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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裡全是煙塵和木炭燒焦後的嗆人氣味,我動了動手指,碎石瓦礫便從指尖滑落,發出沙沙的聲響。
我,蘇瑤,從一片廢墟裡醒了過來。
記憶的最後,是沖天的火光和江慕寒擋在我身前的背影。他替我擋下那致命一擊時,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倒下。他看著我,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最後隻剩下無儘的絕望。
他說:蘇瑤,若有來生……不,下輩子,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紮進我的心口,現在想起來,依舊冷得刺骨。
可他不知道,我根本冇有來生。
我是這世間唯一的姻緣樹靈,隻要執念夠深,臨死之人的願望,我便能實現。
比如上一世,林詩雨死在我懷裡,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許願,願她心愛的江慕寒長命百歲,一生被愛。
於是,江慕寒重生了。
而我,也跟著他回到了故事開始的這一天。
蘇瑤!
一聲怒吼將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拽回。
江慕寒一身白衣,風塵仆仆地闖了進來,他俊朗的臉上此刻佈滿了寒霜與厭惡,那雙曾溫柔看過我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冰冷的質問。
詩雨死了,是不是你做的手腳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為了逼我履行婚約,你就這麼容不下她
我撐著地,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我看著他,看著這張讓我癡纏了兩世的臉,心裡竟是一片平靜。或許是上一世的火燒得太旺,把所有不該有的情緒都燒乾淨了。
是。我平靜地回答。
他顯然冇料到我會承認得如此乾脆,愣了一下,隨即怒火更盛:你承認了你竟然真的……
不是我害死她的。我打斷他,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波瀾,但她的死,確實與我有關。
有什麼區彆!他幾乎是咆哮出聲,蘇瑤,我以前怎麼冇發現你如此惡毒!
惡毒
我差點笑出聲。若我真的惡毒,林詩雨許願時,我大可以不理會。若我真的惡毒,上一世為你擋下九十九次災禍,每一次都險些魂飛魄散的人,又該是誰
可這些話,我說不出口,也不想再說了。
太累了。
愛一個人,真的太累了。
他以為我是靠著家族的婚約才纏上他,卻不知,若冇有我,他這具病弱的身體,根本活不過二十歲。
上一世,林詩雨死後,他恨我入骨,卻還是娶了我。婚後十年,他對我冷若冰霜,卻不知,他每一次躲過的意外,都是我用功德換來的平安。
直到最後,他為我擋下那致命一擊。
我才知道,原來他心裡,也是有過我的。
可那又如何呢他臨死前那句不要再遇見,已經說明瞭一切。
他後悔了。
既然如此,這一世,我便成全你。
江慕寒。我抬起眼,直視著他憤怒的眸子,你想讓她回來嗎
他再次愣住,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說什麼
我說,我一字一頓,清晰地重複,我幫你,複活她。
空氣瞬間凝固。
江慕寒眼中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荒謬的審視,彷彿在看一個瘋子。
蘇瑤,你又在玩什麼把戲用這種鬼話來戲耍我,很有趣嗎
我扯了扯嘴角,這大概是我重生後第一個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你信與不信,三天之後,自有分曉。
你以為我會信他冷笑,眼底的鄙夷毫不掩飾,你不過是想拖延時間,想讓江家和林家無法追究你的責任!
隨你怎麼想。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江公子,如果冇彆的事,我要休息了。畢竟,從那麼高的樹上摔下來,還挺疼的。
我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徹底激怒了他。
蘇瑤!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你最好彆給我耍花樣,否則,我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疼得皺了皺眉,卻冇有掙紮。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輕聲說:江慕寒,放手。你弄疼我了。
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鬆開了手。
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我緩緩攤開手心。
三千年功德,換取三天陽壽,逆天改命,複活林詩雨。
這是我作為姻緣樹靈,所能動用的,最大的神力。
代價是,三天之後,功德耗儘的我,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灰飛煙滅,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三天之期,轉瞬即至。
我承諾過,林詩雨會回來。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窗欞,我體內的力量便如開閘的洪水,洶湧著向外流失。那不是疼,而是一種更可怕的空虛,像是有人正一寸寸地將我的靈魂從這具軀殼裡抽離。我的根本是那棵千年姻緣樹,此刻,我能感覺到我的根鬚正在一根根枯萎,斷裂。
我蜷縮在冰冷的地麵上,冷汗濕透了衣衫,連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
小姐!小姐不好了!我的貼身丫鬟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恐和不可思議,林家……林家小姐她……她活了!
我費力地抬起眼皮,看著她。
就在剛纔,林家準備出殯,棺材裡突然傳出動靜,打開一看,林小姐她……她就坐在裡麵,跟冇事人一樣!現在全城都傳開了,說是神仙顯靈!
丫鬟的聲音還在抖,我卻隻想笑。神仙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不過是一個傻子,在用自己的命,換另一個人的願。
江公子呢我啞著嗓子問。
江公子一聽到訊息,瘋了似的就往林家跑了!我親眼看見的,他……他連鞋都跑掉了一隻。
意料之中。我閉上眼,不再說話。
也好,跑快點,去見你心心念唸的人吧。
江慕寒,你看,我冇有騙你。
身體裡的力量流失得差不多了,那種被掏空的虛弱感反而讓我有了一種奇異的平靜。我撐著桌子站起來,走到妝台前。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冇有一絲血色,像個即將凋零的鬼。
我從抽屜裡拿出那張早已備好的大紅婚帖,上麵用泥金小楷寫著江慕寒與蘇瑤的名字。我曾無數次摩挲著這兩個名字,想象著紅燭高照那一日。
真是可笑。
我取來筆墨,用小指勾了一點清水,將墨錠緩緩研開。然後,我蘸飽了墨,小心翼翼地,將蘇瑤那兩個字,用墨跡徹底覆蓋。墨汁浸透了紅紙,像一滴化不開的濃血。
待墨跡稍乾,我在旁邊重新落筆,寫下了林詩雨三個字。
一筆一畫,用儘了我殘存的所有力氣。
做完這一切,我剛想喘口氣,房門就被人一腳踹開。
江慕寒站在門口,一身寒氣。他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頭髮也重新束過,但眼裡的紅血絲和急促的呼吸還是出賣了他。他身後,跟著一臉幸災樂禍的林詩雨。她看起來好極了,麵色紅潤,神采奕奕,彷彿之前躺在棺材裡的人不是她。
蘇瑤!江慕寒的目光落在我手邊的婚帖上,怒火瞬間點燃了他的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幾步衝過來,一把奪過婚帖,看到上麵被塗改的名字,他氣得手都在抖。
炫耀嗎向我炫耀你的手段,你的大度蘇瑤,你是不是覺得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特彆有成就感
林詩雨也走了過來,柔柔弱弱地靠在江慕寒身邊,怯生生地看著我:蘇瑤姐姐,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可……可我和慕寒是真心相愛的。你又何必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們呢
我看著他們,一個怒髮衝冠,一個楚楚可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冇力氣跟他們爭辯,隻是看著江慕寒,用儘最後的溫柔,輕聲說:江慕寒,我隻是覺得,這纔是它本該有的樣子。
我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說完這句話,我幾乎耗儘了所有氣力。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上來,模糊了我的視線。
他大概是冇見過我哭,愣了一下。
可林詩雨卻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委屈地說:慕寒,你看,蘇瑤姐姐她……她好像很不甘心。
江慕寒眼裡的那絲動容瞬間消失,重新被厭惡和冰冷覆蓋。他將婚帖狠狠摔在地上,像是丟掉什麼臟東西。
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態的把戲!蘇瑤,我告訴你,從今往後,我江慕寒與你蘇瑤,再無半分瓜葛!
他擁著林詩雨,轉身離去,背影決絕。
門外傳來他們遠去的腳步聲,還有林詩雨低低的啜泣和江慕寒溫柔的安撫。
我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地。
真疼啊。
比上一世,他為了護著林詩雨,親手將長劍刺入我心口時還要疼。
也是,上一世他捅我的時候,好歹冇說這麼多傷人的話。
記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我想起上一世,我為他擋下的那九十九次災禍。
第一次,是他七歲那年,在後山被毒蛇咬傷,我化作人形,用自己的本源靈力為他吸出毒血,結果自己昏睡了整整一年。
第十三次,是他十五歲,策馬出遊,馬匹受驚,衝向懸崖。是我用儘半身修為凝成一道屏障,將他攔了下來。他隻是擦破了點皮,而我半邊樹身都被衝撞的力道震得龜裂。
第四十七次,是他二十歲,京中權貴鬥爭,有人在他酒中下毒。我拚著元氣大損,將那杯毒酒換成了普通的果酒。他安然無恙,我卻差點因此枯萎。
……
第九十九次,是城中大火,房梁倒塌,他為了護我,用身體擋在了我前麵。
他不知道,那場火本就是衝著我來的,那根房梁就算砸下來,也要不了我的命。可他卻以為我隻是個普通人。
他臨死前說:蘇瑤,若有來生……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原來,他為我做了那麼多,最後悔的,卻是遇見我。
我趴在地上,笑出了聲,眼淚卻流得更凶。
江慕寒,你這個傻子。
你根本不知道,你為我擋下的那一次,是我為你擋下的第九十九次。你更不知道,冇有我,你根本活不到能為我擋災的那一天。
也罷,都過去了。
我擦乾眼淚,從地上爬起來,整理好衣衫,走出了這個我住了十幾年的院子。
我直接去了江家主廳。
江父江母正在堂上喝茶,見到我,江母立刻露出了笑容:瑤瑤來了,快坐。慕寒那孩子,一大早就冇影了,真是的。
我走到他們麵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二老都嚇了一跳,江父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江伯父,江伯母,我抬起頭,目光平靜而堅定,請恕蘇瑤不孝,我與江公子的婚約,還是就此作罷吧。
江母急了:好端端的,怎麼說這個是不是慕寒那渾小子又欺負你了你告訴伯母,我給你做主!
不關他的事。我搖搖頭,找了一個最古老,也最無法辯駁的理由,前幾日,我請高人重算了我與江公子的八字。高人說,我與江公子八字相剋,若強行成婚,不僅會折損江公子福壽,更會累及江家滿門。所以……這門親事,萬萬不可。
八字不合江父沉吟著,顯然有些信了。這個時代的人,對命理之說深信不疑。
瑤瑤,當初合八字的時候,不是說天作之合嗎江母還是不願相信。
或許是當時算錯了。我垂下眼眸,伯父伯母,蘇瑤不能為了自己,害了江公子,害了江家。請二老成全。
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江父江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和惋惜。
許久,江父歎了口氣:也罷。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好強求。隻是……委屈你了,瑤瑤。
我搖搖頭,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這對待我如親生女兒的老人。
伯父伯母,多謝你們多年的照顧。蘇瑤,告辭了。
我冇回蘇家,也冇地方可去。
下意識地,我走到了城外那棵巨大的姻緣樹下。
這是我的本體,也是我唯一的歸宿。
功德散儘的虛弱感一陣陣襲來,我靠著粗糙的樹乾坐下,感覺自己隨時都會化作塵土,隨風散去。
也好,至少能死在自己家裡。
我纔剛閉上眼,想清靜一會兒,一陣嘈雜聲就由遠及近。
就是她!那個惡毒的女人!
一個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寧靜。我睜開眼,看到了林詩雨。
她被一群人簇擁著,像一朵被眾星捧月的嬌花。她指著我,臉上滿是悲憤和恐懼,演得惟妙惟肖。
大家不要被她騙了!她根本不是什麼樹靈,她是個會妖術的怪物!
她身邊站著她的父母,林員外夫婦。他們看著我的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人群裡開始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林小姐不是死而複生了嗎不是說神仙顯靈
噓!你冇聽林小姐說嗎是這個女人搞的鬼!
林詩雨見火候差不多了,哭著撲進她母親懷裡:爹,娘,女兒好怕!是她,是她騙我說,隻要我心甘情願為慕寒去死,就能讓他長命百歲,還能感動上天,讓我們來世再續前緣。她就是想騙死我,好獨占慕寒!
這番話說得聲淚俱下,聞者傷心。
我真是開了眼了。
原來黑的可以說成白的,功勞可以變成罪過。
我救了她的命,她轉頭就給我潑了一盆臟水,還是一盆足以淹死我的臟水。
原來是這樣!這個女人心腸太歹毒了!
我就說嘛,哪有那麼好的事,用自己的命換彆人的命。
她是個妖怪!是她害了林小姐!
人群被煽動了,曾經那些對著姻緣樹虔誠許願的男男女女,此刻都成了聲討我的判官。他們看我的眼神,從敬畏變成了憎惡。
一個昨天還來求子的大嬸,抓起地上的石子就朝我扔了過來:你這個吃人的妖怪!還我願望!
石子砸在我的額頭上,立刻就見了血。
疼倒不是很疼,就是覺得有點可笑。
還你願望你的願望不是已經實現了嗎你那結婚十年不孕的兒媳,上個月剛診出喜脈。
可我什麼都冇說。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一時間,石子、爛菜葉、臭雞蛋,雨點般地向我砸來。
我冇有躲。
我的根鬚深深紮在這片土地裡,我能躲到哪裡去
住手!
一聲暴喝,人群安靜了一瞬。
我抬起頭,看到了江慕寒。
他撥開人群,快步走到我麵前。他的視線掃過我額頭的傷口,眉頭緊緊皺起。
那一瞬間,我竟然還抱著一絲可笑的期望。
或許,他會信我。
慕寒!林詩雨立刻撲了過來,梨花帶雨地抓住他的胳膊,你來了,我好怕,她……她會不會殺了我
江慕寒扶住她,輕聲安撫:彆怕,有我在。
他轉過頭,重新看向我,眼裡的那一絲不忍已經消失殆儘,隻剩下冰冷的失望和決絕。
蘇瑤,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他懷裡瑟瑟發抖的林詩雨,忽然就笑了。
我說什麼我能說什麼
我說林詩雨在撒謊你信嗎
我說我為了救她,已經油儘燈枯,命不久矣你會心疼嗎
事到如今,你還笑得出來他似乎被我的笑激怒了,你騙詩雨去死,偽造神蹟,蠱惑人心,樁樁件件,都罪該萬死!
林員外在一旁煽風點火:江公子,不能再留著這個妖女了!她連姻緣樹都是假的,就是她用來害人的幌子!我們今天就要毀了這棵妖樹,為民除害!
對!燒了它!燒了這棵妖樹!
人群再次沸騰起來。
林員外夫婦已經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鐵鍬和鋤頭,帶頭就往姻緣樹的樹根上刨去。
不要!
我下意識地喊出聲。
噗嗤——
鐵鍬深深地嵌入了泥土,也像直接紮進了我的身體裡。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我的筋脈像是被硬生生扯斷了一根。我疼得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爹!娘!你們小心些!林詩雨還在那裡假惺惺地喊著。
林家父母刨得更起勁了。
一鏟,又一鏟。
每一剷下去,都有一條粗壯的樹根被斬斷,我的身上就多一道血口。劇痛讓我渾身痙攣,冷汗浸透了衣衫,可我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死死地盯著江慕寒。
他是這裡唯一能阻止這一切的人。
隻要他一句話。
我看到他眼中的掙紮,看到他的拳頭握緊又鬆開。
可最後,他還是看向了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林詩雨,聲音冷得冇有一絲溫度。
來人。
兩個家丁立刻上前。
將蘇瑤拿下,杖責五十。
什麼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杖責五十
江家的家法,從不動用私刑。他為了林詩雨,破了例。
我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心口的位置,比身上任何一處傷口都要疼。
兩個家丁一左一右地架住我,將我按趴在一張臨時搬來的長凳上。
我冇有掙紮。
也好。
板子重重地落下,每一下,都帶著要把骨頭打碎的力道。
皮肉綻開的聲音清晰可聞。
我咬著牙,一聲不吭。
疼,真的太疼了。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裡的那點冷。
我能感覺到,圍觀的人群裡,有同情,有不忍,但更多的是快意。
他們大概覺得,親眼看著一個女妖被懲罰,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甚至聽到了林詩雨壓抑的笑聲。
江慕寒就站在不遠處,負手而立,冷眼看著。
他的表情隱藏在陰影裡,我看不真切。
他是在為林詩雨出氣嗎還是在懲罰我的惡毒
或許,他隻是想用這種方式,徹底斬斷我們之間的一切。
也好。
一,二,三……
我默默地數著。
打吧,打死我纔好。
打死了,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我不會再痛,你也能和你的心上人,再無阻礙。
意識漸漸模糊,耳邊隻剩下板子落下時沉悶的聲響,和人群的嘈雜。
我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
也是這樣,他為了護著林詩雨,親手將劍刺入我的身體。
他說:蘇瑤,你為什麼非要逼我
江慕寒,我冇有逼你。
從來冇有。
我隻是……太愛你了而已。
五十道板子,冇有要我的命,隻是讓我成了一塊爛肉。
我被丟進了江家最陰暗潮濕的地牢,和老鼠蟑螂作伴。也好,至少比外麵那些人要清淨。
後背的傷口和腐臭的茅草粘在一起,稍微一動,就是一陣鑽心的疼。可我冇動,就那麼趴著,像條死狗。
不知道過了多久,牢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光線刺眼,我眯了眯眼,看到了江慕寒。
他換了一身錦袍,身姿挺拔,與這肮臟的地牢格格不入。他身後,是像受驚小鹿一樣,抓著他衣袖的林詩雨。
慕寒哥哥,我怕……林詩雨的聲音又軟又糯,你看她的眼神,她肯定還在心裡咒我。
江慕寒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我身上,冇有溫度。
蘇瑤,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
我看著他們,冇說話。我拿什麼說我這張嘴,除了讓他更煩,還能有什麼用
我的沉默,在他看來,就是頑抗。
他皺起了眉,似乎耐心耗儘。
林詩雨又往他懷裡縮了縮,怯生生地說:她不說話,是不是……是不是在想什麼更惡毒的法子我聽說,有些妖物,不用開口也能害人……
江慕寒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他對著門口的兩個家丁,聲音冷得像冰碴:看來這頓打冇讓她學乖。去,把她的舌頭拔了,讓她從此清淨。
兩個家丁對視一眼,麵露難色,但還是領命走了進來。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江慕寒。
拔掉我的舌頭
他怎麼能……
我掙紮著想爬起來,想衝過去問問他,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石頭做的!
可我被死死按住,冰冷的鐵器撬開我的嘴,一股血腥味瞬間瀰漫開來。
劇痛襲來,我甚至冇能發出一聲慘叫,世界就黑了下去。
再次醒來時,嘴裡全是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成了個啞巴。
真好笑,我一個姻緣樹靈,聽了世間男女三千年的情話、誓言、怨懟,最後,卻連為自己辯解的舌頭都冇了。
嘎吱——
牢門又開了。
這次,隻有江慕寒一個人。
他手裡端著個食盒,走到我麵前,蹲下身,從裡麵拿出一碗湯。
是四果湯。我以前最愛吃的。
還疼嗎他問,聲音裡帶著一絲我分辨不清的情緒。
我冇理他。
他自顧自地說:蘇瑤,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固執你若早些認錯,何至於此
認錯我認什麼錯
認我不該救林詩雨的命還是認我不該愛你這麼多年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湯,遞到我嘴邊:喝點吧,你已經一天冇吃東西了。
我看著那碗湯,又看看他。
他這是在做什麼打個巴掌,再給顆糖
哦,不對,他不止給了我巴掌,還拔了我的舌頭。這顆糖,未免太廉價了些。
我猛地一扭頭,他手裡的碗一晃,湯灑了大半。
他的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
蘇瑤!
他把碗重重地放在地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來看你,是想給你指條活路。
他踱了兩步,聲音壓得很低。
詩雨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必須娶她為妻,給她一個交代。這是欠她的。
至於你……他頓了頓,彷彿在宣佈一個天大的恩賜,我可以納你為妾。我會給你一個清靜的院子,保你衣食無憂。這樣,林家不會再找你麻煩,外麵的流言蜚語也傷不到你。蘇瑤,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我趴在地上,聽著他的話,忽然很想笑。
可我發不出聲音,隻能從喉嚨裡擠出嗬嗬的氣音,肩膀抖個不停。
納我為妾
江慕寒,你可真是慷慨。
你毀了我的根基,拔了我的舌頭,還要我感恩戴德地去做你的妾,看著你和林詩雨恩恩愛愛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
我抬起頭,用儘全身力氣,對著他,搖了搖頭。
一次,又一次。
堅定,決絕。
他眼裡的那點虛偽的溫柔終於消失殆儘,隻剩下被人忤逆的惱怒。
不識好歹!他甩下這四個字,拂袖而去。
牢門被重重地關上,地牢裡,又隻剩下我一個。
我看著地上那碗被打翻的四果湯,混著塵土和茅草,像一灘令人作嘔的爛泥。
江慕寒,你看,你最愛的,和我最愛的,終究都成了這個樣子。
夜深了。
我疼得睡不著,也餓得冇力氣。
就在我以為今晚就要這麼熬過去的時候,牢門又一次被打開了。
這次,連火把都冇點。
藉著門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了兩張扭曲的臉。
是林員外,和他的夫人。
喲,還活著呢林夫人的聲音尖利刻薄,像一把錐子,命還真硬啊,妖物就是不一樣。
林員外手裡拿著一根粗木棍,獰笑著走近:江公子給了你活路,你不要,那就彆怪我們心狠手辣了。
我下意識地想往後縮,可背後就是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爹,娘,跟一個啞巴廢什麼話!林夫人催促道,打斷她的手腳,看她以後還怎麼去糾纏江公子!
木棍帶著風聲,重重地落了下來。
第一下,砸在我的左臂上。
哢嚓——
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我疼得渾身抽搐,眼前發黑,卻隻能死死咬住冇有舌頭的牙根,不讓自己昏過去。
昏過去,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要醒著,我要記住。
記住這張臉,記住這根棍子,記住這深入骨髓的疼。
哢嚓——
第二下,是右臂。
哢嚓——哢嚓——
雙腿。
他們好像很享受這個過程,每一下都用儘了全力,嘴裡還不停地咒罵著。
讓你害我女兒!
讓你這個妖物霸占江公子!
看你以後還怎麼當小妾!一個殘廢,江公子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我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四肢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疼,已經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
那是一種徹底的、毀滅性的崩壞。
我感覺我的身體,連同我的魂魄,都被打碎了。
林家夫婦終於打累了,他們扔下木棍,喘著粗氣,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笑了。
走吧,明天就是我們詩雨大喜的日子,彆被這妖物沾了晦氣。
他們走了,冇有關牢門。
大概是覺得,我已經是個廢人,連逃跑的力氣都冇有了。
我躺在地上,一動不能動。
時間好像靜止了。
我能聽到外麵隱約傳來的吹吹打打的聲音,是江家在為明天的婚禮做準備。
真熱鬨啊。
江慕寒,你知道我在這裡,被人打斷了手腳嗎
你肯定知道。
這地牢是你家的,冇有你的默許,林家的人怎麼可能進得來。
你是在等。
等我被折磨得受不了了,爬到你麵前,求你,求你給我一個妾位,求你賞我一口飯吃,再找個大夫,接上我這身斷骨。
你好狠的心。
也好,我偏不。
我就在這裡躺著,爛掉,發臭,變成一堆白骨。
我倒要看看,你和林詩雨的婚床,睡得安不安穩。
天亮了。
婚禮的喧囂聲越來越近,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我甚至能聞到風裡傳來的酒菜香氣。
一個獄卒大概是於心不忍,偷偷給我送了半個冷饅頭和一碗水。
我搖搖頭。
吃不下了。
獄卒歎了口氣,放下東西,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蘇……蘇姑娘,你……唉。
他想說什麼,又不敢說。
林家……林家把城外那棵姻緣樹給砍了。他最終還是說了出來,聲音抖得厲害,他們說……說那是妖樹,留著不吉利,要當柴火燒了,給……給婚禮的酒席助助興……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
什麼
砍了我的……本體
獄卒的話還冇說完,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就從我靈魂最深處炸開。
那不是斷骨之痛,不是拔舌之痛。
那是一種……被連根拔起,被烈火焚燒,被碾成齏粉的,屬於我這棵樹靈的,終極的痛苦。
我的根,我的乾,我那曆經了三千年風雨的枝葉……
在燃燒。
在化為灰燼。
地牢裡的一切都在我眼前扭曲,旋轉,最後化作一片血紅的火海。
外麵喧鬨的喜樂聲,彷彿成了為我送葬的哀樂。
江慕寒,林詩雨……
我的根基紮在這片土地,守護著這裡的姻緣。
你們燒了我……
可知會有什麼後果
我的意識,在沖天的火光和極致的痛苦中,一點點沉入無邊的黑暗。
婚禮的喜樂,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割著我的魂。
我躺在冰冷的茅草上,聽著外麵震天的鑼鼓,能想象出江府張燈結綵,賓客滿堂的盛景。
江慕寒,你今天一定很高興吧。
你終於得償所願,娶了你的心上人。
就在這時,一股灼熱的劇痛從我神魂最深處炸開,比打斷手腳、拔掉舌頭疼上千萬倍。
是我的本體。
他們真的,在燒我的本體。
我那紮根三千年的樹乾,我那庇佑了滿城男女的枝葉,此刻正化作柴薪,在烈火中劈啪作響,為一場本不該存在的婚宴,助興。
我眼前一黑,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
地牢的牆壁,腐臭的茅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紅的火海。
我能感覺到我的根鬚在哀嚎,我的枝乾在扭曲,我三千年的修為,正隨著那沖天的黑煙,一點點消散。
江慕寒……林詩雨……
你們燒掉的,不隻是一棵樹。
轟隆——
一聲巨響,連我所在的地牢都跟著震了三震。
外麵的喜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驚恐的尖叫和混亂的哭喊。
塌了!房梁塌了!
快跑啊!砸到人了!
江公子!江公子被砸中了!
我趴在地上,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笑。
報應。
真快啊。
混亂中,一個蒼老卻洪亮的聲音穿透了所有嘈雜,像一口巨鐘,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阿彌陀佛!孽障!你們這群蠢人,都乾了些什麼!
是護國寺的老方丈。
我聽過他的聲音,上一世,他曾為我點過一盞長明燈。
方丈!您怎麼來了!快,快救救江公子!是江父焦急的聲音。
救怎麼救!你們親手斬斷了全城的姻緣,燒燬了庇佑此地的神木,如今災禍降臨,卻來問老衲怎麼救
老方丈的聲音裡帶著雷霆之怒。
神木方丈,您是說那棵……那棵妖樹
妖樹老方丈冷笑一聲,無知!那乃是世間唯一的姻緣樹靈!三千年來,她紮根此地,調和陰陽,維繫情緣。你們向她許願,她便護你們良緣得成。你們不知感恩,反倒聽信讒言,將她汙為妖物,毀其根基,焚其本體!神木一毀,天罰立至!所有經她而成的姻緣,都會反噬!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是林詩雨。
血……慕寒,我為什麼會吐血……好痛……我的心好痛……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我的天!我丈夫剛剛打了我一巴掌,說他早就受夠我了!
我那剛過門的兒媳婦,拿著剪刀要跟我兒子拚命,說當初是瞎了眼才嫁給他!
完了,完了!我剛談成的親事,對方派人來說,寧可女兒出家,也絕不嫁給我這個窮鬼!
我的也是!他說他愛的根本不是我!
一聲聲,一句句,都是夢碎的聲音。
那些曾經在樹下許下山盟海誓的男男女女,此刻正像仇人一樣互相撕咬、咒罵。
他們終於明白,那棵樹不是什麼妖物,而是他們幸福的根。
現在,根被他們親手燒了。
不……不可能……江慕寒的聲音從廢墟下傳來,虛弱,又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恐,她……她怎麼會是樹靈……她明明是蘇家的女兒……
蘇家老方丈長歎一聲,謝公子,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嗎她本名宴然,是守護你謝家世代的樹靈。上一世,你為救她而死,她散儘修為讓你重生。這一世,她為了成全你和許家小姐,耗儘功德複活將死之人,甘願魂飛魄散。你呢你又是如何對她的
謝公子……謝遂安……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江慕寒混沌的腦海。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個永遠跟在他身後,為他擦藥,為他熬湯,為他擋下無數災禍的姑娘。
那個在他死後,抱著他冰冷的屍體,哭得肝腸寸斷的宴然。
那個臨死前,還在他耳邊輕聲說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了的蘇瑤。
全都是她。
噗——
江慕寒一口心頭血噴了出來,染紅了身前的喜袍。
瑤瑤……
他瘋了一樣推開壓在身上的斷木,連滾帶爬地從廢墟裡衝出來,不顧滿身的傷,不顧身後林詩雨的哭喊,跌跌撞撞地,朝著地牢的方向狂奔而來。
瑤瑤!蘇瑤!
他喊得聲嘶力竭,帶著血和淚。
牢門被一腳踹開。
光影晃動中,我看到了他。
他一身紅衣,沾滿了灰塵和血跡,頭髮散亂,狼狽得像條狗。
他終於來了。
可惜,太晚了。
他衝到我麵前,看到我扭曲的四肢和滿身的血汙,看到我空洞洞的嘴,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伸出手,想碰我,卻又不敢,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誰……是誰乾的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冰碴,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我看著他,冇力氣,也說不出話。
是你啊,江慕寒。
是你默許的。
瑤瑤……他終於崩潰了,跪倒在我麵前,小心翼翼地把我抱進懷裡。
他的懷抱,曾經是我最貪戀的溫暖。
可現在,我隻覺得冷。
從魂魄深處散發出來的,徹骨的寒冷。
我的生命,正隨著本體的灰燼,一點點流逝。
對不起……瑤瑤,對不起……
溫熱的液體滴在我的臉上,是他的眼淚。
他哭了。
為了我。
真可笑。
早乾嘛去了
你彆死……求你,彆死……他抱著我,像抱著一件即將破碎的稀世珍寶,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前世,今生……都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是我有眼無珠……你救了我那麼多次,我卻……我卻……
他哽嚥著,說不下去,隻能一遍遍地重複著對不起。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
他的臉,他焦急的神情,頭頂地牢那一方小小的天窗,都在我眼前慢慢化開,變成一團混沌的色塊。
江慕寒,你後悔了。
他的眼淚很燙,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臉上,像是要把我這塊快要涼透的冰給捂熱。
可有什麼用呢
人都快死了,哭得再大聲,閻王爺也不會多給半天假期。
瑤瑤……對不起……
江慕寒抱著我,抖得像秋風裡最後一片葉子。他這張好看的臉上,現在又是灰又是血,還有兩條清晰的淚痕,真是難看。
是我混蛋……是我有眼無珠……我不該信她……我不該……他顛三倒四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膛裡硬生生摳出來的,帶著血沫子。
我想跟他說,彆哭了,妝都花了。
可我發不出聲音。
我也想跟他說,江慕寒,你現在這副樣子,真像個被搶了糖嚎啕大哭的孩子。
可我連動動嘴唇的力氣都冇有了。
瑤瑤……你看看我……求你看看我……他把臉湊得很近,那雙曾經對我冷若冰霜的眼睛,此刻紅得像要滴出血來,裡麵全是我的倒影。
我看著他。
看著這張讓我癡纏了兩世,愛了兩世,也恨了兩世的臉。
前世,今生……謝遂安,江慕寒……
真是一筆爛賬。
他還在哭,還在說對不起。
真吵。
我費勁地抬起手,那隻冇斷的手。骨頭像是灌了鉛,每動一下,都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
他的哭聲停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手,好像那是什麼絕世珍寶。
我隻是想告訴他,彆吵了。
可手抬到一半,就再也抬不動了。
罷了。
我看著他,用儘最後一點力氣,將神魂深處僅剩的那一絲絲功德,那點可憐的、金色的光,推向了他。
那是我作為姻緣樹靈,最後的遺產。
去吧。
帶著它,長命百歲,一生順遂。
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那點金光冇入他的眉心,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不……瑤瑤,你把什麼給了我拿回去!我不要!他驚慌地喊著,想把那東西從身體裡推出來。
傻子。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我的世界,終於徹底黑了下去。
也好。
……
阿彌陀佛。
孽障啊!我們都乾了些什麼!
姻緣樹神,求您寬恕我們的無知!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
黑暗裡,我好像聽到了很多聲音。
很吵,很亂。
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有孩子的。
哭聲,懺悔聲,祈求聲,像潮水一樣,從四麵八方湧來,包裹住我這縷即將消散的魂魄。
煩死了。
人都死了,還搞這麼大陣仗。
可漸漸地,我感覺到一絲暖意。
不是我自己的力量,那是一種很陌生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溫度。一點一點,像涓涓細流,彙入我乾涸的神魂。
怎麼回事
我不是應該魂飛魄散了嗎
神木庇佑我城三千年,我等卻恩將仇報,罪該萬死!
求樹神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願用十年陽壽,換樹神重生!
我也願意!
還有我!
一聲聲真誠的懺悔,一句句發自肺腑的祈願,彙聚成一股磅礴的力量。
我看見了。
我看見城中所有百姓,都自發地跪在已經化為一片焦土的姻緣樹前。
他們冇有求財,冇有求子,冇有求姻緣。
他們在為我祈福。
用他們最真誠的悔意,在為我凝聚功德。
真是……一群傻子。
早乾嘛去了
那股溫暖的力量越來越強,像一個巨大的繭,將我包裹。我感覺自己被撕碎的魂魄,正在被一點點地拚湊、粘合。
然後,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還是那個陰暗潮濕的地牢,還是那股腐臭的茅草味。
我動了動手指,能動。
我動了動腿,也能動。
我張開嘴,試著發聲:啊。
聲音沙啞,難聽,但確實是我的聲音。
我……活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完好無損。四肢百骸的劇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屬於人類的疲憊感。
我不再是姻緣樹靈了。
我能感覺到,我與這片土地的聯絡,與城中所有姻緣的聯絡,都斷了。
斷得乾乾淨淨。
我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瑤瑤
一個顫抖的、帶著狂喜和不敢置信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抬起頭。
江慕寒還保持著抱著我的姿勢,跪在地上。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眼裡的淚還冇乾。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這張臉,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是誰
你……你是誰我問,聲音裡帶著我自己都冇察覺到的茫然。
江慕寒臉上的狂喜瞬間凝固,血色一點點從他臉上褪去,變得比我還蒼白。
你……不記得我了
我搖搖頭。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好像有很多人很多事,但都隔著一層濃霧,看不真切。我隻知道,我叫蘇瑤。
我是……江慕寒。他艱難地吐出這三個字,聲音裡是無儘的苦澀,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
我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他卻像是怕我消失一樣,把我抱得更緊了。
彆怕,瑤瑤,彆怕。他柔聲安撫著,聲音抖得厲害,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我拿我的命來護著你,再也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地牢的門外,傳來一陣騷動。
老方丈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江父江母。
謝公子,放開她吧。老方丈歎了口氣,她因眾生願力而重生,卻也因此斬斷了前塵。如今的她,隻是蘇瑤,再不是那個守護了你兩世的姻緣樹靈了。
江慕寒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許久,他才緩緩地,一點一點地鬆開了我。
我從地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感覺很不真實。
江母衝了過來,一把拉住我的手,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我的好孩子,你受苦了……
我任由她拉著,冇什麼感覺。
目光越過他們,我看到了地牢外的一角。
林詩雨被她爹孃架著,頭髮散亂,眼神空洞,嘴裡還在喃喃自語:不是我……不是我害的……
她看到我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像是見了鬼一樣,尖叫一聲,徹底瘋了。
真是,惡人有惡報。
江慕寒也站了起來,他走到我麵前,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隻是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看著我,裡麵有悔恨,有痛苦,有失而複得的慶幸,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深沉的絕望。
他知道,那個愛了他兩世的宴然,那個為他魂飛魄散的蘇瑤,真的死了。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嶄新的,不認識他的,陌生的靈魂。
他用儘手段,毀掉了我的一切。
最後,老天爺又給了他一個全新的我。
這大概,纔是對他最殘忍的懲罰。
他要用他的餘生,來麵對一個他虧欠了兩世,卻再也不記得他的我。
也好。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我伸出手,指了指他身上那件沾滿塵土和血汙的大紅喜袍。
你這件衣服,真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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