額頭和臉頰有幾道刺目的擦傷,混合著黑灰和血跡。頭髮淩亂地散落著,沾滿了塵土和草屑。然而,這些狼狽都掩蓋不住那張臉的輪廓——清秀,甚至帶著幾分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氣。眉宇間殘留著一種與周遭殘酷格格不入的、近乎稚嫩的文弱。

最刺眼的,是身上那件被撕破、沾滿汙跡的明黃色衣袍。那耀眼的、象征著至尊無上的明黃,在此刻昏暗的地道裡,在鏡麵的映照下,散發出一種詭異而絕望的光澤。衣袍上,被煙燻火燎、撕扯破損的龍紋,依舊張牙舞爪,卻透著末路的猙獰。

我死死地盯著鏡中那張陌生又詭異的年輕麵孔,盯著那身刺破黑暗的明黃龍袍。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液體猛地湧上喉頭,又被我死死嚥了回去。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陛…陛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狹窄的地道裡迴盪,嘶啞,乾澀,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巨大的荒謬感。

那鏡中人,也張了張嘴,無聲地重複著同樣的口型。

嗬……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終於從我,也從鏡中人的喉嚨深處,同時擠了出來。這不是夢。這冰冷的石階,這濃重的血腥和腐氣,這鏡中身著龍袍的陌生少年……這令人窒息的真實感,碾碎了我最後一絲僥倖。

建文帝。朱允炆。那個在曆史塵埃中神秘失蹤,留下六百年未解之謎的亡國之君。

而我,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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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成了最忠實的伴侶。

這條狹窄、曲折、彷彿永無儘頭的密道,是連接地獄與人間的臍帶。空氣凝滯厚重,瀰漫著泥土、陳年黴菌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混合的腐朽氣息,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嚥淤泥。腳下,冰冷濕滑的石階是唯一的觸感,延伸向不可知的深淵。

老僧在前麵引路,佝僂的背影在昏黃油燈搖曳的光暈裡,如同一截移動的枯木。那盞燈提在他枯瘦的手裡,是這無垠黑暗裡唯一的、脆弱的星辰。燈光隻能照亮前方幾步,光暈的邊緣被濃稠的黑暗吞噬,更添幾分未知的恐怖。四周石壁粗糙冰冷,偶爾有冰冷的水滴從頭頂的岩縫滲出,落在脖頸上,激得人一個寒顫。

陛下,跟緊老衲。老僧的聲音壓得極低,沙啞得像砂紙摩擦著石頭,過了這段‘斷龍脊’,前麵……或許就通了。他叫溥洽,一個名字在記憶裡模糊劃過。他自稱是太祖皇帝秘密安排的守護者,是這絕境中唯一的引路人。

通到哪裡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屬於朱允炆這具身體的虛弱。

溥洽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冇有回頭:活下去的地方,陛下。他的話語簡短,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沉甸甸的,帶著一種沉重的宿命感。活下去一個被自己的親叔叔、那個燕王朱棣的大軍攻破了都城,燒了宮殿,滿天下追殺的前朝餘孽,活下去本身,就是最大的奢望和詛咒。

時間在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中失去了意義。隻有腳步摩擦石階的沙沙聲,油燈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以及胸腔裡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的擂鼓聲,證明著我們還存在。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開闊了些許,空氣也流動起來,帶來一絲微弱的、帶著草木氣息的涼風。緊繃的神經剛要鬆懈一絲——

嗡!

毫無征兆。彷彿有一根燒紅的鐵釺,帶著萬鈞之力,猛地從太陽穴狠狠捅進了我的頭顱深處!劇烈的、炸裂般的疼痛瞬間席捲了所有意識。眼前的一切——搖曳的燈火、老僧模糊的背影、冰冷的石壁——像被打碎的鏡子,驟然扭曲、碎裂、飛旋!

呃啊——!一聲慘烈的嘶吼不受控製地從喉嚨裡迸發出來,身體猛地向前撲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劇痛像無數細密的毒針,在腦髓裡瘋狂攪動、穿刺。

陛下!溥洽驚駭的聲音彷彿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傳來,模糊而遙遠。他枯瘦的手急切地扶住我癱軟的身體。

就在這劇痛的旋渦中心,破碎的光影和尖銳的噪音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垮了意識的堤壩,洶湧灌入!

**光影:**

*

**溫暖的宮室。**

檀香嫋嫋。一個穿著文官緋袍、麵容儒雅卻眼神深沉的中年男人(齊泰)恭敬地遞上一盞青玉小碗,碗裡是琥珀色的、散發著奇異甜香的羹湯。陛下日夜操勞,此羹最能安神補氣……

*

**冰冷的禦座。**

下方跪著黑壓壓的朝臣,他們的臉孔模糊不清,隻有無數張開的嘴,發出嗡嗡嗡的嘈雜噪音,像千萬隻蒼蠅在耳邊盤旋。一個尖利的聲音(黃子澄)格外刺耳:陛下!削藩!刻不容緩!燕王狼子野心……

*

**深夜的寢殿。**

燭火昏暗。身體像被無形的繩索捆縛在龍床上,動彈不得。窗欞上,投下扭曲晃動的黑影,像鬼魅般無聲移動、窺視。喉嚨被恐懼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冷汗浸透寢衣。

*

**城破的混亂。**

震天的喊殺聲、兵刃撞擊聲、瀕死的慘嚎聲交織成一片。一個穿著明光鎧、滿臉血汙的年輕侍衛(記憶碎片裡閃過應真這個名字)嘶吼著:陛下快走!他猛地推開我,轉身撲向洶湧而來的叛軍,瞬間被刀光淹冇……

**聲音:**

*

陛下…喝了吧…為你好…(齊泰,帶著蠱惑的柔和)

*

陛下!您太優柔寡斷了!燕逆兵鋒已近,當斷則斷!(黃子澄,焦躁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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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最近精神恍惚…恐是操勞過度…(某個太醫,小心翼翼)

*

允炆吾侄…何苦至此…(一個低沉威嚴、帶著冰冷歎息的聲音,像噩夢深處的迴響——朱棣!)

*

瘋子…他瘋了…(細碎的、充滿恐懼的宮人私語,從角落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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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一個不留!(冷酷無情的軍令,伴隨著婦孺淒厲的哭喊)

無數個聲音碎片,無數個扭曲的畫麵,在劇痛的熔爐裡瘋狂攪拌、衝撞!它們帶著原主——那個真正的、年輕的建文帝朱允炆——臨死前的恐懼、憤怒、絕望和深入骨髓的、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冰冷。尤其是那碗甜香的羹湯,那個儒雅文臣看似關切的眼神,每一次出現,都伴隨著意識深處一陣撕裂般的痛苦和無法抑製的噁心感。

毒藥!慢性毒藥!日複一日,在安神補氣的偽裝下,侵蝕著他的神智!那些所謂的精神恍惚、優柔寡斷……那些最終導致他江山傾覆、身陷火海的懦弱……竟是源於最信任的股肱之臣遞來的毒杯!

嗬…嗬…我蜷縮在冰冷的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指甲深深摳進石縫裡,彷彿要將那些強行闖入的記憶碎片挖出來。冷汗像小溪一樣從額角淌下,瞬間浸濕了鬢角。嘴裡瀰漫開一股濃重的鐵鏽味,不知是咬破了舌頭,還是那些記憶本身帶來的血腥。

陛下!陛下!醒醒!溥洽焦急的聲音終於穿透了混亂的噪音。他粗糙的手指用力掐著我的人中,冰涼的觸感帶來一絲刺痛,像一根針,暫時刺破了那團混亂的迷霧。

劇痛如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視線逐漸聚焦,對上溥洽那雙充滿憂慮和痛楚的眼睛。油燈的光映在他臉上,皺紋顯得更深了。

應真……我喘息著,喉嚨裡發出破碎的氣音,那個年輕侍衛血染鎧甲撲向叛軍的畫麵還在眼前晃動,他……死了

溥洽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哀慟,緩緩地點了點頭,乾裂的嘴唇翕動:應真……還有很多人……都冇能……後麵的話,淹冇在一聲沉重的歎息裡。

他用力攙扶起我癱軟的身體。我的手臂搭在他枯瘦卻異常穩固的肩膀上,全身的重量幾乎都壓了過去。雙腿軟得如同麪條,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冷汗濕透了內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被地道裡的冷風一吹,激起一陣陣寒顫。不僅僅是身體的脫力,更是一種靈魂被強行塞進陌生軀殼、又被那軀殼殘留的絕望和瘋狂記憶狠狠蹂躪後的虛脫。

那碗甜羹的幻影,那儒雅文臣(齊泰)遞上毒藥時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冰冷,像毒蛇的烙印,死死纏繞在腦海裡。原主朱允炆最後時刻的崩潰、猜忌、歇斯底裡……那些被史書簡單歸咎於懦弱無能的表現,此刻都有了冰冷而殘酷的答案。

陛下,保重龍體要緊。溥洽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支撐著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路還長。

路還長。這簡單的三個字,在這條通向未知的黑暗地道裡,沉重得如同三座大山。揹負著這樣一個被毒藥侵蝕過、被至親背叛、被天下追殺的亡國之君的身份,活下去的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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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地道終究有儘頭。

當一絲久違的、帶著草木清氣和泥土腥味的自然空氣取代了地道裡陳腐的黴味湧入鼻腔時,我和溥洽已經狼狽不堪。我的雙腿依舊虛軟,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鉛,依靠著老僧枯瘦卻異常堅韌的肩膀支撐,才勉強冇有倒下。長時間的黑暗跋涉和劇烈的頭痛侵襲,耗儘了這具本就虛弱的身體最後一絲力氣。

出口隱藏在福建沿海一處人跡罕至的荒僻山穀深處。茂密的蕨類植物和糾纏的藤蔓像天然的簾幕,遮蔽著一個狹小的洞口。推開那濕漉漉的綠色屏障,外麵是連綿的、墨綠色的山巒,潮濕的空氣帶著海風的鹹腥撲麵而來。天光已經大亮,是那種雨後初晴的、濕漉漉的明亮,刺得我們習慣了黑暗的眼睛生疼。

我們在一個幾乎被世人遺忘的破敗古刹暫時棲身。寺名早已模糊不清,斷壁殘垣間頑強生長著野草和小樹,隻有一間供奉著不知名山神、佈滿蛛網和厚厚灰塵的偏殿,勉強能遮風擋雨。幾塊冰冷的石頭權當坐榻,角落的乾草堆就是床鋪。食物是溥洽每日冒險去附近山民稀少的村落化緣來的,粗糙的米粥、幾個野果、偶爾一點鹹菜,便是維繫生命的全部。

日子在極度的簡陋、提心吊膽的警惕和身體緩慢的恢複中流逝。原主朱允炆的記憶碎片,像幽靈一樣,依舊會在我精神鬆懈或身體疲乏時突然閃現,帶來瞬間的眩暈和刺痛,但已不如地道裡那次那般排山倒海、幾乎撕裂靈魂。我開始能勉強分辨哪些是屬於我的現代意識,哪些是這具身體殘留的、帶著劇毒烙印的過去。然而,那份沉重的亡國之痛和如影隨形的殺機,卻像這古刹裡潮濕的空氣,無孔不入,滲入骨髓。

一個月後,一個同樣尋常的黃昏。夕陽的金輝透過破窗欞斜射進來,在佈滿灰塵的地麵上拉出長長的光柱。溥洽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比平日回來得更晚,步履也顯得格外沉重。他枯槁的臉上,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幾乎刻進了每一條皺紋裡。他手裡冇有化緣的布袋,而是緊緊攥著一個東西——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他警惕地回望了一眼寂靜的山穀,迅速掩上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將最後一線天光隔絕在外。殿內瞬間昏暗下來,隻有那斜陽的光柱裡,塵埃無聲地飛舞。

陛下,溥洽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在寂靜的殿宇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他走到我跟前,冇有多餘的話,直接蹲下身,將那個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地麵上,一層層揭開。

油布裡麵,是一塊色澤深沉、觸手冰涼溫潤的黑檀木片,顯然是某種信匣的一部分。匣子表麵冇有任何標記。他枯瘦的手指在匣子側麵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處輕輕一按,嗒一聲輕響,匣蓋彈開。

裡麵冇有信紙,隻有一卷極其纖細、近乎透明的薄絹。溥洽小心翼翼地將它取出,在昏暗的光線下展開。

薄絹上冇有任何文字,隻有極其精密的、用近乎墨黑的顏料繪製的圖案。那圖案的主體,是無數細密交織的線條,勾勒出蜿蜒曲折的海岸線,點綴著無數星羅棋佈的小點,像是島嶼。一條醒目的、用硃砂點出的軌跡線,從一片標註著太倉(鄭和下西洋的起點)的陸地出發,蛇形般穿過那些島嶼,最終指向南方一片廣闊的、標記著繁複波紋的深色區域——南洋。

在軌跡線的末端,一個用更濃烈、彷彿帶著血色的硃砂重重圈出的點,旁邊,冇有任何文字註釋,隻有一個小小的、卻刺得人眼睛生疼的標記——一個極其簡練、卻無比傳神的龍首圖案!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縮緊,幾乎停止了跳動。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頭頂,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鄭和!寶船!下西洋!

這圖案所指,不言而喻!那條硃砂軌跡,就是龐大艦隊在茫茫大洋上的航路!那個被龍首標記的地點……是發現!是發現了朱允炆蹤跡的密報!

薄絹的右下角,還有一處微小的墨跡。那不是圖案,是一個字。

一個力透絹背、彷彿用儘全身戾氣寫下的、濃得化不開的血紅色大字:

**殺。**

那一個殺字,筆鋒淩厲如刀,蘸著的彷彿不是硃砂,而是剛剛從心臟裡泵出的、滾燙粘稠的鮮血。它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烙印進靈魂深處。殿內死寂,連塵埃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血液衝上頭頂的轟鳴,卻在我耳中炸開,震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碎裂。

朱棣!

那個名字帶著血腥的寒氣,從記憶的深淵裡咆哮著衝出!那個低沉威嚴、帶著冰冷歎息的允炆吾侄…何苦至此…的聲音,瞬間被這血淋淋的殺字撕得粉碎,隻剩下**裸的、斬儘殺絕的猙獰!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冇頂。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比在地道裡感受到屍骸時更甚。這一次,追殺不再是模糊的威脅,不再是史書上的冰冷文字。它具象化了——是鄭和那支無敵的龐大艦隊,是那精準指向南洋的航圖,是朱棣那蘸著親侄鮮血寫下的、不容置疑的死亡判決!

這…這怎麼……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無法連成句子,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過,怎麼…來的

溥洽枯槁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沉重的哀傷和一種近乎悲壯的絕望。他緩緩合上黑檀木信匣,動作慢得像在進行一場葬禮。昏黃的光線下,他手腕上那串從未離身的深褐色念珠,微微晃動了一下,幾顆珠子反射出溫潤的光澤。

是老衲……當年在宮中佈下的一點微末伏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耗儘心力後的疲憊,一個在禦馬監當差的老內侍,對太祖皇帝……忠心耿耿。鄭和船隊每次出海,總有補給、修繕的文書往來……他拚了命,也隻傳出這一鱗半爪……

他的目光落在那捲薄絹上,落在那個血紅的殺字上,眼神複雜得像打翻了五味瓶:鄭公公……他……終究是燕王最鋒利的刀。

一聲沉重的歎息,彷彿抽走了他最後一絲力氣,他七下西洋,尋寶是假,尋人……是真。這硃砂軌跡,便是他撒下的天羅地網……陛下,此地……絕不可久留了!

走我猛地抬頭,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懼和荒謬感而拔高,帶著一絲尖銳,往哪裡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鄭和的船隊能到南洋,能到天邊!朱棣的耳目遍佈天下!我們……還能往哪裡走!

絕望像藤蔓,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溥洽沉默著。他佝僂的身影在昏暗中顯得異常單薄,卻又像一尊飽經風霜的石像。他冇有直接回答我的絕望嘶喊,隻是緩緩抬起枯瘦的手,用一種極其鄭重的姿態,將腕上那串深褐色的念珠褪了下來。念珠不知是何材質,非木非石,觸手溫潤中帶著一絲奇異的涼意,表麵已被摩挲得無比光滑,散發著一種極其幽微、難以形容的淡香。那香氣若有若無,清冷而悠遠,帶著一絲……彷彿來自深海的氣息

陛下,他將念珠輕輕放入我冰冷顫抖的手心。念珠沉甸甸的,那股奇異的幽冷彷彿能稍稍壓製住我靈魂深處的驚悸。此物……名‘定魂香’。乃是用極為罕有的深海龍涎香芯,輔以古法祕製而成。貼身佩戴,或可……暫安神魂,遮蔽一些……不該有的窺探。他渾濁的眼眸深深地看著我,裡麵翻湧著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訣彆囑托還是某種更深沉、更古老的信念

老衲殘軀,已是風中燭火。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近乎殘酷,留下,或能為陛下……稍擋追兵耳目。陛下……您必須活下去。往南,入海!去那硃砂軌跡之外……去那寶船巨帆尚未犁開的……更深、更遠的海!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按了按我握著念珠的手,彷彿要將畢生的信念和殘存的力量都灌注進去:活下去!為應真,為那些死去的人……也為了……太祖皇帝托付給您的……一線……希望!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托付生死般的重量。

殿內再次陷入死寂。隻有那縷斜陽的光柱裡,塵埃依舊在無聲地飛舞、旋轉。手心緊握著那串定魂香,冰冷的觸感和那縷奇異的幽香交織,像一根脆弱的稻草,而我,是即將溺斃在無邊恐懼之海的人。溥洽佝僂的背影映在斑駁的牆壁上,像一張拉滿的弓,又像一座即將傾塌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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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林簡!我們成功了!量子糾纏!天啊!你看到了嗎峰值!這前所未有的峰值!

導師的聲音像一顆炸雷,帶著狂喜到破音的嘶啞,猛地劈開了我意識中那片粘稠、冰冷、充滿血腥味和鹹腥海風的黑暗。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撕裂般的眩暈感瞬間攫住了我。彷彿整個靈魂被一股無形的巨力從一具沉重、疲憊、傷痕累累的軀殼裡硬生生拔了出來!無數紛亂的光影碎片——燃燒的宮殿、幽暗的地道、冰冷的石階、血紅的殺字、溥洽枯槁的臉、洶湧的海浪……如同被捲入高速旋轉的萬花筒,瘋狂地攪動、拉長、破碎!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從喉嚨深處擠出,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

沉重的眼皮像是被黏住了,費儘千鈞之力才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刺目的、冰冷的白光瞬間湧入,灼燒著視網膜。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把鈍刀在顱內反覆切割,比地道裡那次更甚,伴隨著強烈的噁心感,胃裡翻江倒海。

視線花了很久才勉強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導師那張因極度興奮而扭曲放大的臉。他花白的頭髮淩亂不堪,眼鏡滑到了鼻尖,鏡片後麵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滾圓,裡麵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屬於科學狂人的火焰。他死死抓著我的肩膀,手指因為激動而用力到指節發白,骨頭都在哢哢作響。

林簡!林簡!你醒醒!看看這個!看看啊!他另一隻手顫抖著,拚命指向我頭頂上方。

我艱難地、一點點地轉動眼球,目光順著他的手指向上望去。

頭頂上方,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散發著柔和藍光的全息投影介麵。介麵中央,是一個極其複雜、精密、由無數流動的光線和閃爍的節點構成的立體模型,像一顆由數據構成的、璀璨而神秘的星辰大腦。此刻,這顆大腦模型正劇烈地波動著,核心區域,兩條代表不同意識流的能量軌跡——一條呈現幽深的、彷彿帶著血色的暗紅,一條則是劇烈波動的、帶著明黃色光暈的亮金——正以前所未有的強度瘋狂閃耀、扭曲、互相纏繞、激烈衝突!

模型的邊緣,一行行瀑布般飛速重新整理的數據流如同決堤的銀河。而最醒目的,是旁邊一個獨立的、不斷跳動著刺目紅光的警告框。裡麵冇有文字,隻有一個巨大的、不斷閃爍的紅色箭頭,其指向的座標位置,被清晰地標註在介麵一角——那是一個我曾在無數史書和影視劇中看到過的、此刻卻帶來滅頂之災的名字:

**朱允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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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座標定位

(高置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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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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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門答臘以東海域**

量子糾纏……成功了

我……穿越……成了……朱允炆

這幾個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混亂的意識上。南洋!蘇門答臘以東!正是那血紅色硃砂軌跡末端、被龍首標記的位置!鄭和的艦隊……朱棣的殺字……溥洽的托付……海上的逃亡……所有屬於朱允炆的記憶碎片,帶著冰冷的海水和血腥的鐵鏽味,瞬間洶湧回潮,與林簡的現代認知猛烈對撞!

不……不可能……我試圖開口,喉嚨裡卻隻發出嗬嗬的、像破風箱一樣的聲音。巨大的荒謬感和撕裂感幾乎要將我再次撕碎。

怎麼不可能!導師的聲音因為極度的興奮而尖銳刺耳,他猛地搖晃著我的肩膀,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看看這數據!看看這能量糾纏度!看看這意識座標!完美契合!完美的時空錨定!我們捕捉到了!林簡,是你!是你的意識,通過量子糾纏態,在六百年前的時空節點,成功‘覆蓋’或者說……‘鏈接’了那個曆史關鍵節點上的意識體——建文帝朱允炆!你穿越了!你成了他!天啊!這是改寫曆史的鑰匙!這是……

他狂熱的咆哮聲在我耳邊嗡嗡作響,但我的意識卻像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南洋……鄭和……殺……一股無法言喻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巨大恐懼,如同甦醒的遠古巨獸,瞬間吞噬了導師的狂喜。我成了他那現在正在海上亡命奔逃、被無敵艦隊追殺的……豈不是……

就在這意識混亂、恐懼如潮的頂點——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無儘歲月沉澱下來的血腥和鐵鏽氣息的東西,毫無征兆地,從大腦的最幽深、最黑暗的角落,猛地翻湧了上來!

那不是朱允炆的記憶碎片!那是一種更古老、更霸道、更充滿毀滅意誌的存在!它像蟄伏萬年的凶獸,被這劇烈的意識動盪和時空鏈接所驚動、喚醒!

一個聲音。

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北方口音和一種令人骨髓凍結的威嚴的聲音,直接在我的腦髓深處響起,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噴發:

朕……找得你好苦……

那聲音裡飽含的,是跨越了六百載光陰都無法磨滅的、刻骨的恨意、冰冷的執念,以及……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彷彿終於鎖定了獵物的、獰厲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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