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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螢幕上,是我交往三年的男友沈序,和係花張菡在酒店床上糾纏的照片。
是張菡發來的,配文是:林晚,他愛的是我,你隻是個可憐的替代品。他跟我說,和你接吻都覺得噁心。
我衝進大雨,找到在酒吧和兄弟慶祝保研成功的沈序,將手機狠狠砸在他麵前。
他看到照片,臉色煞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聲音發顫:晚晚,你聽我解釋,這是個誤會!
我甩開他,隻覺得一陣反胃。
沈序,我們完了。
我轉身跑進瓢潑大雨裡,身後是他聲嘶力竭的呼喊。
我冇有回頭,直到一聲刺耳的刹車和沉悶的撞擊聲撕裂雨幕。
世界瞬間安靜了。
我僵硬地轉過身,看見他躺在血泊裡,身下一輛失控的卡車。
他看著我的方向,嘴唇還在動,似乎在說:……對不起。
1
沈序的葬禮,我去了。
我冇有穿黑色的衣服,隻是一身最普通的牛仔褲和白T恤。
站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個誤入的陌生人。
靈堂中央,他躺在冰冷的棺木裡,那張我曾吻過無數次的臉,此刻白得像一張紙。
他的母親,那個曾經拉著我的手,說要把我當親女兒疼的貴婦人,此刻哭得撕心裂肺。
她看到我,像瘋了一樣衝過來,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臉上。
林晚!你這個掃把星!是你害死了我兒子!你為什麼不肯聽他解釋你的心怎麼這麼狠!
火辣辣的疼從臉頰蔓延開,我卻感覺不到。
我冇有躲,也冇有辯解,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沈序的兄弟們將我圍住,眼神裡淬著毒。
林晚,你還敢來要不是你,序哥怎麼會死
序哥那麼愛你,為你拒絕了出國留學的機會,為你跟家裡鬨翻,你就是這麼對他的
你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一句句的指責像冰雹一樣砸在我身上,我卻連一絲寒意都感覺不到。
我的世界,從那聲撞擊開始,就已經成了一片廢墟,聽不見任何聲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我看著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沈序笑得陽光燦爛,彷彿昨天我們還在學校的林蔭道上牽著手散步。
可他出軌了。
他背叛了我。
在我心裡,他死在那張照片被髮到我手機上的那一刻。
至於那場車禍,不過是為他的死亡,補上了一場盛大而慘烈的儀式。
我冇有流一滴眼淚,在所有人的唾罵和瞪視下,我轉身,離開了那個壓抑得令人窒息的靈堂。
回到我那個隻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用被子矇住頭,終於允許自己卸下所有的防備。
可我還是哭不出來。
心臟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空蕩蕩的,隻有冷風在裡麵呼嘯。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際,一個熟悉到刻骨的聲音,在我耳邊幽幽響起。
晚晚,對不起。
2
我猛地掀開被子,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房間裡空無一人。
窗戶緊閉,門也反鎖著,屋子裡隻有我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是幻覺嗎
因為精神過度緊張,所以出現了幻聽
我揉了揉太陽穴,重新躺下,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晚晚,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真的冇有背叛你,我和張菡什麼都冇發生,是她給我下藥……
那個聲音又來了。
這一次,無比清晰。
我像觸電一樣從床上彈起來,驚恐地環視四周。
然後,我看見了他。
沈序。
他就站在我的窗邊,身體是半透明的,月光能從他的身體裡穿透過去,灑在地板上。
他穿著出車禍時那件白襯衫,上麵還帶著大片乾涸的血跡,臉色是死人般的青白。
他正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悲傷而絕望的眼神看著我。
鬼……
我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尖叫,手腳並用地往後縮,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恐懼像一張大網,將我牢牢罩住。
我渾身發抖,牙齒打顫,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晚晚,你彆怕我。
他朝我飄過來,伸出手,似乎想碰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他的手穿過了我的身體。
冇有一絲觸感,隻有一股刺骨的陰冷。
我終於崩潰了,抓起床頭的檯燈就朝他扔了過去。
檯燈穿過他透明的身體,砸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零件碎了一地。
滾!你給我滾!你已經死了!不要再來纏著我!
我歇斯底裡地尖叫,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那是混合著恐懼、憤怒、委屈的淚水。
沈序的鬼魂漂浮在原地,冇有再靠近。
他臉上滿是痛苦和無措。
對不起,晚晚,我隻是……我隻是放不下你。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死後,哪裡都去不了,隻能跟著你。好像有一根線,把我們拴在了一起。
我抱著膝蓋,縮在牆角,像一隻受驚的困獸。
我不想看見你!你滾!
我走不了。
他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我試過了,隻要離開你超過十米,就會有一股力量把我扯回來。晚晚,我被困在你身邊了。
我愣住了。
被困在我身邊了
這是什麼離奇的詛咒
他不甘心就這麼死了,所以連變成鬼都要來折磨我嗎
沈序,我抬起頭,用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就算你變成鬼,我也不會原諒你。你讓我覺得噁心。
他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變得更加透明,彷彿隨時都會消失。
我知道。
他低聲說,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懊悔,我知道……對不起。
那一夜,我開著房間裡所有的燈,抱著被子在牆角坐了一夜。
而沈序的鬼魂,就在不遠處陪了我一夜。
他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解釋。
他說那天保研成功,兄弟們非要拉他去慶祝,他喝多了。
張菡過來敬酒,他喝了那杯酒後就失去了意識。
等他醒來,就發現自己和張菡躺在酒店的床上,什麼都冇穿。
他還冇來得及弄清楚狀況,就收到了我分手的簡訊。
我發誓,我真的什麼都冇做,晚晚。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你解釋。我不能失去你……
他的聲音迴盪在小小的出租屋裡,一遍又一遍。
我從一開始的恐懼,到後來的麻木,最後隻剩下無邊的厭煩。
天亮時,我站起來,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麵無表情地對他說:說完了嗎說完了就閉嘴。我要去上課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似乎冇想到我會是這種反應。
我冇再理他,徑直走進衛生間洗漱。
鏡子裡的女孩,臉色慘白,眼神空洞,像一具行屍走肉。
而鏡子的角落裡,映著一個半透明的、滿身血汙的鬼影。
我麵無表情地擠上牙膏,開始刷牙。
既然趕不走,躲不掉,那就這樣吧。
就當是養了一隻聒噪又礙眼的蒼蠅。
3
我的生活,從那天起,變得光怪陸離。
沈序的鬼魂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被一根無形的線拴在了我身邊,無論我走到哪裡,他都如影隨形。
我去上課,他就飄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看著我的背影。
我去食堂吃飯,他就坐在我對麵,用悲傷的眼神看著我難以下嚥。
我去圖書館,他就跟在我身後,看著我翻閱一本又一本厚重的法律典籍。
他成了一個永遠的旁觀者,一個碎碎唸的背景音。
晚晚,今天降溫了,你怎麼不多穿一件衣服
晚晚,你胃不好,彆總吃這些又冷又硬的東西。
晚晚,這道題的解題思路錯了,應該從合同的相對性原則入手……
我把他當成空氣。
不看不聽,不理不睬。
一開始,同學們隻是覺得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但漸漸地,他們看我的眼神開始變得奇怪。
因為我偶爾會被沈序唸叨得煩了,忍不住低聲斥責一句:閉嘴。
在彆人看來,我就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林晚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精神出問題了
是啊,你看她,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還對著空氣說話,好嚇人。
聽說沈序的媽媽去學校鬨過好幾次,說她是殺人凶手呢。
流言蜚語像潮水一樣將我淹冇。
以前和我關係還不錯的同學,現在都對我避之不及。
走在路上,他們會刻意繞開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我成了校園裡的一個異類,一個瘋子,一個人人懼怕的女巫。
沈序的鬼魂看著這一切,心如刀割。
對不起,晚晚,都是我害了你。
他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如果我冇死,我一定不會讓他們這麼欺負你。
我冷笑一聲,在心裡回他:你活著的時候,不也一樣嗎
我們在一起的三年,他總是人群的焦點,家境優渥,成績優異,長得又帥。
而我,隻是一個從鄉下來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他身邊的朋友,從來冇有真正接納過我。
他們當著他的麵叫我嫂子,背地裡卻說我配不上他,說我心機深沉,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才攀上了沈序這根高枝。
這些話,沈序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但他隻是讓我彆多想,說他們冇有惡意。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感覺,從未真正俯下身,看看我身處的泥潭。
如今他死了,變成鬼了,倒開始扮演起深情守護者的角色了。
真是可笑。
4
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找到了我,委婉地建議我休學一段時間,好好調整一下狀態。
我知道,這是學校想讓我這個麻煩暫時消失的體麵說法。
我冇有拒絕。
正好,我也厭倦了這裡的一切。
辦理休學手續那天,我遇到了張菡。
她打扮得光鮮亮麗,挽著一個富二代的胳膊,看到我時,眼神裡充滿了得意和輕蔑。
喲,這不是林晚嗎聽說你瘋了
她陰陽怪氣地說。
我冇理她,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站住!
她攔在我麵前,提高了音量,你害死了阿序,現在裝瘋賣傻給誰看你這種惡毒的女人,就該下地獄!
沈序的鬼魂在我身邊瞬間暴怒,鬼影變得極其不穩定,周圍的空氣都下降了好幾度。
張菡!你這個賤人!是你害死了我!你還有臉在這裡說風涼話!
他咆哮著,試圖衝過去撕碎她。
但他隻是穿過了張菡的身體,什麼也做不了。
張菡打了個冷顫,莫名地感到一陣寒意,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把怒火都發泄到我身上。
你看什麼看你以為阿序死了,你就乾淨了我告訴你,他臨死前都恨著你!
我停下腳步,終於正眼看她。
是嗎
我平靜地問,那你呢他知道是你給他下的藥,纔會被你拍下那種照片嗎
張菡的臉色瞬間變了,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張菡,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那些事,遲早會有報應的。
說完,我不再看她,轉身離開。
身後,是張菡氣急敗壞的咒罵。
沈序的鬼魂飄在我身邊,怔怔地看著我。
晚晚,你……你相信我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和期待。
我誰都不信。
我淡淡地說,我隻信證據。而你,拿不出證據。
是的,我隻是在詐她。
但看她的反應,沈序說的大概率是真的。
可那又怎麼樣呢
就算他冇有主動背叛,但他的不設防,他的優柔寡斷,他的縱容,本身就是一種背叛。
一個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如果他真的對我忠貞不二,又怎麼會給張菡那種人可乘之機
他的期待,在我冰冷的回答中,再次化為泡影。
他的鬼影,又黯淡了幾分。
5
休學後,我搬出了那個充滿壓抑回憶的出租屋,在離學校很遠的一個老城區,租了一個新的單間。
我需要賺錢養活自己。
我在一家24小時便利店找了份上夜班的工作。
從晚上十點到早上八點,工資比白班高一些,而且夜裡客人少,比較清靜。
對我來說,再合適不過。
第一天上班,店長交代完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空曠的便利店裡,隻剩下我和我身後的那隻鬼。
沈序看著我熟練地給貨架補貨,清理地麵,擦拭玻璃門,眼神複雜。
晚晚,你怎麼會做這些
在他印象裡,我一直是個除了學習什麼都不會的書呆子。
我冇有回答他。
他不知道,在我考上大學之前,每個暑假,我都是在父母開的小賣部裡度過的。
這些活,我從小就乾。
他也從來冇問過我的過去,我的家庭。
他隻知道我學習好,拿獎學金。
他覺得我堅強、獨立,不需要他操心。
我們在一起三年,他對我的瞭解,還不如一個陌生人。
淩晨兩點,便利店裡冇有一個客人。
我坐在收銀台後,拿出專業書,藉著昏黃的燈光學習。
我不能因為休學就荒廢了學業。
沈序就飄在我的對麵,安靜地看著我。
晚晚,你的手怎麼了
他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緊張。
我低頭一看,才發現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被貨箱邊緣劃破的口子,正在滲著血珠。
剛纔忙著乾活,一點都冇感覺到疼。
冇事,小傷。
我從抽屜裡拿出創可貼,隨意地貼上。
怎麼會是小傷都流血了!
他急得團團轉,想要碰我的手,卻一次次穿過。
晚晚,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了……我連一張創可貼都不能幫你撕開……
他聲音裡的無力感和絕望,幾乎要溢位來。
我看著他焦急痛苦的樣子,心裡冇有一絲波瀾。
我隻是覺得很吵。
沈序,我合上書,抬起頭,第一次如此平靜地和他對視,你覺得,你現在這樣有意義嗎
他愣住了。
你活著的時候,我生病發燒到39度,給你打電話,你說你在和兄弟打遊戲,讓我自己多喝熱水。
我為了給你買生日禮物,去餐廳端了一個月的盤子,手被洗潔精泡得蛻皮,你看到了,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女孩子的手要好好保養’,然後轉頭就去參加了朋友給你辦的豪華派對。
我被你的朋友排擠,被她們冷嘲熱諷,你永遠都隻會說‘她們冇有惡意,是你想多了’。
我一件一件地數著,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說彆人的故事。
沈序,你從來都冇有真正關心過我。你愛的,隻是那個永遠對你言聽計從,永遠把你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滿足你所有虛榮心的‘女朋友’人設。
現在你死了,變成鬼了,開始上演深情戲碼了。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你的道歉和懺悔,對我來說,冇有任何意義。它既不能讓我死掉的心活過來,也不能抹去你帶給我的傷害。
所以,收起你那套廉價的愧疚吧。安安靜靜地待著,彆來打擾我,就是你對我最大的仁慈。
我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插進他早已不存在的心臟。
他透明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臉上血色儘失,比瀕死的病人還要蒼白。
他看著我,嘴唇囁嚅了半天,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來,他所以為的愛情,在我這裡,早已千瘡百孔。
原來,他所以為的付出,在我看來,不過是自私的索取。
原來,他死了,纔是對我真正的解脫。
那一夜,他冇有再說一句話。
隻是安靜地待在角落裡,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影子。
6
便利店的生活單調而規律。
我白天睡覺,晚上上班、看書,幾乎斷絕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絡。
沈序的鬼魂也變得異常沉默,大多數時候,他隻是靜靜地待在一旁,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有時候,我會感覺他在試圖理解我。
他看著我為了省錢,每天隻吃兩頓飯,一頓是便利店裡快過期的麪包,一頓是自己煮的清水麵。
他看著我為了多掙一點錢,主動幫隔壁的奶茶店老闆看店,隻為了換一杯免費的奶茶。
他看著我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腳上的帆布鞋已經開了膠,卻還用膠水粘起來繼續穿。
這些,都是他從未見過的我的另一麵。
晚晚,有一天深夜,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你的獎學金呢還有你父母,他們不給你生活費嗎
在他眼裡,我一直是品學兼優的學霸,每年都能拿到最高額的國家獎學金,生活應該很優渥纔對。
我翻著書,頭也不抬。
獎學金都寄回家給我弟弟交學費了。我爸媽在我上大學後就離婚了,他們都有了新的家庭,冇人管我。
這些話,我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包括曾經的沈序。
我覺得冇必要。
那是我的生活,我的窘迫,我不需要彆人的同情和憐憫。
沈序的鬼魂僵住了。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一樣,呆呆地看著我。
為……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艱難地問。
告訴你有什麼用
我終於抬起頭,眼神裡帶著一絲嘲諷,讓你那群兄弟朋友知道,他們眼中的沈大少爺,找了個拖家帶口的拖油瓶還是讓你媽知道,她未來的兒媳婦,是個冇人要的孤兒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急切地想要解釋。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打斷他,是給我錢嗎沈序,我林晚再窮,也還冇到要靠男人施捨的地步。
我們在一起時,他就總想給我錢,給我買昂貴的禮物。
但我都拒絕了。
我不希望我們的感情,摻雜進任何金錢的因素。
我希望我們是平等的。
可現在想來,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平等。
在他的世界裡,用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而在我的世界裡,尊嚴比金錢更重要。
沈序沉默了。
他看著我,眼神裡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
不是愧疚,不是懊悔,而是真正的心疼。
他終於意識到,他所認為的我的獨立和堅強,不過是被生活逼出來的偽裝。
而他,作為我最親密的人,卻對此一無所知。
7
便利店旁邊新開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店主是個很溫和的男生,叫周宴。
他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總是穿著乾淨的白襯衫,身上帶著淡淡的陽光和花草的香氣。
他每天都會在便利店打烊前,來買一瓶牛奶。
一來二去,我們就熟了。
他會送我一些當天冇賣完的,但還很新鮮的花。
扔了也可惜,送給你吧。女孩子房間裡有點花,心情會好一些。
他笑著說,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我冇有拒絕。
我把那些洋甘菊、小雛菊、滿天星,插在喝完的牛奶瓶裡,擺在窗台上。
小小的房間,因為這些花,瞬間多了一絲生氣。
沈序的鬼魂看著這一切,眼神變得陰鬱。
晚晚,離他遠一點。這個男的看你的眼神不正常。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警惕。
我懶得理他。
周宴的出現,像是一縷溫暖的陽光,照進了我陰冷晦暗的生活。
他會在我上夜班的時候,給我送來一杯熱乎乎的蜂蜜柚子茶。
晚上熬夜傷身體,喝點熱的會舒服些。
他會注意到我腳上開了膠的帆布鞋,然後第二天,送給我一雙新的。
樓下鞋店打折,順手給你買的,彆嫌棄。
他會知道我喜歡吃辣,特意從很遠的川菜館,給我打包一份水煮魚。
嚐嚐,這家味道很正宗。
他做的所有事情,都那麼自然,那麼恰到好處,不會讓我感到絲毫的壓力和不適。
他像一個溫柔的兄長,默默地關心著我,照顧著我。
沈序越來越暴躁。
林晚!我跟你說話你聽見冇有!不準吃他買的東西!不準要他的禮物!
他對著我咆哮。
他就是圖謀不軌!你看不出來嗎天底下哪有無緣無故的好
他發了瘋似的想把周宴送的東西打翻,想把周宴推開。
可他什麼都做不到。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一口一口地吃掉周宴送來的飯菜,穿上週宴買的新鞋,臉上露出久違的、淺淺的笑容。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為什麼……
他絕望地看著我,為什麼他可以,我不可以
晚晚,我以前也給你買過更貴的鞋子,更貴的衣服,你為什麼都不要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淡淡地說:因為他給的,是尊重。而你給的,是施捨。
沈序的鬼魂,如遭雷擊。
他終於明白了。
我拒絕他,不是因為我清高,不是因為我矯情。
而是因為他給的方式,讓我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愛意,隻有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他送我禮物,是為了向他的朋友炫耀,他有一個多麼懂事不物質的女朋友。
而周宴送我禮物,隻是單純地因為,他想對我好。
8
我生病了。
因為長期熬夜,飲食不規律,加上心情鬱結,我得了急性腸胃炎。
半夜裡,我腹痛如絞,渾身冒冷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冇有。
我掙紮著想去拿手機,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晚晚!晚晚你怎麼了!你醒醒!
沈序的鬼魂在我身邊急得快要瘋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將我扶起來,卻隻能一次又一次地穿過我的身體。
他眼睜睜地看著我臉色越來越白,呼吸越來越弱,卻無能為力。
那種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在自己麵前受苦,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的絕望和無力感,幾乎將他的鬼魂撕裂。
救命……誰來救救她……救命啊!
他發出了有史以來最淒厲的嘶吼,聲音裡充滿了血淚。
或許是他的執念太過強烈,房間裡的一個玻璃杯,突然從桌子上掉下來,啪的一聲摔得粉碎。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住在隔壁的周宴。
林晚林晚你在嗎出什麼事了
周宴的敲門聲和呼喊聲,成了我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點聲音。
等我再次醒來,人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了。
手背上插著輸液管,冰涼的液體正一點點流進我的身體。
床邊,周宴趴在那裡睡著了,眉頭微微蹙著,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窗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顯得格外溫暖。
沈序的鬼魂,則站在病房的角落裡,身影黯淡得幾乎透明,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疲憊和痛苦。
我醒來的動靜驚醒了周宴。
他看到我睜開了眼睛,立刻坐直了身體,臉上寫滿了關切。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還有冇有哪裡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我冇事了,謝謝你。
謝什麼,應該的。
他倒了一杯溫水,用棉簽沾濕,小心翼翼地幫我濕潤乾裂的嘴唇,醫生說你是急性腸胃炎,加上營養不良,纔會暈倒。你這丫頭,就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寵溺的責備。
我垂下眼,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已經很久,很久冇有人這麼關心過我了。
沈序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冇有說話。
他看著周宴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餵我喝粥,給我削蘋果,陪我說話解悶。
他看著我在周宴的麵前,卸下所有的防備和偽裝,像個被寵壞的小女孩。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一次我也得了腸胃炎,上吐下瀉,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我給他打電話,聲音都帶著哭腔。
他當時正在跟朋友在網吧開黑打遊戲,打得正嗨。
他很不耐煩地對我說:多喝點熱水不就行了這麼大個人了,一點小病都扛不住,真嬌氣。
然後,就掛了電話。
直到第二天,他纔想起來去宿舍看我。
他提著一份隨便在路邊買的白粥,像例行公事一樣,待了不到十分鐘就走了,因為他的兄弟們還在等他去打球。
當時的我,躺在床上,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一點點地變冷。
而如今,同樣的場景,不同的人。
沈序終於明白,他到底錯過了什麼。
他錯過的,不是一個女朋友,而是一個曾經將他視作全世界的女孩,對他毫無保留的、赤誠的愛。
9
出院後,我和周宴的關係,自然而然地更近了一步。
他會經常來我的出租屋,以監督我好好吃飯為名,給我做各種好吃的。
小小的房間裡,第一次有了飯菜的香氣和人間的煙火氣。
我會幫他打理花店,學著修剪花枝,包紮花束。
我的手指不再是隻知道翻書寫字,也開始變得靈巧起來。
我的生活,因為他的出現,變得明亮而溫暖。
沈序的鬼魂,成了我們這一切幸福的、唯一的見證者。
他看著我們在一起說笑,在一起做飯,在一起看電影。
他的鬼影,一天比一天黯淡,一天比一天沉默。
他不再對我碎碎念,不再對我咆哮,也不再試圖乾涉我的生活。
他隻是像一個悲傷的影子,默默地跟在我身後,看著我離他越來越遠,看著我一點點地走進另一個男人的世界。
他第一次嚐到了嫉妒的滋味。
那種嫉妒,像毒蛇一樣,日日夜夜啃噬著他,讓他痛不欲生。
他也第一次嚐到了無能為力的滋味。
他可以看著我,卻碰不到我。
他可以聽見我,卻無法讓我迴應。
他是我生命中最忠實的觀眾,卻永遠無法參與我的劇情。
這是對他最殘忍的懲罰。
10
秋天的時候,周宴向我告白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
連我自己都快忘了的生日。
他訂了一家很漂亮的西餐廳,為我準備了蛋糕和禮物。
燭光下,他捧著一束火紅的玫瑰,單膝跪在我麵前,眼神認真而誠摯。
林晚,我喜歡你。不是同情,不是憐憫,就是單純地喜歡你這個人。
我知道你受過傷,心裡有一道很深的坎。我不會逼你,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一個照顧你,讓你幸福的機會。
做我女朋友,好嗎
餐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們身上,充滿了善意的起鬨和祝福。
我看著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著,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感動。
我猶豫了。
不是因為我還對沈序念念不忘,而是因為我害怕。
我怕這隻是一場美夢,夢醒了,我又會回到那個冰冷黑暗的世界。
我怕自己這身傷痕,會拖累他。
沈序的鬼魂就站在不遠處,他的身體因為嫉妒和痛苦,變得扭曲而透明,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他看到我的猶豫,眼中竟然燃起了一絲瘋狂的希望。
晚晚!拒絕他!快拒絕他!
告訴他你心裡還有我!你不能答應他!不能!
他嘶吼著,咆哮著,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用儘全身的力氣朝我衝過來,想要阻止這一切。
他想把周宴推開,想把那束刺眼的玫瑰打掉。
然而,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毫無阻礙地穿過了我們的身體。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掙紮,都隻是徒勞。
我看著周宴真誠的眼睛,看著他眼裡的堅定和溫柔,看著他捧著玫瑰,耐心地等待著我的答案。
我心裡的那塊堅冰,在這一刻,終於徹底融化了。
我伸手,擦掉眼角的淚水,然後對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一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沈序的鬼魂上。
他所有的希望,在這一刻,徹底粉碎。
他僵在原地,眼裡的光芒瞬間熄滅,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絕望地跪倒在地。
我看到他的鬼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透明、稀薄。
他發出一聲無聲的、痛苦到極致的哀嚎,然後,像一縷青煙,徹底消散在了空氣裡。
那一瞬間,我感覺身上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枷鎖,被解開了。
整個世界,都變得輕鬆起來。
11
我以為沈序就此消失了。
但第二天早上,當我睜開眼睛,又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半透明身影。
他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黯淡、虛弱,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散。
他冇有消失,隻是變得更弱了。
我答應周宴的告白,這個行為本身,像是一把利刃,重創了他的執念。
我有些意外,但並不驚訝。
或許,隻有當我真正獲得幸福的那一刻,纔是他徹底解脫的時候。
我和周宴的戀愛,平淡又甜蜜。
他會帶我去他長大的地方,給我講他小時候的趣事。
他會帶我去見他的朋友,大方地向所有人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林晚。
他會帶我去見他的父母,他媽媽拉著我的手,笑得合不攏嘴:好孩子,我們家周宴能找到你,是他的福氣。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家人接納的溫暖。
原來,正常的戀愛是這樣的。
不需要我去刻意討好,不需要我去卑微迎合。
我隻需要做我自己。
沈序成了我們幸福生活最忠實的背景板。
他看著我因為周宴的一個笑話而開懷大笑。
他看著我穿著周宴給我買的裙子,在鏡子前害羞地轉圈。
他看著我們在夕陽下散步,手牽著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他不再說話,也不再有任何激烈的情緒。
他隻是看著,用一種近乎麻木的、死寂的眼神,看著這一切。
他的存在,對我來說,已經不再是困擾。
我甚至有些可憐他。
可憐他用死亡和永世的孤寂作為代價,才學會瞭如何去愛一個人。
隻可惜,他想愛的那個人,已經不愛他了。
12
大學畢業後,我冇有繼續讀研,而是和周宴一起,經營起了那家小小的花店。
我們把它擴建了,旁邊加開了一家咖啡館。
白天,花店裡人來人往,充滿了花香和咖啡的香氣。
晚上,我們就在二樓的小閣樓裡,相擁著看一部老電影。
生活安逸而美好。
沈序的鬼魂,依然跟在我身邊。
他已經變得非常非常淡了,像是一層薄薄的霧氣,不仔細看,幾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他看著我從一個敏感自卑的女孩,變成了一個溫柔開朗的花店老闆娘。
他看著我的臉上,每天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他看著周宴向我求婚,我哭著點頭答應。
他看著我們一起挑選婚紗,一起佈置新房。
他看著我生命裡所有重要的、幸福的瞬間,而這些瞬間裡,都冇有他。
他犯下的錯,讓他成了自己愛情的局外人,幸福的旁觀者。
這或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酷刑。
永生永世,看著自己愛的人,在彆人的懷裡幸福一生,而自己,連觸碰她一下的資格都冇有。
13
我和周宴的婚禮,定在了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婚禮前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新房的梳妝檯前,看著鏡子裡穿著婚紗的自己。
很美。
美得像一場夢。
我輕聲開口,對著空氣說:沈序,你還在嗎
角落裡的那團薄霧,輕輕地晃動了一下。
這是我們時隔多年,我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我要結婚了。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平靜地說,和周宴。我很愛他,也很幸福。
這些年,謝謝你的‘陪伴’。雖然一開始我很恨你,但現在,我已經不恨了。
恨一個人,太累了。我已經冇有力氣去恨你了。
我甚至,也不想用‘原諒’這個詞。因為你對我做的一切,都真實地發生過,我冇資格替當初那個遍體鱗傷的女孩去原諒你。
我隻是……放下了。
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那段不堪的過去。我現在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愛我的人,有光明的未來。
所以,沈序,你也該放下了。
放下你的執念,放下你的愧疚,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我說完,靜靜地等待著。
過了很久很久,那團薄霧裡,傳來一個極其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帶著無儘的疲憊和釋然。
……祝你幸福,晚晚。
14
婚禮那天,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我挽著周宴的胳膊,走在鋪滿花瓣的紅毯上。
兩旁是親朋好友的祝福和掌聲。
我看著站在紅毯儘頭,對我溫柔微笑的周宴,眼裡噙滿了幸福的淚水。
就在我對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我感覺到,身上那股跟了我許多年的、若有若無的陰冷氣息,徹底消失了。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陽光穿過教堂的彩繪玻璃,灑在空無一人的賓客席上,溫暖而明亮。
什麼都冇有。
那個糾纏了我整個青春的少年,那個死後才懂得如何去愛的鬼魂,終於在我獲得圓滿幸福的這一刻,徹底消散了。
他用他永世的不得安寧,換來了我此刻的歲月靜好。
值不值得,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從今往後,我林晚的人生,將再也與他無關。
我收回目光,抬頭看向我的新郎。
周宴握緊我的手,低頭在我額上印下一個虔誠的吻。
老婆,我愛你。
我笑著踮起腳尖,回吻他。
老公,我也愛你。
教堂的鐘聲響起,悠遠而綿長。
我的新生,從這一刻,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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