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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影帝的八塊腹肌。
不是通過電視螢幕。
也不是在時尚雜誌的光滑銅版紙上。
是活的。
帶著新鮮沐浴後的水汽,在昏黃燈光的民宿走廊裡,猝不及防地撞進我眼底。
而當時的我,正盤腿坐在冰涼的水磨石地上,麵前攤開一塊洗得發白的藍印花布,上麵亂七八糟堆著一堆剛編好的竹編小玩意兒。
腳邊,還散落著幾根冇削乾淨的竹篾。
手裡,緊緊攥著剛收上來的幾張皺巴巴的鈔票。
空氣凝固了。
他顯然剛洗完澡,頭髮還濕漉漉地滴著水,水珠順著緊實的胸肌往下滑,滑過塊壘分明的腹肌,最後消失在腰間那條…鬆鬆垮垮、彷彿下一秒就要掉下來的白色浴巾裡。
他看著我。
我看著他的腹肌。
還有他腳邊那隻憨態可掬的竹編小青蛙。
時間大概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他喉結動了動,聲音帶著剛出浴的沙啞:你……
我猛地回神,手忙腳亂地把地上的鈔票往印花布裡一裹,團成一團塞進懷裡,另一隻手飛快地劃拉地上的竹編小動物,試圖把它們都藏到身後。
動作太猛。
啪嗒!
那隻孤零零的小青蛙,被我手肘一撞,精準地跳到了他光著的腳背上。
他條件反射地抬腳。
鬆垮的浴巾,終於不堪重負。
滑落了大半。
……
……
啊!!!
我的尖叫,和他瞬間黑如鍋底的臉色,幾乎同時爆發。
民宿的聲控燈,應聲全滅。
走廊陷入一片尷尬到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叫溫晚。
一個十八線開外、糊到地心的小演員。
糊到什麼程度
就是那種走在街上,狗仔都懶得拍,粉絲接機不存在的,機場保安都嫌我擋路的程度。
經紀人張姐,人稱娛樂圈最後的良心,在我身上充分體現了她的良心有多過剩。
她苦口婆心,唾沫橫飛:溫晚!祖宗!你看看你!出道三年,歸來仍是素人!這次《歸園田居》這個慢綜藝,是我豁出這張老臉,跟李導喝了三頓大酒纔給你求來的機會!你知道多少人擠破頭想上嗎
我啃著蘋果,含糊不清:知道啊,不就是去鄉下種地餵雞,體驗‘嚮往的生活’嘛。
對!張姐一拍大腿,眼睛放光,現在觀眾就愛看這個!真實!接地氣!你去了,彆的不用管,就給我記住一個字——‘慢’!慢生活!懂嗎喝茶看雲,餵雞遛狗,歲月靜好!把自己打造成一朵遺世獨立的小白花,吸粉利器!
她越說越激動,彷彿已經看到我憑藉此綜藝一飛沖天,成為新晉流量小花的美好前景。
片酬呢我嚥下最後一口蘋果,問出了核心問題。
張姐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熱情洋溢:哎呀,談錢多俗!這是機會!懂不懂機會無價!再說了,包吃包住,風景優美,空氣清新……
懂了。
又是友情價。或者說,近乎白嫖。
我歎了口氣,認命地點頭。
行吧,包吃包住,總比在家摳腳強。小白花就小白花,躺著賺錢,誰不會
於是,我帶著張姐歲月靜好、與世無爭的殷切囑托,拖著我的小行李箱,來到了這個地圖上都差點找不到的偏遠小山村——雲霧村。
節目組大手筆,包下了村裡最好的幾間民宿。依山傍水,白牆黛瓦,確實有點歸園田居的意思。
嘉賓陣容,堪稱豪華。
頂流影帝沈聿白,娛樂圈神壇上的男人,以高冷禁慾、演技封神著稱。粉絲戰鬥力爆表,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新晉小花蘇晴,甜美可人,人設是清純元氣少女,據說背景深厚。
實力派唱將趙磊,性格豪爽,自帶笑點。
還有一位老戲骨陳伯,德高望重,是定海神針。
以及,我,溫晚,湊數的。
開拍第一天,我就精準地貫徹了張姐的小白花方針。
彆人在鏡頭前積極互動,展現勤勞或才藝。
我,搬了把竹椅,找了個背陰的角落,坐下。
喝茶太燙。
看雲脖子酸。
餵雞怕被啄。
遛狗村裡狗太凶。
我選擇了最省力的一項——發呆。
導演李牧野,一個留著絡腮鬍、眼神犀利的中年男人,扛著攝像機從我麵前晃過三次。
第一次,他眉頭皺了皺。
第二次,他嘴角抽了抽。
第三次,他直接停下,鏡頭懟著我:溫晚,你在乾嘛
我抬起迷茫的眼,語氣真摯:李導,我在感受慢生活的真諦。您不覺得,放空自己,融入這片寧靜的山水,本身就是一種修行嗎
李牧野:……
他扛著攝像機,默默走開了。
我覺得我發揮得挺好。
然而,第一期節目播出後,網上炸了。
炸的不是我歲月靜好的修行。
炸的是我的懶。
溫晚
劃水
溫晚
鹹魚本魚
溫晚
她是來養老的嗎
熱搜詞條一個接一個,後麵跟著鮮紅的爆字。
點開評論區,更是慘不忍睹。
【這女的誰啊全程劃水,當觀眾是傻子】
【心疼我家白白,跟這種人一起錄節目,空氣都被汙染了吧!】
【笑死,彆人乾活她發呆,彆人做飯她等吃,臉呢】
【溫晚滾出《歸園田居》!】
【 1!滾出去!】
……
張姐的電話第一時間轟炸過來,聲音劈叉:溫晚!!!你看看你乾的好事!我讓你歲月靜好,冇讓你直接躺屍啊!小白花人設不是植物人人設!你被罵上熱搜了祖宗!
我把手機拿遠了一點,平靜地說:哦。
哦你就哦你知道這對你的事業是多大的打擊嗎
張姐,我看著窗外雲霧繚繞的山巒,你也說了,我哪有什麼事業糊,是我的保護色。罵就罵唄,反正片酬…哦不,機會,已經拿到了。
張姐在電話那頭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你!你給我等著!我這就買水軍!
彆浪費錢。我真誠建議,留著給你自己買點靜心口服液吧。
掛了電話,世界清靜了。
我看著銀行卡裡少得可憐的餘額,再想想這節目還要錄一個月,包吃包住是不假,但想買點零食、添置點東西,都得自己掏錢。
網上的罵聲
那都是浮雲。
窮,纔是紮在心口最真實的一把刀。
在慢綜藝裡躺平捱罵可以。
但冇錢,絕對不行。
改變,源於一次偶然的串門。
那天下午,又是漫長的放空修行時間。我嫌院子裡太陽太大,藉口找水喝,溜達到了隔壁鄰居家。
雲霧村的房子大多是老舊的土坯房,這家也不例外。門檻很高,屋裡光線有些暗。一個頭髮花白、佝僂著背的老婆婆坐在小竹凳上,眯著眼,手裡拿著一把薄薄的篾刀,正在破竹子。
她的動作很慢,手指關節粗大變形,佈滿了老繭和裂口。但她破出的竹篾卻極其均勻,細如絲,薄如紙,柔韌異常。
地上,放著幾個編好的竹籃、簸箕,精巧結實。
阿婆,您編得真好。我忍不住蹲下來看。
阿婆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看我,咧開冇剩幾顆牙的嘴笑了:女娃子,城裡來的拍電視的
嗯。我點點頭,拿起一個小巧玲瓏的竹編小果盤,這個真好看,賣嗎
阿婆擺擺手:不值錢的東西,山裡竹子多,閒著也是閒著,編點筐啊簍啊的,自己用,也給隔壁鄰舍。
她指了指牆角堆著的一大捆編好的竹器:老了,眼睛不行,手也冇力氣了。編得慢,也走不動路,不好賣咯。堆著占地方。
我心裡一動。
阿婆,您編這些小玩意兒,比如這個小籃子,要是賣,能賣多少錢
阿婆伸出三根手指:三塊。大的筐五塊。冇人要啊,年輕人都用塑料的,輕省。
三塊五塊
我看著阿婆那雙佈滿歲月風霜、關節變形的手,再看看地上那些在她口中不值錢卻異常精美的手工藝品,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更讓我心酸的是,她家徒四壁,唯一的電器是房梁上吊著的一個昏黃燈泡。
一個念頭,像破土的春筍,猛地冒了出來。
我掏出手機,打開那個橙色軟件,搜尋手工竹編。
跳出來的價格,讓我倒吸一口涼氣。
巴掌大的小果盤,四五十。
精緻的小花籃,七八十。
複雜點的燈罩、收納盒,上百甚至幾百!
巨大的價格差,像一道閃電劈中了我。
商機!
這絕對是商機!
我壓抑住內心的激動,儘量平靜地問:阿婆,您想不想把這些編好的賣掉我幫您試試
阿婆茫然地看著我:賣賣給誰誰會要我這老婆子的東西
您彆管,交給我!我拍著胸脯,賣了錢,都歸您!
阿婆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女娃子,莫哄我開心……
真的!我斬釘截鐵,您信我一次!
說乾就乾。
我立刻在手機上下單了一個最便宜的補光燈和一個簡易手機支架——花了我小一百塊,肉疼。
然後,我花了半天時間,把阿婆那些積壓的竹編仔細挑選了一遍,把那些特彆精巧、有特色的小物件挑出來,擦乾淨灰塵。
背景就選在阿婆家光線最好的窗邊,土坯牆,老木窗,天然的複古感。
我把手機架好,補光燈打開,調整角度。
冇有花哨的語言,冇有誇張的表演。
我拿起一個竹編小青蛙,對著鏡頭,用最平實的語言說:
大家好。我現在在雲霧村。這裡有一位八十多歲的阿婆,編了一輩子竹子。她編的小動物,特彆靈。
我把小青蛙放在掌心,展示它流暢的線條和憨態。
這個小青蛙,阿婆說賣三塊錢。
鏡頭掃過阿婆那雙正在破竹篾、佈滿裂口和老繭的手。
大的籃子五塊。有需要的朋友嗎郵費自理。
我把視頻剪輯了一下,加了個簡單的標題【深山老手藝,八十阿婆的竹編】,配上舒緩的純音樂,釋出在了我那個隻有幾百個殭屍粉的短視頻賬號上。
然後,我就把手機扔到一邊,冇抱太大希望。
畢竟,我糊。
賬號更糊。
能賣出去一兩個,給阿婆換點油鹽錢,就算成功。
萬萬冇想到。
第二天早上,我被手機瘋狂的提示音吵醒。
迷迷糊糊抓過手機一看。
99 私信!
99 評論!
99 點讚!
我那個常年死寂的賬號,炸了!
點開一看,私信清一色:
青蛙還有嗎我要兩個!
那個小花籃!給我留一個!
小果盤!鏈接呢怎麼買
阿婆的手藝太好了!看著心疼!支援!
博主,快上鍊接!支援非遺!支援老手藝!
……
評論區更是熱火朝天:
【看哭了!阿婆的手啊!才賣三塊良心不會痛嗎!博主定價太低了!】
【求鏈接!買爆它!】
【這纔是真正的匠心!比那些工業品強一萬倍!】
【已關注!博主好人!求快上架!】
【座標一線城市,郵費再貴也要支援!】
……
我懵了。
徹底懵了。
幸福來得太突然,像一塊金磚砸在了我的鹹魚腦袋上。
我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衝到阿婆家。
阿婆!有人買!好多人要買!我激動得語無倫次。
阿婆拿著篾刀的手停在半空,呆呆地看著我:啊
我打開手機,給她看那些洶湧的私信和評論。
阿婆不識字,但她看得懂那些不斷跳出來的頭像和紅點點。她看看手機,又看看我,再看看牆角那堆竹編,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睛裡,一點點蓄起了水光。
真的…有人要
真的!很多很多人!我用力點頭,阿婆,您要忙起來了!不過,您一個人肯定不行。
我看著阿婆那雙變形的手。
這樣,阿婆,您負責破篾,教我怎麼編那些小動物。我來學,我來編!大的、費力的您來!小的、精細的我學著做!我們合作!賺的錢,我們平分!
阿婆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好…好…女娃子,你是好人…好人啊…
於是,在《歸園田居》慢悠悠的錄製節奏下,我開辟了一條隱秘而忙碌的副業生產線。
白天,我是鏡頭前偶爾閃現、依舊有點懶散的背景板溫晚。
晚上,民宿熄燈後,我就抱著阿婆給我準備好的竹篾,偷偷溜到民宿後麵堆放雜物的、相對僻靜的柴房。
就著手機微弱的光,跟阿婆給我畫在舊報紙上的簡易圖樣死磕。
竹篾鋒利。
我的手指頭遭了殃。
第一天,食指被劃拉一道口子。
第二天,大拇指被戳了個小洞。
第三天,掌心被篾片邊緣割得生疼。
柴房悶熱,蚊蟲肆虐。
汗流浹背,腰痠背痛。
但我心裡揣著一團火。
那是貧窮催生的鬥誌,是看到希望的興奮。
每一根竹篾的彎折,每一次手指的刺痛,都彷彿在告訴我:錢!在向你招手!
我的動作笨拙,速度奇慢。
阿婆編一隻小青蛙可能隻需要十分鐘。
我得吭哧吭哧折騰一個小時,成品還歪歪扭扭,青蛙像得了水腫。
但我不氣餒。
熟能生巧。
第四天,青蛙終於有點青蛙樣了。
第五天,速度提升了一點點。
編好的小東西,我學著阿婆的樣子,用山泉水洗乾淨,晾乾。
然後,趁著錄製間隙,或者夜深人靜,用我的手機,在柴房那個簡陋的環境裡,用補光燈照著,拍最樸實的賣家秀。
依舊是冇有任何修飾的直白描述:
新編好的小青蛙,有些粗糙,努力學習中。十元一隻,郵費自理。
阿婆出品,必屬精品!竹編小花籃,三十元。
今日上新:竹編小果盤(我編的,有點歪,不嫌棄的來),十五元。
視頻背景裡,還能隱約聽到村裡的狗叫和節目組遠遠的說話聲。
這種簡陋和真實,反而成了最好的賣點。
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
我的小賬號粉絲量蹭蹭往上漲。
銀行卡裡沉寂已久的餘額,終於開始緩慢而堅定地向上跳動。
雖然每一筆都很小,十塊,十五塊,三十塊……
但積少成多。
看著那些數字,我數錢數得手指發麻(雖然是在手機銀行裡數),心裡樂開了花。
這破天的富貴,終於輪到我了!雖然隻是一場毛毛細雨,但足夠滋潤我這棵快旱死的鹹魚。
白天在鏡頭下,我依舊保持著那副慢悠悠、不太融入的狀態。
但心境完全不同了。
看著沈聿白在陽光下揮汗如雨地劈柴,我隻想:嗯,體力不錯,適合乾重活,可惜阿婆那破篾的活兒他乾不了。
看著蘇晴嬌滴滴地給菜苗澆水,我隻想:這水量,夠養死十盆菜了,不如省點水給我泡竹篾。
看著趙磊和陳伯下棋聊天,我隻想:這時間,我能編半隻青蛙了!
我的身體在綜藝裡慢著。
我的靈魂,卻在副業的快車道上瘋狂飆車。
樂極生悲。
老祖宗的話,誠不我欺。
那晚,我的副業達到了一個小高峰。
白天,我拍的一個展示阿婆破篾過程的視頻,意外火了。鏡頭裡,阿婆佈滿皺紋的側臉專注而寧靜,那雙飽經風霜的手卻異常靈巧,薄如蟬翼的竹篾在她指間翻飛。
奶奶的手會魔法
這個詞條,竟然衝上了熱搜尾巴。
流量爆炸。
訂單暴增。
私信更是多得看不過來。
我激動壞了。
送走最後一波來串門閒聊的工作人員(主要是想確認他們都睡了),我抱著新收到的一大捆上好竹篾,鬼鬼祟祟溜進了柴房。
今晚的目標,是攻克難度更高的竹編小燈籠!
阿婆給了我一個半成品做樣子,結構有點複雜。
我盤腿坐在地上,就著充電寶給補光燈供電,全神貫注,跟手裡的竹篾較勁。
編了拆,拆了編。
滿頭大汗。
手指又被劃了兩道。
終於,一個勉強能看出燈籠雛形的骨架在我手裡成型了!
我長舒一口氣,成就感爆棚。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腳步聲。
很輕。
但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我嚇得魂飛魄散!
做賊心虛,第一反應就是滅燈!
手忙腳亂地去按補光燈的開關。
慌亂中,胳膊肘撞倒了旁邊豎著的幾根長竹竿。
嘩啦——哐當!
竹竿倒地,發出不小的聲響。
腳步聲停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屏住呼吸,縮在黑暗的柴房角落裡,祈禱外麵的人隻是路過。
吱呀——
柴房那扇破舊的木門,被推開了。
月光和走廊的燈光混合著傾瀉進來,勾勒出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是沈聿白。
他剛洗完澡,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休閒褲,頭髮半乾,身上帶著清爽的沐浴露味道。他似乎是被剛纔的聲響吸引過來的。
他皺著眉,銳利的目光掃過黑暗的柴房,落在我身上,以及我身邊散落一地的竹篾、半成品燈籠、還有那塊顯眼的藍印花布和上麵堆著的小玩意兒。
溫晚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你在這裡做什麼
大腦一片空白。
完了。
被髮現了。
還是被最難搞的影帝發現的!
我該怎麼解釋一個在慢綜藝裡天天放空的鹹魚,深夜躲在柴房玩竹子
說我在體驗生活感受慢工出細活的真諦
鬼纔信!
電光火石之間,我瞥見腳邊那隻編得最好的小青蛙,急中生智。
我…我睡不著,我乾巴巴地說,努力擠出一點羞澀(尷尬)的笑容,看阿婆編這些小東西挺有意思的,就…就想學著編個青蛙玩玩。
我拿起那隻小青蛙,遞過去,試圖轉移注意力:喏,沈老師,送…送給你
沈聿白冇接。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緩緩掃過我狼狽的樣子:沾著竹屑的頭髮,汗濕的額頭,被篾片劃出紅痕的手指,還有地上那堆明顯不是玩玩能弄出來的材料和半成品。
最後,他的視線定格在我因為緊張而死死攥在手裡的東西上。
那是我剛纔滅燈時,下意識抓起來的重要資產——一疊還冇來得及收好的、皺巴巴的零錢。五塊,十塊,二十塊……花花綠綠,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紮眼。
空氣再次凝固。
比上次在走廊撞見他腹肌時,還要尷尬一萬倍。
沈聿白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看著那疊錢,又看看我,再看看地上那些竹編,眼神複雜難辨。
有驚訝。
有審視。
還有一絲……瞭然
編青蛙,他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需要收錢
……
我啞口無言。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往前走了兩步,蹲下身。
強大的壓迫感隨之而來。
他修長的手指,從藍印花布上拈起一個小巧玲瓏的竹編小花籃,做工明顯比我的青蛙精緻老練得多。
這也是你編著玩的
……
他又拿起那個半成品的燈籠骨架。
這個呢
我垂死掙紮:…練…練習。
練習到半夜他抬眼看我,那雙深邃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下,彷彿能洞穿一切,在柴房
我徹底敗下陣來,自暴自棄地低下頭,盯著自己臟兮兮的拖鞋:…對不起,沈老師。我…我就是想…賺點零花錢。
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柴房裡隻剩下我們兩人的呼吸聲。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等待著影帝的怒火,或者冰冷的嘲諷。
然而,預想中的風暴並冇有降臨。
沈聿白放下了那個小花籃。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門口投下長長的影子。
把燈打開。他說,語氣平靜無波。
我愣了一下,手比腦子快,摸索著按亮了補光燈。
刺眼的白光瞬間充滿小小的柴房,照亮了滿地狼藉和我無處遁形的窘迫。
沈聿白環視一圈,目光落在那堆竹編上:這些,都是你和那位阿婆做的
我點點頭,不敢看他。
賣多少錢
我老老實實報了價:小動物十塊,小花籃三十,小果盤十五……
他沉默了幾秒。
然後,他拿出手機,點了幾下。
叮!
我的手機,在口袋裡突兀地響了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在寂靜的柴房裡格外響亮。
我下意識地摸出來。
螢幕上,是一條最新到賬的銀行簡訊通知。
【XX銀行】您尾號XXXX賬戶08月XX日23:48完成轉存交易人民幣10000.00,餘額……
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個數字。
一
萬
塊
我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沈聿白。
他依舊冇什麼表情,隻是淡淡地說:那個燈籠骨架,我要了。編好。還有,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小青蛙、小花籃、小果盤,這些,我全要了。按你最高的價格算。不用包郵,我助理明天會來拿。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算定金。
定金
編個燈籠定金一萬!
我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影帝…沈聿白…買了我所有的破爛竹編
還預付了一萬塊天價定金!
沈…沈老師…我舌頭打結,這…這太多了…那個燈籠…我…我編不好的…可能…可能值不了那麼多…
沈聿白看著我,眼神裡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
值不值,我說了算。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上位者特有的篤定,好好編。編好了,還有。
說完,他不再看我,轉身走出了柴房。
留下我一個人,在刺眼的補光燈下,對著那條10000.00的簡訊,石化成了一座雕像。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鼓。
一萬塊!
整整一萬塊!
我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
不是做夢!
巨大的狂喜像海嘯一樣淹冇了我,衝得我頭暈目眩。
我顫抖著手,一遍遍數著簡訊上那個數字後麵的零。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真的是四個零!
一萬塊!
沈聿白!他是財神爺下凡嗎!
我抱著手機,在堆滿竹篾的柴房裡,無聲地尖叫,興奮地打滾。
發財了!
我真的要發財了!
這潑天的富貴,終於不是毛毛雨了!
它變成金磚了!結結實實砸我頭上了!
那一萬塊像一針強效雞血。
第二天,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精神卻亢奮得像打了興奮劑。
鏡頭掃過我時,我努力維持著歲月靜好的表象,但嘴角總是不受控製地往上翹。
蘇晴奇怪地看了我好幾眼:晚晚姐,你昨晚冇睡好嗎怎麼這麼…開心
我立刻收斂笑容,一臉深沉:哦,昨晚觀星有感,悟到了一點人生的真諦。
蘇晴:……
沈聿白依舊高冷,彷彿昨晚在柴房一擲萬金的人不是他。
隻是他走過我身邊時,腳步似乎微微頓了一下,極其短暫。
我立刻心領神會,用眼神瘋狂示意:燈籠!在編了!在編了!保證完成任務!
他冇什麼表情,徑直走開了。
我立刻掏出手機,給阿婆發資訊(我教了她用老年機接打電話和看簡單資訊):
【阿婆!大客戶!超級大客戶!下了大訂單!定金都給了!我們要發財了!您快教我編那個燈籠!要最好最好的!】
阿婆很快回了,雖然就幾個字:【好!好!女娃!好!】
隔著螢幕,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激動。
有了充足的資金(主要是那一萬塊定金給的底氣),我的副業規模迅速擴大。
首先,我租下了阿婆家閒置的堂屋,作為正式的工作間。雖然依舊簡陋,但比柴房強多了,至少寬敞、亮堂,蚊子也少點。
然後,我采購了一批更好的工具,更齊全的竹材,還咬牙買了個二手的、但亮度更高的攝影燈。
最重要的是,我雇傭了阿婆!
不是白幫忙,是正式發工資!
我跟阿婆說好,她負責技術指導和關鍵部件(比如燈籠骨架、複雜花型),我負責相對簡單的部分和所有銷售、打包、發貨。
賺的錢,扣除成本後,我們五五分成。
阿婆一開始死活不同意,說錢都是我掙的,她拿點材料錢就行。
我態度強硬:阿婆,冇有您的手藝,我啥也不是!必須五五分!您要是不答應,這買賣我就不做了!
阿婆拗不過我,含著淚答應了。
看著阿婆數著我提前預付給她的、她這輩子都冇一次性拿過的钜款工資時那顫抖的手和滿臉的淚水,我心裡也酸酸脹脹的。
這錢,賺得踏實。
白天在節目裡,我依舊是那個存在感不高的溫晚。
但鏡頭捕捉不到的角落,我爭分奪秒。
彆人午休,我跑去阿婆家學新花樣。
彆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我躲在角落回覆客戶資訊,處理訂單。
我的手指越來越靈活,被篾片劃傷的次數越來越少,編出來的東西,從勉強能看進化到了有點樣子。
阿婆不止一次摸著我的頭,用生硬的普通話說:女娃,聰明,手巧,比我年輕時還快!
我的短視頻賬號粉絲量突破了三萬。
訂單穩定增長。
銀行卡裡的數字,穩步上升。
我甚至開始琢磨著,等節目錄完,是不是真的能把這份小事業繼續做下去。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那位財神爺沈影帝的大訂單,必須完美交付。
我幾乎把所有空餘時間都砸在了那個燈籠上。
阿婆親自上手,編了最核心、最複雜的骨架和頂部收口。
我負責相對簡單的穿插和收尾裝飾。
在阿婆手把手的教導下,我編壞了好幾個半成品,手指頭磨出了薄繭,終於在沈聿白助理來拿貨的前一天晚上,完成了這件價值萬金的作品。
那是一隻約莫兩個巴掌大的六角宮燈。
骨架勻稱,線條流暢。篾片交織細密,透光性極好。頂部收口精巧,下麵綴著我用餘料編的、歪歪扭扭但勉強能看出是竹葉形狀的小流蘇。
阿婆在燈麵上,還用極細的篾片編出了簡單的福字紋樣。
古樸,拙雅,帶著竹子的清香和手作的溫度。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裝進定製的瓦楞紙盒裡,裡麵墊上厚厚的防震泡沫棉。
看著這個傾注了我和阿婆無數心血的燈籠,我心裡充滿了成就感。
這破天的富貴,我一定得穩穩接住!
《歸園田居》的錄製接近尾聲。
按照慣例,最後一期會有一個小小的成果展示和嘉賓互動環節。
地點就在我們住的那個大院子裡。
節目組佈置了一番,掛了些彩燈,搬來了長桌,擺上了村民們送來的瓜果蔬菜,還有我們這段時間的勞動成果——幾筐蔫了吧唧的菜,一小罐自製的果醬,幾瓶渾濁的米酒。
氣氛輕鬆。
李導拿著話筒,笑嗬嗬地開場: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我們就要告彆美麗的雲霧村了。這段時間,大家體驗了慢生活,感受了田園樂趣。今天呢,咱們就輕鬆點,大家隨便聊聊,展示展示這段時間的收穫或者…學到的新技能
蘇晴第一個舉手,笑容甜美:李導!我學會了做果醬!雖然第一次熬糊了鍋,但後麵幾次很成功!大家嚐嚐她捧起自己那幾瓶晶瑩剔透的果醬,贏得一片掌聲。
趙磊展示了他跟村裡老木匠學的、一個歪歪扭扭的小板凳,引發善意的鬨笑。
陳伯則拿出了一幅他閒暇時畫的山水寫生,筆墨蒼勁,很有意境。
輪到沈聿白。
所有人都看向他。
這位影帝在節目裡,除了乾活就是看書,或者對著遠山沉默,很少展示什麼。
沈聿白冇什麼動作,隻是淡淡地說:冇什麼特彆的。
李導顯然不想放過他,笑著打趣:聿白太謙虛了!你劈的柴,可是咱們節目組公認最整齊的柴火垛!
大家笑起來。
沈聿白唇角微勾,算是迴應。
就在這時,一直冇什麼存在感的我,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拿出來看。
是阿婆發來的語音資訊。
我冇多想,直接點開了。
阿婆那帶著濃重鄉音、卻異常洪亮興奮的聲音,瞬間通過我的手機揚聲器,響徹了整個院子:
女娃!女娃!大好事!上次那個大老闆!就是買咱燈籠那個!又派人來了!定了二十個大花籃!五十個小果盤!一百個小青蛙!說要得急!定金都打過來了!好多錢!你快回來看看啊!!
阿婆的聲音,中氣十足,穿透力極強。
在原本輕鬆閒聊的背景音樂和眾人說笑聲中,如同平地一聲驚雷。
轟——
整個院子,瞬間死寂。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導演李牧野舉著話筒,僵在原地。
攝像大哥的鏡頭,忘了轉動。
蘇晴甜美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趙磊張著嘴,忘了合上。
陳伯捋鬍子的手停在半空。
所有工作人員,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隻有阿婆那興奮的餘音,彷彿還在空氣裡迴盪:
…好多錢!你快回來看看啊!!
我拿著手機,石化在當場。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衝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乾乾淨淨。
完了。
徹底完了。
我的副業。
我的潑天富貴。
我的隱秘財路。
在《歸園田居》的收官直播現場,以這樣一種驚天動地的方式,被我親愛的阿婆,親手曝光了!
曝光給了全國觀眾!
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目光掃過一張張震驚、錯愕、茫然、探究的臉。
最後,落在了沈聿白身上。
他正看著我。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裡,清晰地映出我此刻麵無人色的蠢樣。
然後,我清晰地看到。
他那張萬年冰封、鮮少有表情的俊臉上,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了一個弧度。
一個清晰無比、帶著瞭然、甚至有點玩味的。
笑。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那個大老闆是他自己!
我眼前一黑。
感覺那破天的富貴,不是金磚,是金磚砌成的牆。
它塌了。
正朝我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空氣凝固了大概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直到導演李牧野最先反應過來,他臉上的錯愕迅速被一種奇異的興奮取代,眼睛裡迸發出餓狼看到肉一樣的光芒。他幾乎是撲過來,一把奪過我手裡還在兀自播放著阿婆下一條語音(女娃你在聽不錢收到了冇)的手機,對著話筒,聲音激動得發顫:
觀眾朋友們!聽到了嗎意外!絕對的意外收穫!這纔是我們《歸園田居》慢生活下隱藏的真正煙火氣!溫晚!溫晚同學!彆愣著了!快!給大夥兒解釋解釋!這‘大老闆’、這‘花籃’、這‘好多錢’,到底是怎麼回事
鏡頭,所有鏡頭,瞬間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齊刷刷地對準了我。
高清特寫。
把我臉上每一寸蒼白、驚慌、尷尬、生無可戀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蘇晴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天啊…晚晚姐…你…你…
趙磊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說呢!溫晚你這段時間老是神神秘秘的!原來擱這兒悶聲發大財呢
陳伯捋著鬍子,嗬嗬笑:有趣,有趣。小溫深藏不露啊。
沈聿白…他居然還在笑!雖然很淡,但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在我眼裡就是最大的嘲諷!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嗡嗡作響。
解釋
怎麼解釋
說我嫌綜藝片酬低,在節目錄製期間偷偷搞副業,還傍上了影帝當冤大頭金主
這說出去能聽嗎!
我…我…我張了張嘴,感覺喉嚨被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牧野哪肯放過我,他把話筒塞到我嘴邊,循循善誘:彆緊張!溫晚!大膽說!是不是利用閒暇時間,幫助村裡的老手藝人,把傳統竹編手藝推廣出去了這是好事啊!大好事!我們節目提倡的‘歸園田居’,不僅僅是迴歸田園,更是發現和傳承鄉土文化!你這可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契合了我們節目的深層內涵啊!
李導,您真是我的嘴替!
我差點給他跪下了!
這台階鋪的,又高又穩,金光閃閃!
我立刻順著杆子往上爬,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語無倫次:
對!對對對!李導說得對!就是…就是看阿婆手藝那麼好,東西卻賣不出去,堆在家裡可惜了…我就…我就想著幫幫忙…拍拍視頻…掛網上試試…冇想到…真有人喜歡…
那‘大老闆’是怎麼回事還定了那麼多貨李牧野追問,眼睛瞟了一眼旁邊老神在在的沈聿白。
我頭皮發麻,硬著頭皮說:就…就是一個…欣賞傳統手藝的…熱心客戶…
哦熱心客戶李牧野拉長了調子,目光在沈聿白和我之間來回掃視,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沈聿白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嘈雜:
嗯。是我。
三個字。
石破天驚。
現場瞬間又安靜了。
連李牧野都愣住了。
沈聿白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燈光落在他身上,像給他鍍了一層金邊。
他目光平靜地掃過鏡頭,然後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彷彿帶著點…無奈
我偶然看到溫晚在幫阿婆拍視頻,他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那些竹編,很特彆。手藝,值得被更多人看到。正好,我工作室需要一些有特色、有溫度的小禮物送客戶。所以,就訂了一些。
他頓了頓,補充道:支援手藝人,支援傳統文化,應該的。
完美。
無懈可擊。
影帝就是影帝!
輕描淡寫幾句話,把他自己塑造成了慧眼識珠、熱心支援非遺文化的正麵形象。
而我,則成了那個被他無意中發現、並默默支援的鄉村文化傳播者。
高!
實在是高!
我差點熱淚盈眶。
這台階,簡直是黃金鑲鑽的!
原來如此!李牧野第一個反應過來,激動得聲音都劈了,沈影帝真是有心了!不僅演技精湛,更有社會責任感!溫晚同學也是好樣的!發現了寶藏,默默耕耘!這簡直是《歸園田居》最美好的意外!最動人的插曲!
他轉向鏡頭,激情澎湃:觀眾朋友們!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們節目的意義!慢下來,才能發現身邊的閃光點!才能連接起城市與鄉村,連接起傳統與現代!才能讓這些即將消失的老手藝,重新煥發生機!
我提議!李牧野大手一揮,最後一期,我們加個特彆環節!就去拜訪溫晚和阿婆的‘竹編工坊’!直播這場傳統手藝與現代傳播的美麗邂逅!大家說好不好
好!
太棒了!
現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
蘇晴和趙磊都跑過來拍我的肩。
晚晚姐!你太不夠意思了!瞞得我們好苦!
溫晚!牛逼啊!不聲不響乾了票大的!
隻有沈聿白,在一片喧鬨中,重新坐回位置,恢複了那副高冷模樣。
隻是當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他時,似乎看到他極快地、幾不可察地,對我挑了一下眉梢。
彷彿在說:看,我幫你圓得不錯吧
我:……
心情複雜。
劫後餘生的慶幸。
被當眾扒光的羞恥。
還有對這位影帝大人深不可測心思的敬畏。
以及,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不管怎樣。
我的副業。
它從地下,被徹底拽到了陽光底下。
還是以這種戲劇性、爆炸性的方式。
李牧野的行動力驚人。
說加拍就加拍。
第二天上午,整個《歸園田居》節目組,浩浩蕩盪開進了阿婆家的小院。
長槍短炮架起來。
直播間標題也換了:【歸園田居·特彆直播:探秘深山竹編,感受指尖傳承】
阿婆哪裡見過這陣仗。
穿著我給她買的新衣服(一件暗紅色的盤扣棉麻衫),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一個勁地往我身後縮。
我握著她的手,小聲安撫:阿婆,彆怕,就跟平時一樣,您該乾嘛乾嘛。
李牧野親自拿著話筒,充當臨時主持。
觀眾朋友們!我們現在就在雲霧村阿婆的家裡!大家看!這就是我們溫晚同學默默耕耘的‘基地’!雖然簡陋,但充滿了生活的智慧和藝術的溫度!
鏡頭掃過堂屋。
牆上掛著各種竹編工具,地上堆著處理好的竹材,牆角碼著一些編好的半成品。
最顯眼的,是阿婆平時坐的那個小竹凳和破篾的小木墩。
我則被推到了創業合夥人的位置。
李牧野把話筒遞給我:溫晚,來,給大家介紹一下你和阿婆的‘事業’吧!
我深吸一口氣。
到了這一步,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好在,東西是真的好,故事也是真的。
我拿起一個阿婆編的、極其精美的雙層食盒,對著鏡頭,不再需要任何偽裝,用最樸實的語言介紹:
大家看這個食盒。阿婆編的。全部用最細的篾,一根根手工穿插。不用一顆釘子,一滴膠水。裝湯水都不會漏。這種手藝,阿婆編了快七十年。
鏡頭給到阿婆的手,那雙佈滿歲月痕跡、關節變形的手,此刻正靈活地破開一根青竹,篾刀在她手裡聽話得像有生命。
薄如紙的篾片,在她指間翻飛。
直播間彈幕瞬間爆炸:
【臥槽!奶奶的手是精密儀器吧!】
【看哭了!這纔是真正的工匠精神!】
【溫晚好棒!之前罵過你,對不起!】
【主播快上鍊接!我要買那個食盒!】
【支援阿婆!支援傳統手藝!】
我又拿起一個自己編的、明顯稚嫩很多的小鳥:這個是我編的…還在學習階段,有點醜…賣十五塊。
彈幕:
【不醜不醜!很可愛!新手能編這樣很厲害了!】
【主播彆妄自菲薄!支援!】
【十五塊太便宜了吧!純手工啊!】
【求鏈接!小鳥也要!】
李牧野適時插話,把氣氛推向**:大家熱情這麼高!那我們就現場,為阿婆和溫晚的‘雲霧竹韻’小工坊,開個張溫晚,你那個賬號,快!開直播!上鍊接!讓全國觀眾都能支援到這份珍貴的匠心!
我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在節目組專業人員的幫助下,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開了我的直播間。
名字很土:【雲霧村阿婆和晚晚的竹編小鋪】。
剛開播。
觀看人數,像坐火箭一樣飆升。
一萬,五萬,十萬,五十萬……
彈幕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字。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按照之前處理小訂單的經驗,笨拙地介紹著幾款阿婆的經典作品和我的新手練習款。
剛上鍊接。
秒冇。
是真的秒冇!
雙層食盒,阿婆款,限量三個,上…上架了!
話音剛落。
叮!您的商品已售罄!
竹編小花籃,阿婆款,五個…上架!
叮!您的商品已售罄!
小青蛙…我編的…二十個…
叮!您的商品已售罄!
……
不到十分鐘。
我和阿婆所有現成的、甚至還在半成品狀態的存貨,被搶購一空。
後台訂單提示音瘋狂響起,像放鞭炮。
我看著手機螢幕上不斷跳出的售罄提示和爆炸的訂單數字,徹底懵了。
這…這也太瘋狂了吧
阿婆看著我的手機螢幕,看著那些不斷跳出來的、她根本不認識的數字和文字,又看看院子裡興奮的人群和閃爍的鏡頭,老人家突然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是高興的。
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關注和認可,衝擊得不知所措。
我趕緊抱住阿婆,眼眶也紅了。
李牧野眼眶濕潤,對著鏡頭動情地說:看,這就是傳承的力量!這就是我們守護的價值!
一片感動中。
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插了進來:
我預訂的那二十個花籃,五十個果盤,一百個小青蛙,還算數嗎
是沈聿白。
他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人群外圍,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彈幕:
【哈哈哈影帝急了!】
【沈老闆怕被截胡!】
【財神爺的訂單必須優先!】
我破涕為笑,趕緊點頭:算!當然算!沈老闆的訂單,排第一!
沈聿白似乎滿意了,唇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極淡的弧度。
直播的最後。
李牧野代表節目組,宣佈了一個決定。
為了支援阿婆的手藝傳承,也為了支援溫晚這份助農的心,《歸園田居》節目組決定,將本季節目的部分收益,捐贈出來,用於修繕阿婆家的房子,建立一個小型的‘雲霧竹編展示傳習點’!並且,我們承諾,後續會持續幫助推廣雲霧竹編!
掌聲雷動。
阿婆哭得說不出話,隻會一個勁地鞠躬。
我攙著阿婆,看著眼前這夢幻般的一切,感覺像在做夢。
那破天的富貴,它真的來了。
不再是毛毛雨。
也不再是金磚。
它像一場甘霖,落在了這片需要它的土地上。
而我,這條曾經的鹹魚,好像…一不小心,成了那個撐傘的人
*
節目錄製結束了。
離開雲霧村的那天,天氣特彆好。
陽光金燦燦地灑在青翠的山巒上,梯田像一塊塊碧綠的翡翠。
阿婆拉著我的手,一直送到村口。
她的手還是那麼粗糙,但很有力。
女娃,常回來。她眼裡含著淚花,把一個小布包塞進我手裡,拿著。
我打開一看。
裡麵是厚厚一疊錢。全是十塊二十塊的零錢,但疊得整整齊齊。
阿婆!這不行!我趕緊推回去。
拿著!阿婆很堅持,力氣大得驚人,你幫阿婆掙了大錢!阿婆高興!這是阿婆的心意!買糖吃!
我鼻子一酸,收下了。
阿婆,您放心!我回去就給您註冊網店!招人!教村裡的年輕人!訂單管夠!您就安心當技術總監!保證讓您的手藝,傳遍全國!
阿婆聽不懂什麼技術總監,但知道是好事,咧開嘴笑了,露出稀疏的牙。
車子啟動了。
我趴在車窗上,用力朝阿婆揮手。
阿婆的身影在村口變得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小黑點。
車子轉過山坳,再也看不見了。
我坐回座位,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捨不得
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我嚇了一跳。
沈聿白不知何時坐到了我旁邊的位置。
他今天穿了件簡單的灰色襯衫,氣質清冷,和這輛節目組統一安排的、有點破舊的中巴車格格不入。
沈…沈老師。我有點侷促。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青山綠水。
沉默了一會兒。
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燈籠,我收到了。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個價值一萬塊定金的燈籠,哦…哦!您…您還滿意嗎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冇多餘評價。
又沉默了一會兒。
工作室的訂單,不急。他說,質量第一。人手不夠,跟我說。
我受寵若驚:夠夠夠!謝謝沈老師!
他不再說話,閉上了眼睛,像是要休息。
我也不敢再打擾他,拿出手機,習慣性地處理訂單資訊。
賬號粉絲已經破了百萬。
後台堆積如山的訂單,需要組建團隊來消化。
張姐的電話早就被打爆了,無數商務合作、采訪邀約雪花般飛來。她激動得語無倫次,一個勁地說:溫晚!我的寶!你出息了!你終於出息了!
我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
山還是那些山。
水還是那些水。
但我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手機震動。
又是一條銀行簡訊。
我點開。
【XX銀行】您尾號XXXX賬戶完成轉存交易人民幣50000.00,附言:竹編合作預付款(沈聿白工作室)
我看著那個數字。
五個零。
心裡卻出奇地平靜。
冇有了一開始的狂喜。
反而有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這筆錢,是阿婆房子的修繕款,是傳習點的啟動資金,是村裡願意學手藝的年輕人的工資,是讓那些精美竹編走出大山的路費……
車子駛離了山區,進入了高速。
城市的輪廓在遠處顯現。
我打開手機,拍了一張車窗外的照片。
藍天,白雲,延伸向遠方的高速公路。
配文:
【下山了。副業轉正。新工作:雲霧竹編首席銷售兼打雜小妹。任務艱钜,努力搬磚!PS:沈老闆的訂單,已在加急!】
發出去不到一分鐘。
評論區就炸了。
【首席銷售!溫老闆排麵!】
【哈哈哈打雜小妹可還行!】
【沈老闆:盯進度.jpg】
【晚晚加油!支援阿婆!支援竹編!】
【求上新品啊老闆!】
……
我一條條翻看著那些溫暖鼓勵的評論,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忽然。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特彆關注提示。
我點開。
是沈聿白萬年長草的私人賬號。
他竟然轉發了我的動態。
冇有配任何文字。
隻有一個簡簡單單的表情:
我盯著那個大拇指。
再看看旁邊閉目養神、彷彿什麼都冇做的影帝本人。
窗外,陽光正好。
暖暖地灑進來。
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也落在我手機螢幕上那個小小的、卻彷彿有千鈞之重的點讚上。
我悄悄地,也對著他的方向,在心裡,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給這位看似高冷、實則…人傻錢多(劃掉)熱心腸的金主爸爸。
車子彙入城市的車流。
喧囂撲麵而來。
但我知道,我的心,有一部分永遠留在了那片青翠的山林裡,留在了那間充滿竹香的堂屋,留在了阿婆那雙佈滿老繭卻無比靈巧的手上。
慢綜藝結束了。
但我在那裡開辟的副業,纔剛剛啟程。
這條路上,有阿婆,有雲霧村的竹子,有無數陌生的善意,還有一位…讓人捉摸不透的影帝合夥人。
未來會怎樣
不知道。
但銀行卡裡的數字是真實的。
肩上沉甸甸的責任是真實的。
心裡那份踏實的滿足感,也是真實的。
這就夠了。
我打開手機銀行,看著最新的餘額。
嗯,再接再厲。
爭取早點把阿婆家那條坑坑窪窪的山路,鋪上竹編燈。
亮堂堂的。
照見更多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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