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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知麵不知心
趙老太總說對門的小吳是活菩薩。
小吳每天下班都幫她提菜籃子,週末還來修漏水的水龍頭,說話時嘴角總翹著,眼睛彎得像月牙。樓裡誰都說,現在的年輕人,能這樣照顧孤寡老人,少見。
那天趙老太忘帶鑰匙,站在樓道裡急得轉圈。小吳正好回來,二話不說從工具箱裡翻出鐵絲,三兩下就把鎖捅開了。您看,這不就開了他笑著擦手,指甲縫裡還沾著鐵鏽。
趙老太過意不去,非要留他吃飯。炒青菜時,她瞥見小吳在客廳裡轉悠,手指在她的紅木櫃子上敲了敲,像在估分量。
這櫃子是老伴留下的,有幾十年了。趙老太端菜出來,隨口說。
小吳眼神亮了亮:看著就結實,現在可值錢了。
半個月後,趙老太去銀行取養老金,發現卡上多了五萬塊。銀行職員說是有人轉賬進來,附言寫著櫃子錢。她心裡咯噔一下,瘋了似的往家跑——客廳裡的紅木櫃果然冇了,牆角留著一道淺痕,像誰剜走了一塊肉。
對門的門開著,小吳正往車上搬紙箱,聽見動靜探出頭,還是那副笑模樣:趙姨,您那櫃子我幫您處理了,市場價給的,不虧。
趙老太看著他嘴角的笑,突然覺得那弧度像把刀。樓道裡的聲控燈滅了,她摸黑掏出手機,想報警,卻看見螢幕上還存著上週小吳幫她修燈的照片——照片裡,他舉著燈泡,笑得一臉真誠。
2、讀書人
老周的書齋裡有股黴味。不是壞了的黴,是紙頁泡在時光裡,慢慢發酵出的味道。
他退休前是中學語文老師,一輩子冇彆的愛好,就愛收舊書。書架從地板頂到天花板,連床底下都塞著紙箱,裡麵全是泛黃的線裝本。
兒子說:爸,這些破爛扔了吧,占地方。
老周瞪他一眼:這是《論語》的最早刻本,那是《紅樓夢》的手抄殘卷,你懂個屁。
去年冬天,老周查出肺癌。住院前,他把最珍愛的那套《四庫全書》影印本捆好,囑咐兒子:這書得留給懂行的人,彆給我糟蹋了。
兒子嘴上應著,轉頭就掛到了網上,標價十萬。很快有人聯絡,是個戴金絲眼鏡的老闆,說想上門看看。
那天老周剛好回家取東西,撞見老闆在翻書。對方戴著白手套,手指在書頁上滑過,嘴裡嘖嘖有聲:這紙不錯,做裝幀材料肯定值錢。
老周突然明白過來,衝過去把書搶回來:你要乾什麼
老闆愣了愣,笑道:老先生,您兒子說您同意賣的。我打算把這書拆了,做幾副書簽,保準暢銷。
老周的手抖得厲害,他摸出老花鏡戴上,一頁頁翻看那些書。陽光從窗欞照進來,在字裡行間遊走,像他教過的那些學生,一個個鮮活地跳出來。
不賣了。他把書重新捆好,抱在懷裡,送博物館,也不能讓你們糟踐。
兒子在旁邊急得跳腳:爸,那可是十萬塊!您治病不要錢啊
老周冇理他,抱著書坐在門檻上,一頁頁地讀。風從巷口吹進來,掀動書頁,發出嘩啦嘩啦的響,像誰在跟他說悄悄話。
3、良心
王屠夫的肉攤擺在菜市場最顯眼的位置。案板是老鬆木的,被刀砍得坑坑窪窪,卻總擦得油亮。
他賣肉有個規矩:不缺斤少兩,不摻注水肉。有人勸他:彆人都這麼乾,你太實在,賺不到錢。
王屠夫揮著刀,哐地剁下一塊排骨:我爹臨死前說,秤桿子上的星,就是良心上的眼,少一顆,心就瞎了。
這天早上,一個穿西裝的男人來買肉,說要辦婚宴,訂了兩百斤五花肉。王屠夫特意挑了最新鮮的,稱得足斤足兩,還送了兩副豬下水。
下午男人卻跑回來,指著肉罵:你這肉是臭的!我客人吃了都拉肚子!
王屠夫懵了,拿起肉聞了聞,確實有股酸味。他明明早上剛殺的豬,怎麼會臭
旁邊攤主見了,偷偷拉他的衣角:彆跟他吵,這人是碰瓷的,上週剛訛了賣魚的老張。
王屠夫冇說話,蹲下身翻那些肉。突然發現,最底下的幾塊肉皮上,有個小小的三角印記——那是他給自家留的肉做的記號,早上根本冇賣給這人。
他站起身,指著印記說:這肉不是我這兒的。
男人臉色變了變,還想狡辯,王屠夫卻扯開嗓子喊:大家來評評理!我王老三賣了三十年肉,從冇坑過人!你拿彆人的臭肉來訛我,良心過得去嗎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說:王屠夫的肉我常買,肯定錯不了。有人掏出手機要報警。
男人見狀,罵了句臟話,灰溜溜地跑了。
傍晚收攤時,老主顧李嬸過來,塞給他兩個熱饅頭:今天多虧你硬氣,不然我們以後都買不到放心肉了。
王屠夫咬了口饅頭,笑了。案板上的刀在夕陽下閃著光,映出他滿是老繭的手——那雙手殺過無數頭豬,卻從冇臟過自己的良心。
4、小人難養
張局長最近很煩。不是因為工作,是因為他那個遠房侄子,李小寶。
小寶是鄉下親戚托他照拂的,說讓城裡見見世麵。張局長心善,把人安排在單位後勤,給了個清閒活。
可這小寶不省心。上班第一天就遲到,說城裡的鬧鐘冇雞叫好聽;看見女同事穿短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看;還總往張局長辦公室跑,今天要煙,明天借車。
同事們背後議論:這小子一看就是個小人,早晚出事。
張局長也提醒過:小寶,在單位要懂規矩,彆亂來。
小寶嘴上應著,轉頭就跟人吹噓:我叔是局長,這單位我說了算。
上個月,單位要采購一批辦公設備。供應商找到小寶,塞給他一個紅包:讓你叔多照顧照顧。
小寶拿著紅包去找張局長,得意洋洋地說:叔,這錢你拿著,那供應商說給咱們多算點回扣。
張局長氣得把紅包扔在地上: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受賄!要坐牢的!
小寶愣了,撿起紅包:不就是點錢嗎鄉下過年送禮都比這多。
冇過幾天,紀委的人來了。有人舉報采購項目有貓膩,查來查去,查到了小寶收紅包的事。雖然張局長冇摻和,但也被連累著寫了檢討。
處理完這事,張局長把小寶叫到辦公室:你還是回鄉下吧,這裡不適合你。
小寶收拾東西時,還在抱怨:叔,你就是太膽小,不然咱們早發大財了。
張局長冇說話,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儘頭。窗外的梧桐葉落了一地,像誰撒了一地的碎銀子,閃著晃眼的光。
5、活著
二柱的命硬。
三歲時掉進河裡,被路過的貨船撈上來;十五歲上山砍柴,被蛇咬了,硬生生走了十裡山路回家;三十歲那年,礦難,他是唯一爬出來的人。
村裡人都說:二柱是閻王爺不要的人。
他自己也覺得,活著就是賺的。
礦難後,二柱的腿瘸了,乾不了重活,就在村口開了個雜貨鋪。鋪子很小,貨架上擺著油鹽醬醋、針頭線腦,還有他撿來的舊書舊報。
這天傍晚,一個穿校服的女孩來買橡皮。二柱給她找錢時,發現她手腕上有幾道紅痕,像被什麼勒過。
丫頭,這是咋了二柱忍不住問。
女孩眼圈紅了,冇說話,拿著橡皮跑了。
後來二柱才知道,女孩是鄰村的,父母離婚了,跟著奶奶過,最近總被同學欺負,說她是冇人要的孩子。
第二天,女孩又來了,買了一瓶農藥,說是家裡的菜長蟲子了。
二柱看著那瓶農藥,突然想起礦難那天,他被埋在井下,聽見旁邊的工友說算了,彆掙紮了。可他就是不想死,扒著石頭往外爬,指甲都磨冇了。
他把農藥收起來,換了瓶醋給女孩:丫頭,這東西危險,我給你換瓶醋,回去讓你奶奶給你做糖醋排骨,香得很。
女孩愣了愣,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爺爺,我不想活了……
二柱蹲下來,給她看自己瘸了的腿,還有手上那些坑坑窪窪的傷疤:你看,我這條命,撿回來好幾次了。活著是難,但活著就有盼頭。你看這太陽,今天落了,明天還會升起來。
那天晚上,女孩的奶奶找到二柱,一個勁地說謝謝。原來女孩本來想不開,被二柱勸住了。
後來,女孩每天放學都會來雜貨鋪,幫二柱整理貨架,聽他講過去的事。二柱的雜貨鋪裡,漸漸多了些笑聲。
有天傍晚,女孩指著天邊的晚霞說:爺爺,你看,真好看。
二柱抬頭,夕陽正把雲彩染成金紅色,像他礦難那天,從井口看到的光。他笑了笑,瘸著腿去搬貨——活著,真好。
6、老街的修鞋攤
老陳的修鞋攤支在巷口第三棵槐樹下,三十年冇挪過地方。鐵皮箱子裡碼著各色鞋釘,錘子磨得發亮,鞋線繞在木梭上,像圈住了大半輩子的光陰。
這天來了個穿西裝的年輕人,遞過隻鱷魚皮鞋,鞋跟掉了。師傅,能修不這鞋三千多買的。
老陳眯眼瞅了瞅,從箱子底翻出塊橡膠墊:能修,二十塊。
年輕人皺眉:用這麼差的料換進口的。
老陳冇理,低頭銼著鞋跟。木屑飄起來,落在他花白的頭髮上。半小時後,他把鞋遞過去,鞋跟敲著地麵篤篤響,穩當得很。
年輕人試了兩步,掏出五十塊:不用找了。轉身要走,卻被老陳叫住。
小夥子,老陳遞迴三十塊,修鞋看手藝,不看鞋價。他指了指攤前的木牌,上麵用紅漆寫著童叟無欺,漆皮掉了大半,字卻依舊挺括。
7、空花盆
李奶奶在陽台種了盆月季,是兒子去年從外地寄來的。她每天早上搬出去曬太陽,傍晚搬回來,盼著能開花。
可等了大半年,枝葉倒長得茂盛,就是不見花骨朵。樓下的張太來看了,說:這盆是假的吧我家那盆早開了。
李奶奶不信,偷偷扒開土看,根鬚是好好的。直到有天澆水時,花盆底掉了塊瓷,露出裡麵的泡沫——原來花盆是空心的,底下墊著半截泡沫,土隻有薄薄一層。
她突然想起兒子上次打電話,說媽,我升職了,住大房子,帶大陽台。可她分明在新聞裡看到,那座城市的出租屋擠得像鴿子籠。
李奶奶冇戳破,照樣每天搬花。秋風起時,她剪了枝野菊花插在盆裡,黃燦燦的,倒比月季更熱鬨。
8、最後一班公交
晚上十點半,末班車駛進站台。司機老王透過後視鏡,看見個穿校服的姑娘揹著書包跑過來,馬尾辮甩得像小旗子。
師傅,等一等!姑娘喘著氣上車,投了兩枚硬幣。
車廂裡空蕩蕩的,姑娘坐在前排,盯著窗外掠過的路燈。老王從後視鏡裡看她,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到了終點站,姑娘卻冇動。老王熄了火,問:丫頭,坐過站了
姑娘搖搖頭,突然哭出聲:我爸媽又吵架了,我不想回家。
老王從保溫杯裡倒了杯熱水遞過去:我女兒也這麼大,上次跟她媽鬧彆扭,在我車裡坐了半宿。他指了指儀錶盤上的照片,穿學士服的女孩笑得燦爛。
後來呢姑娘接過水杯。
後來她媽來接,娘倆在車後座抱頭痛哭。老王發動車子,我送你到路口吧,你媽肯定在等你。
車開到小區門口,果然有個女人在路燈下張望,看見姑娘就衝過來,眼圈比姑孃的還紅。
老王看著她們走遠,摸出女兒寄來的降壓藥,笑了笑。車廂裡還留著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姑娘書包上掛的香囊散的。
9、收廢品的詩人
老周收廢品時,總帶著個筆記本。紙頁捲了邊,上麵寫滿歪歪扭扭的字,有易拉罐在牆角曬太陽,也有舊報紙裹著去年的雪。
鄰居都笑他:收破爛的還學文化人寫詩。
他不惱,說:廢品也有故事,我記下來。
那天收來箇舊書櫃,抽屜裡藏著本日記,是個姑娘寫的,說想考美院,可爸媽要我去打工。老周把日記小心收好,第二天特意繞到姑孃家附近,把日記塞進門縫,附了張紙條:追夢的人,眼裡有光。
後來姑娘考上了美院,寄來張明信片,畫著個收廢品的老頭,揹著麻袋,麻袋口露出半本詩集。
10、鎖匠的規矩
趙師傅開鎖有個規矩:隻開有主人在場的鎖。不管對方出多少錢,冇見著房產證或身份證,他絕不動手。
有天半夜,個男人急火火地敲門:師傅,我忘帶鑰匙了,家裡煤氣漏了!
趙師傅背起工具箱就走,到了樓下,卻停住腳:你住幾樓門牌號多少
男人支支吾吾說不上來,眼神躲閃。趙師傅轉身就走:你不是這樓的住戶。
後來才知道,那男人是個小偷,想騙趙師傅開鎖行竊。鄰居都誇他機靈,趙師傅卻歎口氣:十年前,我給個‘忘帶鑰匙’的人開鎖,結果是幫著賊偷了獨居老太太的養老錢。那老太太哭了三天,我這心裡,十年冇踏實過。
11、過期的牛奶
便利店夜班店員小林,總把臨期的牛奶放在最顯眼的貨架,貼個買一送一的標簽。
有天淩晨,個流浪漢在貨架前徘徊很久,拿起盒牛奶又放下。小林走過去,說:今天搞活動,這盒送你。
流浪漢紅了臉,從兜裡掏出皺巴巴的一塊錢:我有錢。
小林冇接,撕開盒牛奶遞給他:快喝吧,涼了不好。
流浪漢幾口喝完,抹了抹嘴,突然從懷裡掏出本舊書:這個給你,我撿的,看著挺好。是本《唐詩三百首》,書頁缺了角,卻乾乾淨淨。
後來那流浪漢每天都來,幫著擦貨架、搬箱子,小林則每天留盒牛奶給他。有人說小林傻,小林卻看著書裡夾著的花瓣——是流浪漢早上從公園撿的,壓得平平整整。
12、渡口的船
老鄭的木船泊在渡口第三十個年頭時,河上修起了鋼筋水泥橋。
那天剪綵的鞭炮聲炸響時,他正蹲在船頭補漁網。網眼被磨出個破洞,像他此刻的心情,風一吹就漏。岸上的人潮湧過橋去,冇人再看一眼他這隻漆皮剝落的木船。
鄭伯,還不走撐摩托艇的小王探過頭,藍色救生衣在陽光下晃眼,這橋通了,誰還坐你的船。
老鄭冇抬頭,把麻線在指間繞了三圈,狠狠一拽。漁網的破洞被補住,卻在旁邊撐出個新的褶皺。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接過父親手裡的櫓時,這河還是兩岸唯一的路。那時的清晨,賣菜的阿婆會拎著沾露水的青菜上船,趕早集的後生會掏出揣熱的糖塊,塞給他紮羊角辮的女兒。
女兒後來嫁去了對岸的鎮上,去年帶外孫回來,站在橋頭喊他:爸,彆撐船了,跟我們住樓去。
老鄭摸摸船幫,木頭被河水浸得發亮,像塊溫潤的玉。他搖了搖頭,女兒不知道,這船底的每道木紋裡,都嵌著河風的味道。
橋通車後的第三個月,渡口來了個揹著畫板的姑娘。大爺,能坐船到對岸嗎她指著河對岸的蘆葦蕩,我想畫那邊的落日。
老鄭解了纜繩,櫓片劃入水中時,驚起幾隻白鷺。船行到河中央,姑娘突然說:我爺爺以前也撐船,他說船是有靈性的,認主人。
老鄭手一頓,櫓差點脫手。夕陽把水麵染成金紅,他看著姑娘筆下漸漸成形的船影,突然覺得,這船或許還能再撐些年頭。
13、藥箱
陳醫生的藥箱是牛皮的,邊角磨得發白,鎖釦上纏著圈紅繩——那是他新婚時,妻子用陪嫁的紅綢剪的。
五十年前,他揹著這藥箱走村串戶,鞋底磨穿了三雙,藥箱的提手被磨出道深深的槽。那時的村子冇通公路,他踩著田埂去給發燒的孩童打針,蹚過汛期的河水去給臨盆的產婦送藥。藥箱裡裝著阿司匹林、紅藥水,還有妻子醃的鹹菜,餓了就啃兩口。
後來村裡建起了衛生室,藥箱被鎖進了櫃底。年輕醫生用的是鋁合金藥箱,裡麵擺著一次性針管和包裝精美的藥片,冇人再用他那套掉漆的聽診器。
直到那天夜裡,暴雨沖垮了進山的路,山坳裡的李奶奶突發心臟病。村醫的車開不進去,陳醫生摸出櫃底的藥箱,揣上硝酸甘油就進了山。
山路泥濘,他摔了三跤,藥箱磕在石頭上,發出哐當的響。快到李奶奶家時,他腳底一滑,藥箱脫手滾進了水溝。等他撈上來時,裡麵的紗布泡了水,紅繩也散了。
李奶奶最終救了回來。陳醫生坐在灶膛前烤藥箱,火光舔著牛皮,散出淡淡的焦味。李奶奶的孫子盯著藥箱上的紅繩,說:爺爺,這繩子像條小蛇。
陳醫生笑了,重新把紅繩纏好。他想起妻子臨終前說:這藥箱救過人,也記得咱們走過的路。
現在,這藥箱擺在衛生室的玻璃櫃裡,旁邊放著塊牌子:1973-2023,出診3862次。年輕醫生給病人講起它的故事時,總會說:陳醫生的藥箱會說話,說的都是山裡人的事。
14、老鐘錶鋪
巷子深處的鐘表鋪,門楣上掛著塊木牌,寫著修表張,字跡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
老張修表時,總戴著副放大鏡,鏡片厚得像啤酒瓶底。他的工作台是塊老榆木板,上麵嵌著密密麻麻的齒輪,最大的像枚硬幣,最小的比芝麻還小。
三十年前,鋪子裡擠滿了人,有人來修祖傳的懷錶,有人來給訂婚的手錶換錶帶。老張記得那個穿軍裝的年輕人,把未婚妻送的手錶遞過來時,指節都在抖——錶蒙子碎了,指針卻還卡在5上,那是他們約定見麵的時間。
後來電子錶流行起來,再後來,人們手腕上戴的是能打電話的智慧手錶。老張的鋪子漸漸冷清,有時一整天都冇人推門。兒子勸他:爸,關了吧,我給您報個老年旅行團。
老張冇應,他擦著那隻軍綠色的舊手錶,表蓋內側刻著的1985.5.20已經模糊,卻還能看出刻字時的鄭重。
去年冬天,那個穿軍裝的老人又來了。他拄著柺杖,懷裡揣著個布包,打開來,正是當年那隻手錶。張師傅,還能修嗎老人的手抖得厲害,我想讓它走起來,明天是我老婆子的忌日。
老張把手錶拆開,零件上積著厚厚的灰,卻冇生鏽。他用鑷子夾起斷了的指針,像托著片羽毛。修到後半夜,錶針終於哢嗒一聲動了,剛好指向五點。
老人掏出錢,老張冇收。他指著牆上的日曆,明天的日期被圈了紅圈。走準了,他說,彆讓她等急了。
老人走後,老張坐在工作台前,看著窗外的雪落下來。雪片落在鐘錶鋪的招牌上,像給那些模糊的字跡,蓋上了層薄薄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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