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回望! 第一章

小說:深淵回望! 作者:懷瑾雲岫 更新時間:2025-07-21 21:30:49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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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硯照顧癱瘓未婚妻蔣琳三年,耗儘家財與青春。

蔣琳痊癒後第一件事,是奔向白月光醫生的懷抱。

她全家將我趕出家門:癩蛤蟆彆想吃天鵝肉!

三年後,我以資本巨鱷身份歸來。

蔣父因貪汙入獄,蔣母在催債中精神失常。

蔣琳被白月光拋棄,淪為精神病院的常客。

我挽著酷似當年蔣琳的替身舉行婚禮時,收到她的賀電:新婚快樂。

直播鏡頭轉向病房,她正用指甲在牆上刻滿我的名字。

醫院病房裡那股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鑽進鼻腔深處,像某種活物般盤踞不去,混雜著藥物若有若無的苦澀氣息。空氣凝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王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脊背習慣性地微微弓著,像一個被無形重擔壓垮的弧度。他低著頭,雙手落在蔣琳蓋著薄毯的小腿上,隔著柔軟的布料,指腹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力道,一寸寸按壓下去。那曾經勻稱美好的線條早已消失,肌肉在長期缺乏活動下變得綿軟無力,甚至透出幾分令人心酸的萎縮跡象。

他手上動作不停,每一次按壓都精確而穩定。掌心很燙,那是長年累月重複同一動作磨出的厚繭,一層疊著一層,粗糙又滾燙。這熱度穿透薄毯,試圖溫暖那皮膚下幾乎失去生機的肌理。

嗯…左邊…再往下一點…蔣琳的聲音從上方飄下來,帶著一種被精心嗬護出來的慵懶和理所當然的指使意味,像羽毛拂過,卻冇什麼重量。她的視線黏在對麵牆上掛著的寬屏電視上。螢幕裡正播放著本地新聞,鏡頭掃過一場醫學高峰論壇,主講席上,年輕俊朗的神經外科醫生林哲正在發言,聚光燈下,他意氣風發,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自信微笑。

王硯依言調整了位置,指腹更深地陷入那團無力的肌肉裡。他始終冇有抬頭,視線範圍裡隻有她蓋著毯子的腿,以及自己那雙指節突出、佈滿繭子和細微傷痕的手。這雙手,曾經能寫出最優美的代碼,在鍵盤上敲擊出令人驚歎的韻律。如今,它們最大的用處是按摩、擦拭、餵飯、端屎倒尿。他賣掉了辛苦打拚買下的小公寓,賣掉了心愛的遊戲賬號——那是他大學時和室友熬夜敲代碼的心血結晶,甚至賣掉了父母留下的一點點念想,換來的錢,像投進一個無底洞,隻為了維持這間VIP病房的開銷,支付那些昂貴卻渺茫的康複治療。

力道還行嗎王硯低聲問,聲音因為長時間缺乏交流而有些乾澀沙啞。

嗯,就那樣吧。蔣琳的迴應依舊漫不經心,眼睛牢牢鎖著電視螢幕裡那個光鮮的身影,彷彿那裡纔有她全部的希望和光彩。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微微泛白。

病房門被推開,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銳利節奏闖了進來,打破了室內那點沉悶的平衡。

蔣母走了進來,精心打理的捲髮一絲不苟,妝容精緻,一身名牌套裙,手裡提著個印著奢侈品LOGO的小紙袋。她目光挑剔地掃過整個房間,最終落在王硯身上,眉頭立刻嫌惡地蹙起,彷彿看到了什麼礙眼的臟東西。

喲,還在按呢蔣母的聲音尖利,像指甲刮過玻璃,護工費又該交了!這個月怎麼拖拖拉拉的琳琳用的可都是最好的藥,最好的護理!這錢啊,就像水一樣往外流,我這心都跟著滴血!她一邊說著,一邊從紙袋裡拿出一條嶄新的絲巾,對著病房裡那麵小鏡子比劃著,鏡子裡映出她刻意保養卻難掩刻薄的臉。

王硯按摩的手幾不可察地停頓了半秒,隨即又恢複節奏。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嚥下那股熟悉的、帶著鐵鏽味的憋悶。他低垂著頭,聲音更沉了,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阿姨,剛交過一批藥費……護工的錢,我…我會儘快想辦法。

想辦法你能想什麼辦法蔣母嗤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濃濃的鄙夷和不滿,啃老賣你那點破銅爛鐵還是再去接那些三更半夜不睡覺的破活兒她放下絲巾,幾步走到病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王硯弓起的背脊,我們家琳琳,那從小就是金枝玉葉!要不是這場飛來橫禍,能輪得到你王硯,做人要講良心,更要講自知之明!你為我們琳琳付出,那是你的福分!彆整天哭喪著臉,好像我們欠了你金山銀山似的!錢的事,彆給我拖!

尖利的聲音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紮進王硯的耳膜,刺穿皮膚,直抵心臟深處那塊早已麻木的角落。他按摩的手指依舊沉穩,隻是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那層滾燙的溫度似乎也降了下去,變得有些冰涼。他沉默著,像一個設定好程式的機器,重複著按壓的動作,隻有額角繃緊的線條和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泄露著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屈辱。

病房裡的空氣徹底凝固了,消毒水的味道裡混入了令人窒息的火藥味和冰冷的絕望。隻有電視裡,林哲醫生溫潤自信的演講聲還在清晰地流淌,顯得格外諷刺。

三年,一千多個日夜。王硯的世界被壓縮在這間瀰漫著消毒水味道的VIP病房裡,壓縮在蔣琳那條失去知覺的腿上,壓縮在蔣母永無止境的挑剔和刻薄中。他像一頭矇住眼睛、拉著沉重石磨的驢,在一條望不到儘頭的環形軌道上週而複始,耗儘了自己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積蓄、所有的光亮和希望。青春在無聲的煎熬裡乾癟、褪色,隻剩下空洞的疲憊。

然後,那個被所有醫生判定為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奇蹟,降臨了。

起初隻是腳趾尖極其微弱的抽動,像冬日凍土下蟄伏的蟲豸第一次感受到暖意時的悸動。這細微的變化冇能逃過王硯日夜守護的眼睛。他激動得手指發抖,一遍遍呼喚蔣琳的名字,一遍遍去觸摸那點微弱的生機。蔣母最初是不信的,帶著慣有的刻薄嘲諷。但當蔣琳的腳趾真的在王硯的引導下,笨拙地、卻又無比真實地勾動了一下時,病房裡死水般的空氣被猛地攪動了。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鍵。複健室裡單調枯燥的器械運轉聲,成了王硯耳中最動聽的樂章。他成了蔣琳的柺杖、她的扶手、她每一寸肌肉重新甦醒的見證者和支撐者。每一次摔倒,都是他用自己的身體墊在下麵;每一次因疼痛和挫敗而爆發的歇斯底裡,都是他默默承受著抓撓和辱罵,一遍遍用沙啞的聲音鼓勵。他看著她從被攙扶著勉強站立,到扶著欄杆艱難邁出第一步,再到可以搖搖晃晃地獨立行走一小段距離。汗水浸透了她的病號服,也同樣浸透了他的襯衫,混合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虛脫的、被掏空後的希冀。

當蔣琳最終能穩穩地、不需要任何輔助地走到複健室門口,沐浴在走廊儘頭那扇大窗透進來的金色陽光裡時,她猛地轉過身。陽光勾勒出她重新變得窈窕挺拔的輪廓,那張曾經因絕望而灰敗的臉龐,此刻因為激動和重獲新生的狂喜而容光煥發,美得驚心動魄。

她張開雙臂,帶著一陣清新的風,撲向的不是近在咫尺、形容枯槁的王硯。

她撲進了站在王硯身後幾步遠、一身潔白筆挺醫生製服、嘴角噙著溫和笑意的林哲懷裡。

林醫生!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蔣琳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充滿了劫後餘生的狂喜,緊緊環抱著林哲的腰,彷彿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拯救她脫離苦海的神祇。

林哲優雅地回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目光溫和地落在她臉上,帶著專業醫生恰到好處的讚許和鼓勵:恭喜你,蔣琳。你的意誌力創造了奇蹟。他的視線越過蔣琳的肩膀,短暫地與王硯疲憊空洞的眼神接觸了一瞬,那眼神裡冇有感激,冇有歉意,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勝利者的疏離。

王硯僵在原地,伸出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保持著下意識想要扶住她的姿勢。那隻佈滿厚繭、曾無數次支撐她身體的手,此刻卻顯得那麼突兀和可笑。陽光暖洋洋地灑在相擁的兩人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卻吝嗇地繞開了他。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猛地竄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連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動。耳邊蔣琳喜悅的啜泣和林哲溫潤的安慰聲,變得遙遠而模糊,像隔著厚厚的玻璃罩。隻有心臟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彷彿什麼東西徹底碎裂的巨響。

這聲巨響,成了他三年付出最刺耳的休止符。

出院的日子很快來臨。蔣家張燈結綵,像迎接凱旋的公主。王硯沉默地收拾著蔣琳病房裡最後一點零碎物品,那些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洗漱杯、毛巾、她常看的雜誌……動作機械而麻木。他拖著那個磨損得不成樣子的舊行李箱,裡麵裝著他自己寥寥無幾的衣物,跟著興高采烈的蔣家人,踏進了蔣家那棟闊氣豪華的彆墅。

水晶吊燈折射著璀璨冰冷的光,光潔的大理石地麵倒映著他風塵仆仆、與周遭奢華格格不入的身影。空氣裡飄著昂貴的香氛氣息。

硯哥,蔣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侷促。她站在旋轉樓梯上,穿著一身嶄新的、剪裁得體的連衣裙,襯得她身姿婀娜,光彩照人。她微微蹙著眉,眼神裡冇有了在醫院時的依賴,隻剩下一種清晰的、急於劃清界限的疏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我和林醫生…我們決定一起去歐洲進修一段時間。他那邊有很好的研究資源和進修機會,對我的後續康複也很重要。

她的話像一把鈍刀,在王硯早已麻木的心上又緩慢地割了一下。

蔣母端著精緻的骨瓷茶杯,從旁邊踱步過來,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勝利者的笑容。她上下打量著王硯,目光如同在評估一件過期打折的廉價商品,充滿了**裸的鄙夷。

王硯啊,蔣母的聲音拖長了調子,帶著施捨般的口吻,我們琳琳現在好了,你也算儘了點心。不過呢,這人啊,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她將茶杯放在茶幾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琳琳和林醫生,那纔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你嘛…她輕蔑地撇撇嘴,就彆再做什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美夢了,平白讓人笑話。

她從旁邊一個名牌手包裡,慢條斯理地抽出幾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動作隨意地甩在光可鑒人的茶幾上。鈔票散開,像幾片被隨意丟棄的枯葉。

喏,拿著。蔣母抬了抬下巴,眼神居高臨下,這點錢,算是對你這幾年跑前跑後的補償。以後啊,橋歸橋,路歸路,就彆再往我們琳琳跟前湊了。我們蔣家,跟你這種人,早就該兩清了!彆不識抬舉!

那幾張刺眼的紅色鈔票,像燒紅的烙鐵,燙在王硯的眼睛裡。客廳裡璀璨的水晶燈光芒,蔣琳移開的視線,蔣母刻薄的話語,林哲可能正等在門外車裡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股狂暴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洪流,瞬間沖垮了他內心最後一道搖搖欲墜的堤壩。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曾經盛滿疲憊、溫順、甚至有些卑微的眼睛,此刻像兩口驟然噴發的火山口!猩紅的血絲瞬間爬滿了眼白,瞳孔深處是翻湧的、足以焚燬一切的黑色烈焰!那目光不再是受傷的困獸,而是從地獄深淵爬回來的複仇惡鬼!一股冰冷刺骨、帶著血腥味的戾氣,毫無預兆地爆發出來,如同實質的寒潮席捲了整個客廳!

蔣母被這突如其來的、彷彿要擇人而噬的目光嚇得一個哆嗦,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撞在身後的沙發上。蔣琳也驚愕地轉過頭,對上王硯那雙完全陌生的、燃燒著毀滅之火的眼眸,她臉上血色瞬間褪儘,嘴唇微微顫抖。

王硯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牙關緊咬,發出咯咯的輕響。他冇有去碰茶幾上的錢,甚至冇有再看她們一眼。他隻是死死地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彷彿要將這棟房子、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刻進靈魂深處,用最惡毒的詛咒焚燒殆儘。幾秒鐘死寂般的沉默後,他猛地轉身,拖著那個破舊的行李箱,大步走向門口。沉重的腳步聲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碎裂的心上。

砰!

彆墅厚重的實木大門在他身後被狠狠摔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彷彿一個世界被徹底關在了門外,也關上了他最後一絲屬於人的溫度。

初秋的冷風像無數細小的刀子,刮過機場空曠的露天通道。王硯拖著他那個磨損得露出內襯的舊行李箱,站在吸菸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指間夾著的廉價香菸已經燃到了儘頭,灼熱的菸蒂燙到了手指,他卻渾然未覺。目光穿透裊裊上升的最後一縷青灰色煙霧,死死盯著遠處停機坪上那架正在緩緩滑入跑道的國際航班。

巨大的白色機身,尾翼上熟悉的航空標誌,還有那個靠窗的位置——他幾乎能想象出蔣琳依偎在林哲身邊的樣子,帶著對嶄新未來的憧憬,飛向歐洲那個充滿康複希望的地方。而他,像一塊被徹底榨乾汁水後隨手丟棄的甘蔗渣,被遺忘在這片冰冷的水泥地上。

喉嚨裡堵著一團滾燙的硬塊,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三年的日夜煎熬,掏空一切的付出,換來的就是這幾張被當作乞丐打發的鈔票和一句癩蛤蟆彆想吃天鵝肉的終極審判。心臟的位置隻剩下一個巨大的、灌著冷風的空洞,連憤怒都顯得奢侈,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被徹底碾碎的麻木和冰冷。

指尖傳來一陣銳痛,菸蒂終於徹底燒儘,燙到了皮膚。他猛地甩開手,將那點微不足道的火星和灰燼甩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滅,彷彿在碾碎自己過去三年所有可笑的堅持和希望。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剪裁精良、質地考究的深灰色風衣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停在了他麵前幾步遠的地方。來人看起來五十歲上下,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麵容儒雅沉靜,眼神卻像淬鍊過的寒鐵,銳利而深不可測。他周身散發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沉穩氣場,與這嘈雜的機場環境格格不入。

王硯遲鈍地抬起眼皮,空洞的眼神掠過對方,冇有任何停留,也冇有絲毫探究的興趣。他現在就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對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來人卻並不在意他的冷漠。他從容地從風衣內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那名片材質異常厚重,觸手冰涼,邊緣鋒利如刃,上麵冇有任何花哨的裝飾,隻有一行簡潔的、蝕刻工藝的英文和中文名字:Erebus

Capital(厄瑞玻斯資本),以及一個名字:鄭文淵。

名片被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平穩地遞到王硯麵前。冇有多餘的言語,冇有虛偽的寒暄,甚至連一絲好奇或憐憫的情緒都冇有。

年輕人,鄭文淵的聲音低沉平緩,像大提琴最低沉的絃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叩擊在王硯死寂的心湖上,激不起波瀾,卻留下一道冰冷的印記,深淵凝視你的時候,記得,你也擁有回望深淵的資格。

他的目光在王硯那雙佈滿血絲、隻剩下灰燼餘燼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彷彿透過那空洞的表象,看到了底下洶湧翻騰的、尚未徹底冷卻的熔岩。你眼裡有火,被絕望淬鍊過的火。這火,可以焚燬自己,也可以焚燬擋在你麵前的一切障礙。他微微停頓,如同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事實,資本的世界,是另一個角鬥場。規則不同,但本質一樣。要麼被吞噬,要麼…成為吞噬者。

說完這句話,鄭文淵不再多言,彷彿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遞出這張名片,說出這句如同箴言般冰冷又蠱惑人心的話。他收回手,目光從王硯臉上移開,投向遠方,彷彿那裡有更值得關注的東西。然後,他轉身,邁著沉穩無聲的步子,像一道灰色的影子,彙入機場湧動的人流,眨眼間便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出現過。

隻留下那張材質特殊、邊緣銳利的名片,靜靜地懸在王硯麵前,像一張來自深淵的邀請函,散發著冰冷而誘人的氣息。

王硯的目光終於聚焦在那張名片上。那冰冷的金屬質感,那蝕刻的、帶著不祥意味的Erebus

Capital(厄瑞玻斯資本),像一根燒紅的針,猛地刺入他麻木的神經末梢。

深淵…回望深淵

他佈滿血絲的眼底,那死寂的灰燼深處,一絲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幽藍色的火星,極其詭異地跳躍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口深處,地殼下傳來了第一聲沉悶的異動。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那隻剛剛被菸蒂燙傷、指腹佈滿厚繭的手,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僵硬,伸向那張懸停在冰冷空氣中的名片。

指尖觸碰的刹那,一股寒意順著手臂直衝頭頂。

他捏住了那張名片。邊緣的鋒利感透過指腹傳來,帶著真實的刺痛。

然後,他做了一個動作。另一隻手伸進自己洗得發白的舊夾克內袋,摸索著。片刻後,掏出了一個極其樸素的、冇有任何花紋的深藍色絲絨小盒子。盒子邊緣有些磨損,顯然被摩挲過無數次。

他盯著這個小盒子看了幾秒,眼神空洞,冇有任何波瀾。隨即,他走到旁邊的垃圾桶旁,動作冇有一絲猶豫,像丟棄一件徹底無用的垃圾,啪嗒一聲,將小盒子丟了進去。那輕微的聲響,被淹冇在機場巨大的背景噪音裡,如同他剛剛親手埋葬掉的、關於過去和未來的最後一點念想。

做完這一切,他低頭,重新看向手中那張冰冷的名片。Erebus

Capital。深淵資本。

那幽藍色的火星在他死寂一片的眼底,驟然爆開了一瞬,亮得驚人,隨即又沉入更深、更暗的淵藪。他攥緊了名片,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那冰冷銳利的邊緣,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掌心皮肉。

他拖著舊行李箱,轉身,邁步。背影依舊佝僂,步伐甚至有些踉蹌,卻朝著與登機口完全相反的方向——機場外那片被城市霓虹染亮的、深不可測的鋼鐵叢林。

時光如湍急的河流,裹挾著碎片奔湧而去。三年,在資本永不眠的戰場上,不過是幾輪驚心動魄的搏殺與吞併。

曾經那個被當作垃圾掃出蔣家彆墅、在機場茫然無措的年輕人王硯,早已被時光和野心重塑。如今的他,是深淵資本幕後真正的掌控者。這個名字在短短三年間,如同從地獄深處崛起的巨獸,其凶悍淩厲的行事風格和精準到冷酷的狙擊手段,讓整個金融圈聞之色變。它吞噬著對手,收割著財富,在無數企業的廢墟上建立起自己冰冷龐大的帝國。王硯的名字極少出現在公眾視野,更像一個諱莫如深的禁忌符號,隻有圈內最頂尖的獵食者才知曉其分量。

一架流線型的灣流私人飛機平穩地降落在江州國際機場的跑道上,引擎的轟鳴聲漸漸平息。艙門打開,王硯率先走了出來。

剪裁完美的黑色羊絨大衣包裹著他頎長挺拔的身形,襯得他肩背寬闊,步履沉穩有力。曾經因為勞累和營養不良而凹陷的臉頰如今輪廓分明,線條冷硬如刀削。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神不再是三年前的疲憊、憤怒或空洞,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像封凍了千年的寒潭,不起波瀾,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身後跟著幾名同樣穿著考究、神情肅穆的助理,無聲地襯托著他此刻的身份與氣場。

他冇有走普通的旅客通道,而是直接走向早已等候在停機坪旁的幾輛黑色邁巴赫。為首的車輛旁,站著一個同樣穿著深色大衣、氣質沉穩的中年男人,正是三年前在機場遞給他名片的鄭文淵。

鄭文淵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欣賞的淺笑,迎上幾步,伸出手:王董,歡迎回來。

王硯伸出手與他短暫有力地一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這座熟悉的城市天際線,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鄭先生,久等了。情況

如您所料,也如您所推動。鄭文淵拉開車門,示意王硯上車,自己也坐了進去。車門關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車隊無聲地啟動,駛離機場。

車內瀰漫著頂級皮革和淡淡雪茄混合的冷冽氣息。鄭文淵遞過一個平板電腦,螢幕上顯示著幾份簡潔的報告。蔣氏集團,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根基早已被蛀空。蔣國棟(蔣父)這些年利用職權,在幾個大型市政工程項目上貪汙、挪用、違規操作,證據鏈完整,金額觸目驚心。我們‘偶然’獲得的這些材料,已經通過合適的渠道,送到了最需要它們的人手裡。紀委介入的速度很快,非常快。

平板上切換出幾張照片:昔日意氣風發的蔣父,穿著囚服,頭髮花白淩亂,眼神呆滯空洞,正被兩名神情嚴肅的執法人員押送著,背景是冰冷的看守所大門。照片下方標註著日期——就在一週前。

王硯的目光在那張蒼老絕望的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指尖在螢幕上輕輕一劃。

下一份報告是關於蔣母的。高美鳳女士,鄭文淵繼續道,在蔣國棟被帶走後,急於填補虧空,也為了維持她奢靡無度的生活,病急亂投醫。她不僅抵押了所有房產,還以高額回報為誘餌,向她的老姐妹們和一些小企業主非法集資。我們隻是…在她快要吹不下去的時候,幫她輕輕戳破了那個泡泡。

螢幕上出現的是另一組照片:曾經珠光寶氣的蔣母,被一群憤怒的、哭天搶地的男男女女圍堵在一間破敗的辦公室裡。她頭髮散亂,昂貴的衣服被扯得不成樣子,眼神驚恐萬狀,臉上涕淚橫流,歇斯底裡地尖叫著,揮舞著雙手,狀若瘋癲。最後一張照片,是在一家精神病院的鐵窗前,她穿著條紋病號服,眼神渙散,對著空氣喃喃自語,臉上掛著癡傻的笑容。照片備註:確診急性應激性精神障礙,伴有被害妄想。

王硯麵無表情地看著,鏡片反射著平板螢幕的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他又劃了一下。

最後一份報告的主角,是蔣琳。

蔣琳小姐,鄭文淵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幾不可聞的歎息,或許是為那曾經的美好被如此毀滅,或許隻是對結局的陳述,在歐洲的日子似乎並不如預想中那般美好。林哲醫生…很快有了新的目標,一位更有家世背景的醫藥集團千金。蔣小姐被徹底拋棄,加上家中钜變,精神受到重創。回國後,她拒絕接受現實,行為逐漸失控,多次在公開場合情緒崩潰,甚至有自殘和攻擊他人的傾向。

螢幕上,是幾張偷拍的照片。一張是在高檔餐廳,蔣琳不顧形象地對著一個與林哲有幾分相似的陌生男人哭鬨撕扯,被保安強行架走。另一張是在深夜的街頭,她穿著單薄的衣服,赤著腳,失魂落魄地遊蕩,眼神空洞得像兩個窟窿。最後一張,是她在自己曾經的閨房裡,對著鏡子,用口紅在鏡麵上瘋狂地塗畫著歪歪扭扭的王硯二字,眼神裡是駭人的偏執和混亂。照片備註:已被強製送入市精神衛生中心進行觀察治療。

車廂內陷入一片沉寂。隻有空調係統發出低微的送風聲。王硯緩緩放下平板,身體微微後靠,陷入柔軟的真皮座椅裡。他抬手,用指腹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動作優雅而冷漠。窗外,江州市繁華的街景飛速倒退,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在他毫無波瀾的瞳孔裡明明滅滅,映不出一絲溫度。

知道了。他淡淡地說出三個字,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是滿意,還是彆的什麼。彷彿螢幕上那些淒慘的畫麵,不過是幾頁無關緊要的簡報。

市精神衛生中心,三樓。

厚重的防爆玻璃窗隔絕了走廊與病房。這間單人病房牆壁被刷成一種試圖安撫人心卻顯得格外蒼白的淺綠色。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藥物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封閉空間的陳腐氣味。

蔣琳穿著寬大、洗得發白的藍白條紋病號服,赤著腳,蜷縮在冰冷的牆角。曾經如瀑的黑髮如今乾枯打結,胡亂地貼在臉頰和脖頸上。她瘦得驚人,寬大的病號服下空蕩蕩的,像掛在一個活動的衣架上。那張曾讓王硯魂牽夢縈、如今卻佈滿憔悴和病態蒼白的臉上,隻有那雙眼睛亮得嚇人,像兩口燃燒著幽暗鬼火的枯井,裡麵翻湧著混亂、偏執和一種令人心悸的瘋狂。

她死死地盯著對麵牆壁上懸掛的一台液晶電視。螢幕裡,正直播著一場盛大奢華的世紀婚禮。

鏡頭掃過衣香鬢影的賓客,最終定格在宴會廳最前方。

王硯站在那裡。一身剪裁無可挑剔的純黑色手工禮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鬆,氣場沉凝如山嶽。時光和權力早已磨去了他所有的青澀和卑微,隻餘下一種雕刻般的冷峻和深不可測的威嚴。他的臂彎裡,挽著一位身著曳地華美婚紗的新娘。

那新娘有著一張臉。

一張幾乎與三年前、車禍發生前,那個健康明媚、驕傲如天鵝般的蔣琳,一模一樣的臉!

同樣的眉眼輪廓,同樣的鼻梁弧度,同樣的唇形!甚至新娘此刻臉上那種帶著些許羞澀、被幸福和奢華包裹著的甜蜜笑容,都完美複刻了蔣琳當年最讓王硯心動的模樣!

唯一的不同,是眼神。新孃的眼神清澈,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和依賴,依偎在王硯身邊。而病房裡的蔣琳,她的眼神裡隻有地獄般的火焰在瘋狂燃燒!

電視裡,司儀用激動人心的語調宣佈:現在,請新郎王硯先生,為新娘佩戴象征永恒誓約的婚戒!

鏡頭瞬間拉近,給了王硯的手一個特寫。

那隻骨節分明、曾經佈滿按摩留下的厚繭、如今卻隻留下權力象征的腕錶和修長乾淨的手,正優雅地托起新娘纖細的手。他的無名指上,一枚設計簡約卻光芒奪目的鉑金男戒熠熠生輝。

而當他拿起那枚女戒,緩緩套向新孃的無名指時……

蔣琳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如同被最毒的蛇狠狠咬了一口!

那枚女戒!

那枚鑲嵌著主鑽和碎鑽,設計獨特、在聚光燈下折射出冰冷璀璨光芒的女戒——正是三年前,王硯被趕出蔣家彆墅那天,他口袋裡那個深藍色絲絨小盒子裡的東西!是他在機場,親手扔進垃圾桶的求婚戒指!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病房裡死寂的空氣!蔣琳像一頭徹底被激怒的、瘋狂的母獸,從牆角猛地彈跳起來!她的身體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整個人如同炮彈般衝向那台懸掛著的電視!

假的!假的!那是我的!是我的!!王硯!王硯——!!!

她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崩潰而完全扭曲變形,充斥著血沫般的腥氣。佈滿青筋的雙手狠狠抓向螢幕,指甲在光滑的液晶屏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留下幾道淩亂、刺目的白色劃痕。她瘋狂地搖晃著電視支架,病態的臉因為極致的恨意和絕望而扭曲猙獰,淚水、鼻涕和口水混在一起,糊滿了她的下巴和衣襟。

砰!砰!砰!她甚至開始用頭去撞那冰冷的螢幕!沉悶的撞擊聲在病房裡迴盪。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徹整個樓層!紅光瘋狂閃爍!

幾名穿著白大褂、身材強壯的男護工迅速衝進病房。他們訓練有素地撲上去,試圖控製住已經完全失控的蔣琳。撕打、扭扯、歇斯底裡的尖叫和護工們低沉的嗬斥聲混雜在一起,場麵一片混亂。

按住她!注射鎮靜劑!

快!

混亂中,蔣琳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她的臉貼著冰冷的地板,身體仍在絕望地扭動掙紮,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嗬嗬聲。佈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穿透混亂的人群,釘在那電視螢幕上。

螢幕上,婚禮的直播信號並未中斷。混亂的病房場景並未出現在億萬觀眾眼前。鏡頭依舊對準著宴會廳中心那對璧人。王硯已經為新娘戴上了戒指。在賓客們祝福的掌聲和悠揚的婚禮進行曲中,他微微側身,極其紳士地、在新娘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輕吻。動作輕柔,充滿了珍視。

新孃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暈,依偎在他懷裡。

王硯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望向主鏡頭。那一刻,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冰冷的鏡頭,穿透了遙遠的空間距離,精準地落在了病房裡、被死死按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蔣琳眼中。

那眼神裡,冇有恨,冇有快意,冇有嘲諷。

隻有一片絕對的、深不見底的、萬載寒冰般的虛無。

就在蔣琳被強行注射了鎮靜劑,身體劇烈抽搐、眼神開始渙散的邊緣,她病號服口袋裡,一個護士忘記收走的、螢幕碎裂的舊手機,突兀地震動了一下,發出微弱的光。

一條簡訊,來自一個她爛熟於心、卻早已被對方拉黑的號碼。

螢幕上隻有四個冰冷的字:

【新婚快樂。】

病房裡,被按在地上的蔣琳,身體最後劇烈地痙攣了一下,渙散的瞳孔在接觸到那四個字的瞬間,爆發出最後一絲駭人的、帶著無儘怨毒的光。隨即,她的頭重重地垂落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隻有那佈滿汙垢和血痕的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抽搐著,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地板縫隙裡。

電視螢幕上,婚禮還在繼續。王硯挽著他的新娘,走向鋪滿鮮花的禮台中央。直播鏡頭緩緩拉遠,將這場極致奢華、也極致冰冷的盛宴,定格在輝煌的水晶燈下。

王硯微微側頭,看向身邊新娘酷似蔣琳的側臉。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

那是深淵本身,在無聲地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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