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屠我滿門那日,雪下得很大,足以掩蓋皇城所有的血。

我穿著大紅的嫁衣,站在長信宮的最高處。

他親手為我披上的鳳袍,此刻卻像浸滿鮮血的囚服。

宮門外,是我父兄族人一百零七顆人頭,堆成了京觀,是他送我的最後一份禮物。

太監捧著鴆酒,尖著嗓子宣讀聖旨,他說我沈家通敵叛國,罪不容誅。

我看著台階下,那個我愛了十年、助他一步步登上皇位的男人,我的夫君,蕭玨。

他站在雪中,龍袍襯得他愈發挺拔,麵容依舊俊美,隻是那雙曾對我許下生生世世的眼眸,此刻隻剩冰冷的漠然。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我端起酒杯,當著他的麵,用我的血,立下最惡毒的詛咒。

蕭玨,我沈微以神魂為咒,祝你永墮輪迴,不得解脫。

我祝你生生世世,都會不可救藥地愛上一個長著我這張臉的女人。

然後,我祝你,眼睜睜地看著她,在你麵前,一次又一次地,慘死。

1

鴆酒穿喉,劇痛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可我隻是死死地盯著他。

我要把他驚愕、恐懼、繼而暴怒的臉,刻進我魂魄的每一寸。

毒婦!

他嘶吼著,衝上宮牆,可已經晚了。

我倒在他懷裡,最後一口氣,輕飄飄地落在他耳邊:陛下,遊戲……開始了。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我看見他抱著我冰冷的屍體,第一次露出了慌亂的神情。

真可笑。

我的魂魄輕飄飄地脫離了軀殼,像一縷無人能見的青煙。

我冇有去陰曹地府,我的怨氣太重,重到足以讓我滯留人間,成為他一個人的看客。

我看著他為我舉辦了堪比國葬的喪儀,將我以皇後的禮製下葬。

我看著他將我沈家一百零七顆人頭秘密掩埋,對外宣稱是我母族謀逆,與沈家無關。

我看著他每晚都宿在空無一人的長信宮,抱著我曾穿過的衣物,喃喃自語。

微微,回來吧,朕知道錯了。

朕隻是……太怕了。

他怕我父親功高蓋主,怕我兄長手握兵權,怕這天下人隻知沈家,不知他蕭家。

所以,他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

何其虛偽,何其噁心。

我冷冷地飄在房梁上,看著他日漸憔悴,看著他開始出現幻覺,總以為我還在他身邊。

他甚至處死了那個給我送鴆酒的太監,理由是那奴才衝撞了我。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人人都說,新帝在皇後孃娘死後,就變得喜怒無常,愈發瘋癲。

隻有我知道,這不是瘋,是報應的開始。

我等了整整三年。

三年裡,他再未立後,後宮形同虛設。

他將這江山治理得固若金湯,彷彿是為了證明給我看,冇有我沈家,他一樣可以。

可他越是如此,就越是空虛。

在他登基的第五年,北疆大亂,他禦駕親征。

我跟在他身邊,看著他於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也看著他被敵軍的冷箭射穿了心臟。

他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口中湧出的鮮血染紅了身下的雪地,一如我死時那般。

他彌留之際,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我。

他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口中含糊不清地喊著:微微……

然後,他的身體徹底冰冷。

我俯下身,在他冰冷的靈魂旁輕笑。

蕭玨,這隻是第一世的結束,不是痛苦的終結。

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的魂魄扯向未知的地方,我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我的詛咒,纔剛剛拉開序幕。

2

光影變幻,再次恢複意識時,我發現自己正飄在一個華麗的王府上空。

而蕭玨,已經不再是那個九五之尊的皇帝。

這一世,他是大胤朝的安王,蕭徹。

一個生母早逝、不受皇帝待見的閒散王爺。

雖然錦衣玉食,卻無權無勢,終日流連於煙花柳巷,鬥雞走狗,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

他似乎完全忘記了前世的一切,忘記了我是誰,也忘記了他自己是誰。

他依舊俊美,隻是眉宇間少了那份帝王的沉重,多了幾分輕佻的浪蕩。

我冷眼旁觀,看著他每日與一幫狐朋狗友醉生夢死。

我在等。

等那個有著我容貌的女人的出現。

我的詛咒從不說謊。

那一天,是上元節。

蕭徹被友人拉著,去了京城最有名的教坊醉仙樓。

絲竹聲聲,舞榭歌台。

忽然,音樂一變,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抱著琵琶,赤足走上高台。

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

那一瞬間,不止是我,連醉醺醺的蕭徹也愣住了。

那張臉,與我生前,一模一樣。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唇鼻,隻是氣質截然不同。

我曾是金尊玉貴的將軍府嫡女、母儀天下的皇後,眉宇間是與生俱來的傲氣與端莊。

而她,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柔弱,和一絲風塵裡的媚。

此女名為阿蠻,是醉仙樓新來的頭牌。

身邊的友人為蕭徹介紹著。

蕭徹冇有說話,他隻是死死地盯著台上那個名叫阿蠻的舞女,眼神裡是我從未見過的癡迷和狂熱。

彷彿命中註定,彷彿刻在靈魂深處的烙印被瞬間啟用。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一曲舞畢,滿堂喝彩。

蕭徹猛地站起身,推開身邊的所有人,一步步走向後台。

我飄在他身後,看到他找到了正在卸妝的阿蠻。

阿蠻被這個突然闖入的錦衣公子嚇了一跳,有些驚慌地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蕭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奴家……阿蠻。

阿蠻……

他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像是要把這兩個字揉進骨血裡。

他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阿蠻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尷尬地收回手,從懷裡掏出一塊價值連城的玉佩,直接塞進她手裡:這個,給你。我明天再來看你。

說完,他便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落荒而逃。

我看著他幾乎是跑著離開醉仙樓,胸口劇烈地起伏,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

我知道,我的詛咒應驗了。

蕭玨,不,現在的蕭徹,他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張臉。

3

從那一天起,蕭徹徹底變了。

他不再鬥雞走狗,不再流連花叢。

他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去醉仙樓,為阿蠻一擲千金。

他包下了阿蠻所有的時間,不許她再為旁人彈唱。

他為她寫詩,為她作畫,為她尋遍天下的奇珍異寶。

醉仙樓的鴇母樂開了花,而京城裡所有人都說,安王殿下是瘋了,為了一個風塵女子,竟癡迷到如此地步。

我像一個最高明的戲劇看客,冷漠地欣賞著這一出由我親手導演的鬨劇。

我看著蕭徹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姬妾,隻為博阿蠻一個安心的眼神。

我看著他在皇帝麵前,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低聲下氣地請求,希望能將阿蠻脫去奴籍,納入王府。

皇帝被他氣得摔了奏摺,罵他皇家顏麵都被你丟儘了。

可蕭徹隻是固執地跪在禦書房外,跪了一天一夜。

阿蠻聽聞後,偷偷跑出醉仙樓去看他。

王爺,您何苦如此,她隔著宮門,哭得梨花帶雨,阿蠻身份卑賤,不值得您這般對待。

蕭徹隔著門縫看著她,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阿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我好像找了你很久很久。

為了你,做什麼都值得。

阿蠻感動得無以複加。

一個是被皇家冷落的王爺,一個是身在泥淖的舞女,他們彷彿在彼此身上找到了唯一的慰藉和救贖。

他們的愛情,真摯而熱烈,足以感動任何人。

除了我。

我隻覺得諷刺。

蕭玨,你可曾記得,當年你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時,也曾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你說,我是你生命裡唯一的光。

你說,為了我,你什麼都願意做。

我信了,所以我父親拿出全部兵權助你,我兄長為你征戰沙場,我沈家為你鋪平了通往皇位的所有道路。

結果呢

你的光,被你親手熄滅。

你的承諾,成了這世上最惡毒的笑話。

如今,你又對著另一張和我一樣的臉,重複著當年的誓言。

多麼可笑的輪迴。

4

最終,皇帝還是拗不過他,同意讓他將阿蠻贖身,但隻許以妾室的身份接入王府,並且下令禁足他三個月,不許他再踏出王府半步。

蕭徹欣喜若狂。

他為阿蠻準備了僅次於王妃規製的聘禮,將她風風光光地接入了安王府。

新婚之夜,紅燭高照。

他掀開她的蓋頭,看著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柔聲說:阿蠻,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唯一的妻。

阿蠻羞澀地點點頭,眼中滿是幸福的光。

那段日子,或許是蕭徹這一世最快樂的時光。

他們如膠似漆,形影不離。

他在書房看書,她就在一旁研磨;他在院中舞劍,她就在亭下撫琴。

他將她寵上了天,將王府裡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

阿蠻也確實是個善良溫婉的女子。

她不爭不搶,待下人寬厚,將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

若不是因為那張臉,我或許也會為他們動容。

但每一次看到蕭徹對她流露出深情的眼神,我眼前就會浮現出我父兄的人頭,耳邊就會響起我族人臨死前的哀嚎。

憑什麼

憑什麼他可以忘記一切,心安理得地享受新的愛情

我的怨恨,如附骨之蛆,不允許他得到片刻的安寧。

變故,發生在他禁足期滿的那一天。

一直與他不對付的太子,以慶賀他浪子回頭為名,在東宮設宴,指名要他帶上那位名動京城的阿蠻一同赴宴。

蕭徹本能地不想去,他隻想把阿蠻藏起來,不讓任何人覬覦。

可阿蠻卻勸他:王爺,我們終究是要見人的。太子殿下是儲君,他的命令我們不能違抗。否則,外人會說您懼內,也會說我恃寵而驕,給您惹麻煩。

蕭徹拗不過她,隻得答應。

赴宴前,他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跟緊自己,不要亂走。

那場宴席,充滿了虛偽的客套和暗藏的機鋒。

太子頻頻向蕭徹敬酒,言語間充滿了對阿蠻的好奇。

早就聽聞安王弟得了個絕色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太子笑著說,不知弟妹可會舞上一曲,為我等助興

這話充滿了羞辱的意味,分明是在提醒所有人,阿蠻出身教坊。

蕭徹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他剛要發作,阿蠻卻按住了他的手,對他微微一笑,然後起身,盈盈一拜。

能為太子殿下獻舞,是臣妾的榮幸。

她不想讓蕭徹為難。

她穿上舞衣,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她的舞姿依舊那般動人,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不懷好意的審視。

蕭徹坐在席間,拳頭攥得死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我飄在空中,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我知道,悲劇的帷幕,已經拉開了。

5

宴席過半,阿蠻藉口更衣,離開了大殿。

蕭徹不放心,也找了個理由跟了出去。

他在花園的假山後,聽到了太子和心腹的對話。

……那個安王,真是個廢物。為了個妓子,連皇位都不想要了。

殿下放心,等扳倒了他,那女人還不是任由您處置那張臉蛋,確實勾人。

哈哈哈,說得對!本宮已經安排好了,今晚就讓他知道,跟我鬥的下場!

蕭徹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轉身就去找阿蠻,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他找到她時,她正被幾個太監圍在一個偏僻的宮殿裡。

為首的,是太子的貼身太監。

阿蠻姑娘,我們殿下說了,隻要你乖乖聽話,榮華富貴享之不儘。跟著那個廢物王爺,有什麼前途

阿蠻臉色慘白,拚命後退:你們……你們要乾什麼!我是安王的人!

安王他馬上就要自身難保了!

太監淫笑著,朝她撲了過去。

就在這時,蕭徹目眥欲裂地衝了進來。

狗奴才!你們敢!

他與那幾個太監打作一團。

他雖是王爺,但常年疏於武藝,對方人又多,很快便落了下風。

混亂中,一個太監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惡狠狠地朝蕭徹刺去。

王爺小心!

阿蠻尖叫著,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蕭徹麵前。

匕首,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後心。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蕭徹呆呆地看著懷中緩緩倒下的女人,鮮血從她的傷口湧出,染紅了她白色的舞衣,也染紅了他的眼。

阿蠻……阿蠻!

他淒厲地嘶吼著,聲音裡充滿了絕望。

阿蠻躺在他懷裡,氣息越來越弱。

她努力地抬起手,想要撫摸他的臉。

王爺……彆……彆難過……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能……能遇上你,阿蠻……此生無憾了……

說完,她的手無力地垂下,徹底失去了生機。

不——!!!

蕭徹抱著她冰冷的屍體,發出了野獸般的悲鳴。

那些太監見殺了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四散而逃。

而就在此刻,太子帶著大批侍衛恰好趕到。

他看著抱著屍體、滿身是血的蕭徹,故作驚訝道:安王弟,你……你怎麼能私闖禁宮,還殺了人

他看到了那把匕首,是蕭徹之前為了防身,一直帶在身上的。

現在,它掉在地上,而阿蠻死了。

人證物證俱在。

這是一個完美的陷阱。

蕭徹抬起頭,雙眼赤紅,裡麵冇有恐懼,隻有無儘的仇恨和瘋狂。

他冇有辯解,隻是抱著阿蠻的屍體,緩緩站起身。

皇兄,他笑了起來,笑得比哭還難看,你贏了。

說完,他撿起地上的匕首,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他要隨她而去。

鮮血噴湧而出,他的身體重重地倒在阿蠻身邊。

臨死前,他的視線依舊牢牢地鎖在阿蠻那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上。

也就是在死亡的那一瞬間,一幅幅破碎的畫麵在他腦海中閃過。

烽火連天的戰場,漫天的大雪,一個身穿鳳袍的女人,一杯冰冷的鴆酒。

蕭玨,我祝你生生世世……

那怨毒的聲音,彷彿從地獄傳來。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臉上充滿了極致的困惑與痛苦。

然後,徹底歸於黑暗。

我飄在半空中,看著兩具相擁的屍體,心中湧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蕭玨,這才隻是第一世。

你痛嗎

這還遠遠不夠。

6

他的靈魂再次被撕扯著,進入了下一個輪迴。

這一次,他成了一名將軍。

大夏朝鎮守北疆的常勝將軍,林淵。

他生於將門,長於軍營,性格堅毅,不苟言笑,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鐵血的肅殺之氣。

他彷彿天生就是為了戰爭而生,手中長槍,飲過無數敵人的鮮血。

與上一世那個風流紈絝的安王蕭徹,判若兩人。

這一世,他冇有了關於蕭徹和阿蠻的記憶,但前世死亡瞬間的痛苦,卻像是夢魘一樣,偶爾會闖入他的夢境。

他常常會夢見一個白衣女子倒在血泊中,但他看不清她的臉。

他隻知道,每次從夢中驚醒,心臟都會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他將這歸結為沙場殺戮過重的業障,並未深思。

他的生活,除了練兵,就是打仗。

直到那一天。

大夏與北狄交戰,大夏大獲全勝,俘虜了北狄的皇室。

作為主帥,林淵負責押送俘虜回京。

在俘虜的囚車中,他看到了她。

北狄最受寵的小公主,拓跋晴。

她穿著破舊的囚服,臉上沾滿灰塵,但依舊掩蓋不住那張令他心神巨震的臉。

還是那張臉。

和我的臉,和阿蠻的臉,一模一樣。

隻是,這張臉上冇有我的端莊,也冇有阿蠻的柔媚,而是充滿了北地女兒的倔強與英氣,像一株雪地裡不屈的紅梅。

林淵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當場愣在了原地。

他手中的馬鞭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周圍的副將都嚇了一跳。

將軍將軍您怎麼了

林淵冇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地鎖在拓跋晴的臉上,彷彿要將她看穿。

一股無可名狀的、巨大的悲傷與熟悉感,瞬間淹冇了他。

他不知道這情緒從何而來,他隻知道,他的心,在為這個敵國的公主,瘋狂地跳動。

拓跋晴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頭,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眼神裡滿是亡國的恨意。

看什麼想殺就殺,彆用那種噁心的眼神看著我!

她冷冷地說道,聲音清脆如冰。

林淵冇有生氣。

他隻是彎下腰,撿起馬鞭,然後對副將下令:把……把公主殿下單另安排一輛馬車,好生照看,不許任何人無禮。

所有人都驚呆了。

這是他們那個殺伐果斷、視北狄人為死敵的林大將軍嗎

他竟然會對一個敵國公主如此優待

隻有我,飄在空中,發出一聲無聲的冷笑。

開始了。

蕭玨,無論你變成誰,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你都逃不過愛上這張臉的宿命。

這一次,我看你如何收場。

7

回京的路上,林淵對拓跋晴的照顧無微不至。

他怕她吃不慣軍中的夥食,便親自去打獵,為她烤製野味。

他怕她夜裡寒冷,便將自己最名貴的狐裘披風蓋在她身上。

他的反常舉動,引起了軍中所有人的議論,也傳到了京城皇帝的耳朵裡。

而拓跋晴,對他所有的示好都嗤之以鼻。

林淵,你彆白費心機了。

她隔著馬車車窗,冷冷地對他說,我是北狄的公主,你是殺害我父兄的仇人。我就是死,也不會接受你的任何東西。

林淵沉默著,隻是將一碗熱騰騰的薑湯放在車窗邊。

喝了它,彆著涼。

說完,便轉身離開,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落寞。

拓跋晴看著那碗薑湯,眼中的恨意有了一絲動搖。

她不懂。

這個男人,在戰場上是何等凶殘的惡魔,為何私下裡,卻對她如此溫柔

甚至……溫柔得有些卑微。

我看著這一切,心中毫無波瀾。

又是這一套。

蕭玨,你的手段,千百年來都未曾變過。

可惜,這一次,你們之間隔著國仇家恨,比上一世王爺與舞女的身份差距,要難上千百倍。

回到京城,皇帝論功行賞,加封林淵為鎮國大將軍。

同時,也提起瞭如何處置北狄俘虜。

按照慣例,北狄皇室會被處死,以儆效尤。

朝堂之上,林淵一直沉默不語。

直到皇帝問他的意見。

他出列,跪下,聲音沉穩而堅定:

陛下,臣懇請將北狄公主拓跋晴,賜予臣為妻。

一言既出,滿朝嘩然。

皇帝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林淵!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是我大夏的敵人!

臣知道。

林淵叩首,但兩國交戰,罪在君王,與公主無關。且留下公主,可安撫北狄降臣之心。臣願用自己一身功勳,換她一命。

他為了一個敵國公主,竟然願意放棄自己用命換來的一切。

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

皇帝震怒,將他關入大理寺,讓他反省。

拓跋晴在囚牢中得知此事,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一直以為林淵對她的好,是貓捉老鼠般的戲弄,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炫耀。

可她萬萬冇有想到,他竟然會為了救她,做到如此地步。

那晚,她第一次冇有夢到國破家亡的慘狀。

她夢到了林淵。

夢到他沉默地為她披上狐裘,夢到他笨拙地為她遞上薑湯。

她心中的恨,第一次被一種陌生的、酸澀的情感所取代。

8

林淵被關了半個月。

半個月裡,皇帝派人輪番勸說,可他寧死不改初衷。

皇帝最終妥協了。

他太倚重林淵了,大夏的北疆,離不開這位常勝將軍。

他下旨,赦免了拓跋晴的死罪,將她賜給林淵為奴,終身不得離開將軍府。

這是一種羞辱,也是一種警告。

林淵被放出大理寺的那一天,冇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關押拓跋晴的天牢。

他打開牢門,看著縮在角落裡的她,聲音沙啞:跟我回家。

拓跋晴看著他消瘦了一圈的臉,眼圈一紅,卻還是嘴硬道:我憑什麼跟你走你是我的仇人。

林淵走近她,蹲下身,與她平視。

我知道。

他看著她的眼睛,那裡麵有他看不懂的悲傷,可我控製不住。看到你,我就覺得,如果失去了你,我活著也冇有任何意義。

我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我就是瘋了。

他的眼神太過真誠,也太過痛苦。

拓跋晴的心防,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她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

她哭她的國,哭她的家,也哭她這顛沛流離、身不由己的命運。

林淵隻是緊緊地抱著她,任由她的眼淚浸濕自己的衣襟。

那一天,他將她帶回了將軍府。

他冇有將她當做奴隸,而是給了她一個獨立的小院,給了她最大的自由。

他們的關係,在微妙的氛圍中,慢慢地改變著。

她不再對他冷言冷語。

她會在他深夜從書房回來時,為他留一盞燈。

她會在他因舊傷複發而痛苦時,笨拙地為他按摩。

而他,依舊沉默寡言,卻會將所有的溫柔都給她。

他會記住她的喜好,會尋來北狄的樂師為她奏家鄉的曲子,會在院子裡為她種滿她最喜歡的格桑花。

他們的愛情,在國仇家恨的縫隙裡,艱難而頑強地生長著。

我看著他們之間日漸升溫的情愫,隻覺得無趣。

蕭玨啊蕭玨,你就算成了鐵血將軍,骨子裡還是那個為了情愛不顧一切的蠢貨。

你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救贖嗎

我告訴你,不可能。

我的詛咒,就是要讓你在得到希望的瞬間,再親手將它掐滅。

9

好景不長。

北狄舊部,不甘亡國,在邊境重新集結,蠢蠢欲動。

北狄降臣中,有人暗中與舊部聯絡,意圖裡應外合,複辟北狄,而他們打出的旗號,就是營救拓跋晴公主。

一時間,拓跋晴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

朝中大臣紛紛上書,要求處死拓跋晴,以絕後患。

皇帝再次將林淵召入宮中。

林淵,朕可以容忍你一次,但不能容忍你第二次。

皇帝的語氣冰冷,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一是,親手殺了拓跋晴,向天下人證明你的忠心。朕,依舊讓你做你的鎮國大將軍。

二是,你和她一起死。

林淵站在大殿中央,身軀挺得筆直。

這一次,他冇有絲毫猶豫。

臣,選擇後者。

皇帝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好……好!好一個情種!朕成全你!

當晚,羽林軍包圍了將軍府。

林淵冇有反抗。

他回到那個開滿了格桑花的小院。

拓跋晴已經知道了訊息,她穿著一身紅色的北狄服飾,安靜地坐在院中等他。

那是她最好看的一件衣服。

林淵,你回來了。

她看到他,笑了,笑得明媚而坦然。

嗯,我回來了。

林淵走到她麵前,脫下自己的將軍盔甲,隻穿著一身布衣。

他不是大夏的將軍,她也不是北狄的公主。

他們隻是兩個相愛的人。

對不起,林淵撫摸著她的臉,我冇能護住你。

拓跋晴搖搖頭:不,你已經給了我,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我不後悔。

她站起身,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帶我走吧,去一個冇有大夏,也冇有北狄的地方。

林淵點點頭:好。

他拉著她的手,走出了院子。

府外,是黑壓壓的羽林軍,和一張張冰冷的麵孔。

為首的將領,是林淵曾經的副將。

將軍,束手就擒吧,陛下說了,可以留你一個全屍。

副將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忍。

林淵笑了,他抽出腰間的佩劍。

想殺我林淵,就憑你們

那一夜,他如地獄修羅,一人一劍,殺得羽林軍人仰馬翻。

他隻想為她,殺出一條血路。

可他終究雙拳難敵四手。

他身中數箭,體力漸漸不支。

就在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射向他心口的時候。

曆史,再一次重演。

拓跋晴,那個倔強的北狄公主,用與阿蠻同樣決絕的姿態,擋在了他的身前。

利箭,穿透了她的胸膛。

不——!

林淵發出與上一世如出一轍的淒厲嘶吼。

他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感覺自己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林淵……

拓跋晴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在他耳邊說,若有來世,我不想再做公主……你也不要做將軍了……好不好

林淵哭著點頭:好……好……

羽林軍一擁而上,無數刀劍,刺入了他的身體。

他至死,都緊緊地抱著她。

在意識徹底消散的那一刻,他腦海中的畫麵,變得無比清晰。

他看到了抱著舞女屍體自刎的王爺蕭徹。

他看到了身穿鳳袍飲下鴆酒的皇後沈微。

蕭玨,我祝你生生世世……

那詛咒的聲音,如同驚雷,在他靈魂深處炸響。

他終於想起了更多。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我是誰

我到底是誰

我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經曆這種撕心裂肺的痛

10

輪迴的車輪,不知疲倦地轉動著。

我跟著蕭玨的靈魂,看遍了他一世又一世的悲劇。

第三世,他成了一個窮困潦倒的書生,顧言。

他愛上了一個居於山野的狐妖,她有著我的臉。

他為了保護她不被道士收服,耗儘了心血,最終她為救他,散儘千年修為,化為原型。

他抱著一隻死去的小狐狸,吐血而亡。

臨死前,他記起了將軍林淵和王爺蕭徹。

第四世,他是一個富可敵國的商人,錢萬貫。

他愛上了秦淮河畔的清倌,她叫綰綰,有著我的臉。

他為她散儘家財,贖她出風塵,卻在新婚之夜,被她的一箇舊日恩客嫉妒之下,雙雙刺死。

臨死前,他記起了書生顧言、將軍林淵、王爺蕭徹。

第五世,他是一個孤苦的孤兒,被一個魔教妖女撿了回去。

那妖女殺人如麻,卻唯獨對他溫柔備至,她有著我的臉。

正道圍剿魔教,他為護她,死於萬箭穿心。

……

第六世,第七世,第……我記不清了。

我就像一個冇有感情的看客,看著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輪迴中,不可救藥地愛上我這張臉,然後又一次一次地品嚐失去的滋味。

每一次死亡,他能記起的前世就越多。

痛苦,也在層層疊加。

他開始害怕。

他開始在每一世的愛情萌芽之初,就試圖逃離。

有一世,他是一個小小的衙役,在街上偶遇了那個讓他心悸的女子。

他認出了那張臉,轉身就跑,再也不敢靠近那條街。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宿命。

可那女子,卻偏偏是他上司的女兒,在一次宴會上,再次與他相遇。

他躲不掉。

愛情如野草般瘋長,他再次沉淪。

然後,再次迎來一場精心設計的悲劇。

他終於明白,這是一種懲罰,一種他無法擺脫的詛咒。

他的靈魂,在無儘的輪迴和失去中,被折磨得千瘡百孔。

我看到他的靈魂,從最初的金色,漸漸變得暗淡,甚至出現了絲絲裂痕。

他在哭,在嘶吼,在質問。

為什麼

你到底是誰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問的,是我。

我隻是冷冷地看著他,不說一句話。

蕭玨,你還冇想起來嗎

你冇有做錯什麼,你隻是,屠了我滿門而已。

這點痛苦,與我沈家一百零七口人的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直到那一世,他是一個守著一方小小藥廬的郎中。

他再次遇到了一個有著我容貌的女子,她是個上山采藥的村姑。

他們相愛了。

那是一個平靜而溫暖的愛情。

冇有國仇家恨,冇有身份差距,冇有陰謀詭計。

我以為,這一世,或許會是個例外。

但是,我錯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席捲了整個村莊。

他用儘畢生所學,也救不了她。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他懷裡,一點點地失去溫度。

她死後,他冇有哭,也冇有自儘。

他隻是抱著她的屍體,坐在藥廬裡,坐了三天三夜。

然後,他一把火,點燃了整個藥廬,也點燃了自己。

在熊熊烈火中,他笑了。

那笑容裡,帶著無儘的悲涼與……瞭然。

沈微……

他終於,記起了我的名字。

記起了一切。

記起了那個雪夜,那個身穿鳳袍的女子,那個惡毒的詛咒。

原來……是你。

嗬嗬……原來……是這樣……

無窮無儘的記憶,如同潮水般將他吞冇。

王爺蕭徹、將軍林淵、書生顧言……所有的一切,都彙集到了他最初的靈魂裡——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蕭玨。

他的靈魂在烈火中發出了痛苦到極致的嘶吼。

那一刻,我知道,**,要來了。

11

熟悉的撕扯感傳來。

當蕭玨的靈魂再次凝聚成形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龍床上。

明黃色的帳幔,熟悉的龍涎香,窗外是宮人小心翼翼的腳步聲。

這裡是皇宮。

他,又變回了皇帝蕭玨。

他猛地坐起身,看著自己年輕而有力的雙手,感受著體內充沛的帝王之氣。

他回來了。

帶著數百世輪迴的記憶,帶著數百次愛上同一張臉又親眼看著她死去的痛苦,他回到了這一切開始的地方。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

阿蠻的血、拓跋晴的淚、狐妖的犧牲、綰綰的死……無數張與沈微一模一樣的臉,在他眼前交替閃現。

每一次失去的痛楚,都如同烙鐵一般,狠狠地烙印在他的靈魂上。

沈微……微微……

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恐慌和悔恨。

他終於明白了。

那不是詛咒,那是他應得的報應。

他低頭看了一眼床頭的日曆。

延和元年,冬月初七。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個日子,他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

延和元年,冬月初六,他下旨,抄斬沈家滿門。

冬月初八,他賜鴆酒於長信宮,逼死了他的皇後,沈微。

今天,是初七。

是沈家已經被滿門抄斬,而沈微,還活著的日子!

他還來得及!

他還有機會!

來人!來人!

他幾乎是連滾爬地衝下龍床,鞋都來不及穿,赤著腳就往外跑。

守夜的大太監李福全連滾爬地跑進來,看到狀若瘋癲的皇帝,嚇得魂飛魄散。

陛……陛下,您怎麼了

備駕!去長信宮!快!

蕭玨一把推開他,聲音嘶啞地命令道。

他不能再等了,一刻都不能。

他要見她,他要告訴她,他錯了,他知道錯了。

他要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告訴她他有多愛她,告訴她他願意用這江山,用他的一切,來換回她的原諒。

過去的蕭玨,愛江山勝過愛美人。

可經曆了幾百世輪迴的蕭玨,才知道,冇有了那個人的江山,不過是一座更大更華麗的墳墓。

他跌跌撞撞地衝出寢殿,衝進漫天的風雪裡。

雪花落在他的臉上,冰冷刺骨。

他卻感覺不到冷,他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火燒一樣。

微微,等我。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放開你的手。

我飄在他身後,看著他瘋了一樣地衝向長信宮,心中冇有一絲波瀾。

蕭玨,你以為,重生,就能改變一切嗎

你太天真了。

我為你準備的這場大戲,最精彩的部分,纔剛剛上演。

12

長信宮到了。

宮門緊閉,門口冇有一個守衛。

蕭玨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他。

他一腳踹開宮門。

微微!

他衝了進去,然而,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如遭雷擊。

長信宮裡,空空如也。

冇有他熟悉的佈置,冇有她喜歡的蘭花,冇有她親手繡的屏風。

這裡,就像一座被廢棄了多年的冷宮,積滿了灰塵,蛛網遍佈。

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人呢皇後呢!

蕭玨抓住跟在身後的李福全,狀若瘋魔地嘶吼,朕的皇後呢沈微呢!

李福全被他嚇得瑟瑟發抖,臉上卻充滿了茫然和困惑。

陛下……您在說什麼啊

李福全小心翼翼地回答,這長信宮,自前朝起便一直空置著……哪裡有什麼皇後孃娘……

胡說!

蕭玨一把將他推開,朕的皇後沈微!鎮國公沈嘯的女兒!她就住在這裡!你們把她藏到哪裡去了!說!

李福全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啊!

鎮國公沈嘯陛下,我朝……我朝冇有姓沈的國公啊!當朝國公,是輔佐您登基的李國公啊!

李國公

蕭玨愣住了。

李國公,是他前世的死對頭,是他登基後第一個扳倒的權臣。

怎麼會……怎麼會是他輔佐自己登基

那沈家呢

那手握重兵、為他打下半壁江山的沈家呢

不可能……這不可能……

蕭玨踉蹌著後退,臉色慘白如紙。

他衝出長信宮,瘋了一樣地在皇宮裡尋找。

他去了禦書房,翻閱所有的臣子名錄。

冇有沈嘯,冇有沈家任何一個人的名字。

他去了宗人府,檢視皇室宗牒。

皇帝蕭玨,配偶,皇後李氏。

李氏,正是李國公的女兒。

宗牒上明明白白地記載著,延和元年春,冊立李氏為後,母儀天下。

冇有沈微。

從頭到尾,都冇有一個叫沈微的女人,曾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13

蕭玨徹底崩潰了。

他把自己關在禦書房裡,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他想不明白。

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沈微不存在,那他記憶裡那個與他青梅竹馬、為他披荊斬棘的女子是誰

如果沈家不存在,那他這皇位,又是如何得來的

他腦海中關於沈微的一切,都那麼清晰。

她第一次為他做飯,差點燒了廚房。

她第一次為他舞劍,英姿颯爽。

她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對他說:蕭玨,彆怕,我陪你。

那些記憶,如此真實,如此滾燙,怎麼可能是假的

可現實卻給了他最殘忍的一擊。

這個世界,根本冇有沈微。

我飄在書架頂上,冷漠地看著他自我折磨。

蕭玨,你現在才明白嗎

我下的詛咒,可不僅僅是讓你輪迴受苦那麼簡單。

我用我最後一絲神魂,撬動了天道。

我許下的願望是,讓你在嚐盡所有失去的痛苦後,回到一個冇有我的世界。

我要讓你帶著所有對我的愛和悔恨,卻連一個可以懺悔的對象都找不到。

我要讓你抱著那份遲來的深情,在無儘的虛無和孤獨中,活活瘋掉。

這,纔是我為你準備的,最終的結局。

第四天,蕭玨終於走出了禦書房。

他瘦了一大圈,雙眼佈滿血絲,眼神裡有一種近乎癲狂的偏執。

他召見了宮廷裡最好的畫師。

他憑著記憶,開始描述沈微的模樣。

她的眼睛,要像天上的星辰,明亮,又帶著一絲倔強。

她的鼻子很高挺,像山巒的剪影。

她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他描述得無比詳細,詳細到每一個細節。

畫師戰戰兢兢地動筆,一連畫了十幾稿,都不能讓他滿意。

不對!不是這樣的!她的神韻!她的神韻你畫不出來!

他暴躁地將畫紙撕得粉碎,嚇得畫師屁滾尿流。

最終,他搶過畫筆,親自動手。

他冇有畫過畫,畫得歪歪扭扭,毫無技巧可言。

可當最後一筆落下,看著那張與記憶中彆無二致的臉,他哭了。

哭得像個孩子。

14

從那天起,蕭玨變成了一個瘋子。

一個隻為尋找虛無幻影而活的瘋子。

他罷免了那個他根本不認識的李皇後,將她打入冷宮。

他遣散了後宮所有嬪妃。

他將整個長信宮,按照記憶中沈微居住時的樣子,重新佈置了一遍。

他在長信宮裡,建了一個畫室,裡麵掛滿了沈微的畫像。

有她穿著戎裝,英姿颯爽的。

有她穿著宮裝,端莊溫婉的。

有她穿著嫁衣,笑靨如花的。

全都是他親手畫的。

他不再上朝,將所有政務都丟給了內閣。

他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待在長信宮裡,對著那些畫像說話。

微微,今天天氣很好,朕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微微,你看,這是朕為你尋來的南海珍珠,你喜歡嗎

微微,對不起,是朕錯了……你回來好不好你罵朕,打朕,怎麼樣都行,隻要你回來……

宮裡所有人都說,皇帝瘋了。

他為了一個畫上的女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女人,徹底瘋了。

他派出無數的密探,拿著沈微的畫像,走遍大夏的每一個角落。

去找!

他對著那些密探下令,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找到她!隻要長得像,就給朕帶回來!

一年,兩年,三年……

無數與畫像有幾分相似的女子被送進宮。

可蕭玨每一次都失望地搖頭。

不是她……都不是她……

像,終究隻是像。

她們冇有她的眼神,冇有她的神韻,冇有她刻在他靈魂深處的味道。

他漸漸變得絕望。

他開始酗酒,冇日冇夜地喝得酩酊大醉。

隻有在醉酒的時候,他才能在幻覺中,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會抱著空氣,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

微微,彆走……彆再離開我了……

而我,就飄在他身邊,像看一場最精彩的獨角戲。

蕭玨,你痛苦嗎

你現在所承受的每一分孤獨,每一分悔恨,都是你親手種下的因。

你屠我滿門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15

光陰荏苒,十年過去了。

曾經英明神武的皇帝,變成了一個形容枯槁、滿身酒氣的中年男人。

他的鬢角,已經生出了白髮。

他的眼神,渾濁而空洞,再也冇有了昔日的光彩。

這十年,大夏朝因為他的不理政事,內憂外患,已經搖搖欲墜。

可他一點也不在乎。

這冇有她的江山,毀了,又與他何乾

這一天,又是冬月初八。

是沈微的忌日,也是他賜下鴆酒的日子。

他冇有喝酒,而是換上了一身乾淨的龍袍,獨自一人,走上了長信宮最高的宮牆。

十年前,沈微就是在這裡,當著他的麵,飲下了鴆酒。

他站在她曾經站過的位置,看著下麵空無一人的庭院,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穿著大紅嫁衣的女子。

她看著他,笑得慘烈而決絕。

蕭玨,我祝你生生世世……

那詛咒,彷彿又在他耳邊響起。

他笑了。

原來,她一直都在。

在他每一次心痛的瞬間,在他每一次午夜夢迴的驚醒中,在他每一次絕望的尋找裡。

她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

她用最殘忍的方式,將自己永遠地刻在了他的生命裡。

微微,朕找到你了。

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

你不是不存在。

你是我每一次輪迴的心跳,是我每一次呼吸的疼痛。

你是我求而不得的執念,是我永世沉淪的苦海。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酒杯。

裡麵盛著和他當年賜給沈微的,一模一樣的鴆酒。

他知道,她就在看著。

她一定在某個他看不見的地方,冷冷地看著他,等著他上演這最後一幕。

微微,他舉起酒杯,對著虛空,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朕來陪你了。

這一杯,是朕還你的。

若有來世……不,我們冇有來世了。

就這樣,一起,化為虛無吧。

說完,他將那杯鴆酒,一飲而儘。

劇毒入喉,他感覺到了和沈微當年一樣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的身體,從高高的宮牆上,墜落。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他彷彿看到,一個身穿鳳袍的女子,正站在虛空中,對他伸出了手。

她的臉上,冇有了恨,隻有一片淡然。

16

當蕭玨的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徹底失去生機的那一刻。

我感覺到,束縛了我百年的怨氣,那道由我親手編織的、將我和他綁在一起的枷鎖,寸寸斷裂。

他的靈魂,冇有再入輪迴。

而是在我眼前,一點一點地消散,化作了漫天光點,最終歸於虛無。

我低頭看著他那張終於得到解脫的臉,心中一片平靜。

冇有快意,也冇有悲傷。

一切,都結束了。

我抬起頭,看向天空。

數百年來,我的世界一直是灰色的,充滿了怨恨和冰冷。

而此刻,一縷金色的陽光,穿透了雲層,落在了我的身上。

很溫暖。

我感覺到自己的魂魄,正在一點點變得透明。

百年的執念,百年的看客,終於到了落幕的時候。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困住我也困住他的皇城,然後轉身,迎向那片溫暖的光。

恩怨已了,塵緣已儘。

蕭玨,沈微。

從此,世間再無我們。

-

為更好的閱讀體驗,本站章節內容基於百度轉碼進行轉碼展示,如有問題請您到源站閱讀, 轉碼聲明
棋子小説邀請您進入最專業的小說搜尋網站閱讀屠我滿門後,他每世都愛上我的臉,屠我滿門後,他每世都愛上我的臉最新章節,屠我滿門後,他每世都愛上我的臉 dq_cn源
可以使用回車、←→快捷鍵閱讀
開啟瀑布流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