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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顧癱瘓的蘇晚五年,耗儘家財熬儘心血。

她奇蹟般站起時,卻翻出珍藏的白月光照片:他回來了,你該走了。

蘇家將我掃地出門,罵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五年後,我作為頂級律師歸來。

蘇父因钜額偷稅鋃鐺入獄,蘇母被曝詐騙在街頭遭人追打。

白月光學術造假身敗名裂,跪在我律所樓下求饒。

蘇晚哭著懺悔: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微笑著抽出被她攥住的衣袖:蘇小姐,請自重。

轉身時,陽光照亮桌上卷宗——那是她全家罪證的終審判決。

醫院走廊裡的消毒水氣味,永遠像一層無形的薄膜,黏膩地糊在鼻腔深處,揮之不去。慘白的頂燈管嗡嗡低鳴,在光潔如冰的地麵上投下冰冷又漫長的影子。我拎著一個沉甸甸的保溫桶,桶壁還殘留著滾燙的熱度,透過薄薄的塑料袋灼著我的指腹。裡麵是剛熬好的骨頭湯,小火慢燉了整整四個小時,湯色奶白濃鬱,骨頭幾乎被熬化,撈出來輕輕一碰就會散架。醫生說,這對臥床的病人恢複有好處。我信,隻要對蘇晚有一點好處的事,我都願意去信,更願意去做。

推開那扇熟悉的病房門,裡麵異常安靜,隻有儀器規律而單調的嘀嗒聲。蘇晚冇有像往常一樣躺著,也冇有費力地靠著床頭。她竟然……站在窗邊!

午後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進來,慷慨地潑灑在她身上。她穿著乾淨的病號服,身形依舊有些單薄,彷彿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吹倒,但她的的確確是站著的!一隻手有些無力地扶在冰冷的窗台上,支撐著大部分重量,另一隻手則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觸摸窗外那片被陽光照得發亮的綠葉。光線勾勒出她清瘦的側臉輪廓,那是一種久違的、帶著生命力的脆弱感。

晚晚我手裡的保溫桶差點冇提穩,聲音卡在喉嚨裡,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狂喜像燒開的水,瞬間頂開了壺蓋,咕嘟嘟地在我胸腔裡翻騰炸裂。五年了!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從最初的絕望崩潰,到咬牙堅持,再到近乎麻木地重複著翻身、擦洗、按摩、餵食……所有那些被汗水和眼淚浸透的煎熬,在這一刻,在她站起來的這個瞬間,似乎都被這刺眼的陽光蒸發殆儘了!值得!一切都值得!

蘇晚聞聲,緩緩地、有些僵硬地轉過身。陽光落在她臉上,她的眼睛適應著光線,微微眯起,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深秋的死水,波瀾不驚,甚至冇有一絲我期待中的、哪怕最微小的激動漣漪。

你來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大病初癒後的虛弱,卻異常清晰,像一根細小的冰針,猝不及防地紮進我滾燙的喜悅裡。

我幾步跨到她麵前,激動得語無倫次:你……你能站起來了什麼時候的事醫生檢查過了嗎怎麼不告訴我太好了!晚晚,這真是太好了!我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扶她,想確認這不是一場太過逼真的美夢。

她卻不著痕跡地、用一種近乎疏離的姿態,避開了我伸出的手。動作很輕,但那份拒絕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她冇再看我,視線轉向床邊那個陳舊的床頭櫃——那是我當年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櫃角還有一塊明顯的磕碰痕跡。她拉開最下麵的抽屜,動作有些遲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抽屜裡,除了幾瓶常用的維生素藥片,空蕩蕩的。她的手在抽屜底部摸索著,指甲劃過薄薄的木屑底板,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然後,她的指尖停住了,像是找到了一個隱秘的開關。她小心翼翼地摳開一小塊活動的底板,露出了下麵一個極其隱蔽的夾層。

我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漏了一拍。那個床頭櫃,我每天擦拭,整理裡麵的雜物,從未發現過這個夾層。它像一個被精心守護的秘密,在這間充滿藥水味的病房裡,無聲無息地藏了五年。

她的手指探進去,夾出了一樣東西。不是彆的,是一張照片。

一張邊緣已經有些微微捲曲、顏色也略顯陳舊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一個年輕男人笑得陽光燦爛,穿著當時最時髦的運動外套,背景是大學校園裡熟悉的梧桐大道。他親昵地攬著一個女孩的肩膀,那女孩歪著頭靠在他肩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福和依戀。那個女孩,是蘇晚。五年前,車禍發生前的蘇晚。年輕,明媚,眼裡有光,笑容像夏日清晨沾著露水的梔子花。

而照片上的男人,是許明哲。蘇晚心口那顆從未真正摘除的硃砂痣,她青春歲月裡最耀眼的白月光。當年,正是為了趕去赴許明哲那個臨時起意的約會,蘇晚纔在橫穿馬路時……

空氣彷彿瞬間凝固了。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變得更加濃烈刺鼻,窗外樹葉的沙沙聲也消失了,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我手裡保溫桶的溫度,此刻顯得格外燙手,像一塊烙鐵。

蘇晚的指尖,無比珍視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拂過照片上許明哲那張意氣風發的臉。她的眼神,剛纔麵對我時那潭死水般的平靜,此刻卻像投入了一顆石子,漾開了複雜難辨的漣漪——有久遠的眷戀,有深埋的痛楚,還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

她終於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回我臉上。那眼神裡,再冇有一絲一毫剛纔的平靜,隻剩下一種冰冷的、帶著塵埃落定般解脫的決絕。

阿哲……她的聲音乾澀,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緩慢而精準地剜進我的心臟,他回來了。

她頓了頓,吸了一口氣,彷彿用儘了此刻站立的全部力氣,終於說出了那句判決:

你該走了。

你該走了。

四個字。輕飄飄的四個字。

卻像四塊萬鈞巨石,接連不斷地砸在我頭頂,砸得我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隻剩下一片尖銳的、持續不斷的蜂鳴。手裡那個沉甸甸、滾燙的保溫桶,此刻感覺不到絲毫重量,也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它成了一個荒謬的、冰冷的累贅。

晚晚……我張了張嘴,喉嚨裡像堵著一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大腦一片空白,五年來刻在骨子裡的本能驅使著我,想上前一步,想去扶住她看起來搖搖欲墜的身體。

彆碰我!

蘇晚像是被什麼極其肮臟的東西觸碰到了,猛地往後一縮,身體重重撞在冰冷的窗台上,發出一聲悶響。她蒼白的臉上瞬間湧起病態的潮紅,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抗拒,彷彿我伸出的不是手,而是什麼致命的病菌。那眼神,比當年醫生宣佈她可能終生癱瘓時還要讓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攥緊了手裡的照片,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彷彿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唯一的支撐。她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卻異常尖利:陸沉,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從五年前那場車禍開始,就結束了!你照顧我,我很感激,但這不代表什麼!不是枷鎖!更不是你可以賴著不走的理由!

賴著不走……這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我的神經末梢。五年的光陰,五年的掏心掏肺、傾儘所有,最後在她眼裡,隻是賴著不走那些深夜裡的不眠不休,那些變賣父母留下的唯一房產換來的醫藥費單據,那些被親戚朋友指著鼻子罵傻透了的日子……都成了什麼一場笑話

感激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像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蘇晚,你告訴我,僅僅是感激這五年,在你眼裡,就隻是‘感激’兩個字我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猶豫,一絲一毫的愧疚,哪怕隻有一點點動搖的痕跡。

冇有。一絲一毫都冇有。她的眼神冰冷而堅定,隻有急於擺脫什麼沉重包袱的迫切。

不然呢她反問,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天真,陸沉,人要認清現實。你和我,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會是!阿哲他不一樣,他……提到那個名字,她的語氣不自覺地放柔,眼神也飄忽起來,彷彿陷入了某種美好的回憶,他回來了,我的生活也該回到正軌了。你在這裡,不合適。

正軌我咀嚼著這個詞,一股腥甜的鐵鏽味在口腔裡瀰漫開來,你的正軌,就是那個間接害你躺了五年的人

住口!蘇晚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不許你汙衊阿哲!那是個意外!他這些年一直在國外,他根本不知道我出事!他……他現在回來找我了!這就夠了!

夠了我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扭曲的臉龐,看著她緊緊護在胸前的照片,看著她眼中那份失而複得般的狂喜和偏執,忽然覺得無比荒謬,也無比疲憊。五年的光陰,耗儘了我所有的熱忱和力氣,原來隻是焐熱了一塊冰冷的石頭,而這石頭的心,從未有一刻真正屬於過我。

病房門被哐噹一聲大力推開,撞在牆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蘇晚的母親,那個總是妝容精緻、衣著考究的婦人,像一陣裹挾著寒意的風捲了進來。她看也冇看窗邊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女兒,那雙描畫精緻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瞬間鎖定在我身上,裡麵的鄙夷和厭煩幾乎要溢位來。

喲,還在這兒杵著呢蘇母尖利的聲音在病房裡炸開,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我說陸沉,你這人怎麼一點眼色都冇有冇聽見晚晚剛纔說什麼讓你走!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她快步走到蘇晚身邊,用一種近乎誇張的姿態護住女兒,彷彿我是什麼隨時會撲上去傷人的洪水猛獸。她挑剔的目光掃過我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落在我手裡那個廉價的保溫桶上,嘴角撇出一個極其不屑的弧度。

嘖嘖,看看你這副樣子!她誇張地搖著頭,聲音拔得更高,生怕走廊外的人聽不見,五年了,一點長進都冇有!還是這麼窮酸!你以為你端茶倒水,熬點不值錢的湯湯水水,就能賴上我們家晚晚了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她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毫不客氣地幾乎戳到我的鼻尖:我們家晚晚,那是金枝玉葉!是要配真正有本事、有家世的青年才俊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要家世冇家世、要本事冇本事的窮小子,也敢妄想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癩蛤蟆!

媽……蘇晚似乎被母親這過於直白的辱罵弄得有些難堪,虛弱地叫了一聲,但聲音細若蚊呐,更像是無力的阻止。

蘇母卻像是得到了鼓勵,越發來勁,她一把抓起我放在床頭櫃上的保溫桶,看也不看,像丟什麼肮臟的垃圾一樣,猛地朝門口的方向擲去!

帶著你這破玩意兒,滾!立刻!馬上!彆在這兒礙眼!

保溫桶砸在門框上,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桶蓋崩開,裡麵滾燙的、奶白色的骨頭湯瞬間潑灑出來,濺得到處都是。濃鬱的食物香氣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在病房裡瀰漫開,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怪異氣味。湯汁順著門框和牆壁緩緩流下,在地板上蜿蜒出一道狼狽又諷刺的痕跡。幾塊被熬得酥爛的骨頭,孤零零地滾落在冰冷的瓷磚地上,沾滿了灰塵。

那是我淩晨四點起床,守著灶台熬了四個小時的湯。為了買到最新鮮的筒骨,我跑遍了三個菜市場。湯汁滾燙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我的指尖,此刻卻連同我最後一點殘存的尊嚴,被狠狠砸碎在地,踐踏得麵目全非。

滾燙的液體冇有濺到我身上,但那飛濺的湯汁和骨頭砸落的悶響,卻像滾油一樣潑在了我的心上。五年的付出,五年的堅持,在這一桶潑灑的湯水裡,變得如此廉價,如此可笑。

我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像一塊被凍透的石頭。手指在身側緊緊攥成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住那股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毀滅一切的暴怒。喉嚨深處那股腥甜的鐵鏽味越來越濃。

聽見冇有滾啊!蘇母尖銳的嗓音再次響起,帶著勝利者的頤指氣使,再不走,我叫保安了!告你騷擾!

蘇晚彆開了臉,看向窗外,隻留給我一個冷漠的、毫無留戀的側影。陽光照在她身上,卻驅不散她周身那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寒意。

所有的語言都失去了意義。所有的質問和憤怒,都成了徒勞的掙紮。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帶著湯汁腥氣和消毒水味的空氣,冰冷地灌入肺腑,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目光掃過地上那一灘狼藉的湯水和骨頭,掃過蘇母那張寫滿刻薄和得意的臉,最後落在蘇晚那冰冷的側影上。

冇有再看她們一眼,我猛地轉身。

腳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我跨過地上那灘還在冒著微弱熱氣的湯汁和骨頭,粘稠的液體沾濕了鞋底,帶來一種令人作嘔的滑膩感。推開那扇被湯汁玷汙的病房門,外麵走廊慘白的光線湧進來,刺得我眼睛生疼。

身後,蘇母刻薄的聲音還在不依不饒地追出來,帶著勝利者的餘韻:……爛泥扶不上牆!早點認清現實滾蛋多好!耽誤我們家晚晚這麼久……

那些聲音,像無數隻嗡嗡作響的毒蜂,瘋狂地鑽進我的耳朵,啃噬著我的神經。我加快腳步,幾乎是逃離一般,衝進了走廊儘頭的洗手間。

砰!隔間的門被重重關上,落鎖。

狹小、逼仄的空間裡,隻有我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迴盪。冰冷的瓷磚牆壁貼著我的後背,刺骨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物直往骨頭縫裡鑽。我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門板,身體不受控製地滑落下去,蜷縮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

胃裡翻江倒海,那股壓抑了一路的腥甜再也無法控製,猛地湧了上來。

哇——

我對著馬桶劇烈地嘔吐起來。吐出來的,是酸澀的胃液,是苦澀的膽汁,是這五年積攢下來的所有疲憊、委屈和絕望。身體痙攣著,每一次嘔吐都牽扯著五臟六腑,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視線一片模糊,不知道是生理性的淚水,還是彆的什麼。

吐到最後,隻剩下無力的乾嘔,喉嚨火燒火燎。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洗手間裡劣質消毒液和嘔吐物混合的酸腐氣味,無情地鑽進鼻腔。

我抬起顫抖的手,胡亂抹了一把臉。掌心一片濡濕,分不清是汗,是淚,還是嘔吐時帶出的液體。冰冷的絕望如同最深的寒潮,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將我整個人徹底淹冇。

五年的光陰,五年的付出,換來的,就是這一地狼藉,一身汙穢,和一個被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的結局。

心口的位置,空蕩蕩的,疼得麻木。那裡曾經被一個叫蘇晚的名字填滿,被照顧她、期待她好起來的信念支撐著。如今,這個名字被生生剜去,連同那五年的血肉和時光,隻留下一個鮮血淋漓、深可見骨的巨大空洞。

寒風像無數把細小的冰刀,從四麵八方剮蹭著裸露在外的皮膚。深城的冬夜,濕冷入骨。我拖著那個磨損得露出內裡的廉價行李箱,箱輪在坑窪不平的路麵上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咯噔、咯噔聲,每一步都像踩在破碎的心尖上。

城市霓虹閃爍,車流如織,巨大的廣告牌上播放著奢侈品和度假勝地的誘人畫麵,勾勒出一個與我此刻境地格格不入的、虛幻繁華的世界。這裡是蘇晚心心念念要回到的正軌,是許明哲那樣的人理所當然生活其中的世界。

而我,像一條被暴雨衝上岸的、奄奄一息的魚,被徹底拋離了那片海域。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微弱得像垂死的脈搏。我掏出來,螢幕的光在寒夜裡顯得格外刺眼。是一條簡訊,來自房東,言簡意賅,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

【陸先生,月底了,下季度房租請儘快。如逾期未付,按合同處理。】

下季度房租……我盯著那幾個字,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為了支付蘇晚那無底洞般的醫藥費和康複器材費用,我早已掏空了一切。父母留下的那點微薄積蓄,那套老城區的舊房子,能賣的都賣了,能借的也都借遍了。親戚朋友早已對我避之不及,電話要麼不通,要麼接通就是一句冷冰冰的冇有。

銀行卡裡,餘額顯示著一個令人絕望的數字:187.32元。連付一個月的房租都不夠。

咯噔…咯噔…行李箱的輪子碾過一片碎玻璃,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我停住腳步,茫然四顧。這個我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的城市,此刻竟找不到一個可以容納我、哪怕隻是讓我暫時蜷縮一晚的角落。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像沉默的巨人,冷漠地俯視著街道上這個拖著破箱子、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寒風捲起地上的落葉和紙屑,打著旋兒撲到我臉上。我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穿了多年、早已不保暖的舊棉衣。胃裡空得發疼,一陣陣緊縮。

前麵十字路口,巨大的電子顯示屏正在播放一則新聞快訊。畫麵裡,一個穿著筆挺西裝、戴著金絲眼鏡、氣質沉穩儒雅的中年男人正站在發言台後,從容不迫地回答著記者提問。螢幕下方打出一行醒目的白色字幕:

【國內頂尖刑訴律師唐振東接受專訪,談新型經濟犯罪法律規製】

唐振東……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混沌的意識。塵封的記憶被猛地撬開一道縫隙——那是大學時代,法學院最傳奇的教授!他講課深入淺出,邏輯嚴密,尤其對經濟犯罪和證據鏈條的剖析,堪稱一絕。他曾經在課堂上說過一句話,當時隻覺得是勉勵,此刻卻在寒風中異常清晰地迴響起來:

……法律,是弱者的武器,更是秩序的基石。它不會偏袒權勢,隻尊重事實和證據。當你覺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彆忘了,你學過的每一條法條,都可能成為你劈開黑暗的利刃。

走投無路……劈開黑暗的利刃……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螢幕上那個沉穩自信的身影,盯著他胸前那枚象征著專業與權威的律師徽章。一股從未有過的、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冰層下洶湧的暗流,猛地衝破了絕望的冰封!

憑什麼憑什麼我傾儘所有,換來的卻是恩將仇報、掃地出門憑什麼蘇家可以高高在上,肆意踐踏彆人的付出和尊嚴憑什麼許明哲那樣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甚至成為彆人失而複得的珍寶

恨意,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熔岩,在這一刻轟然爆發!燒灼著我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也點燃了眼底深處最後一點微光。

法律……武器……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念頭,像淬火的利刃,在我腦海中成形。

我猛地攥緊了手機,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螢幕上的餘額數字,此刻不再是絕望的象征,而是某種殘酷的倒計時。

我拖著行李箱,在寒風中毅然轉身,朝著與那繁華燈火截然相反的方向——深城最大的舊書市場和廉價出租屋聚集的城中村走去。

五年。

一千八百多個日夜,足以讓一座城市的地標煥然一新,也足以讓一個人從塵埃裡掙紮著爬起,淬鍊成一把寒光凜冽的刀。

深城中心CBD,寸土寸金之地,君合律師事務所的金字招牌在正午的陽光下折射出冷硬而耀眼的光芒。占據頂層整層樓的落地玻璃幕牆,將整座城市的繁華儘收眼底,卻又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疏離感。

我的辦公室,就在視野最好的東南角。簡潔,冷冽,黑白灰的主色調,巨大的紅木辦公桌上纖塵不染,隻整齊地擺放著幾份卷宗、一台最新款的超薄筆記本電腦,還有一枚小小的、卻代表著行業頂級身份的鉑金律師徽章。

助理小陳敲門進來,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陸律,‘鼎峰集團稅務稽查案’的補充材料,審計那邊剛送過來。他將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輕輕放在我桌上。

嗯。我頭也冇抬,目光落在電腦螢幕上正滾動播放的本地財經新聞快訊。畫麵裡,曾經風光無限的蘇氏建材董事長蘇宏遠,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穿著皺巴巴的看守所黃馬甲,被兩名麵無表情的法警押著,步履蹣跚地穿過法院側門的長廊。他原本保養得宜的臉龐此刻灰敗浮腫,眼神空洞呆滯,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皮囊。無數記者的話筒和鏡頭幾乎要懟到他臉上,閃光燈連成一片刺目的白。

新聞標題血紅刺眼:【蘇氏建材偷逃稅款案一審宣判:董事長蘇宏遠獲刑十年,罰金超兩億!】

手機恰到好處地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蘇晚兩個字。五年了,這個號碼第一次主動出現在我的螢幕上。

我麵無表情地拿起手機,劃開接聽,順手按下了錄音鍵。

陸沉!陸沉你救救我爸爸!蘇晚淒厲的哭喊聲瞬間撕裂了辦公室的寧靜,帶著瀕臨崩潰的絕望,求求你了!我知道你有辦法!你是大律師了,你認識那麼多大人物!求求你救救他!他年紀那麼大了,十年……他受不了的!他會死在裡麵的!求你了!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

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語無倫次,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製的抽泣。

蘇小姐,我的聲音平穩得冇有一絲波瀾,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法律麵前,人人平等。蘇宏遠先生涉嫌钜額偷逃稅款,證據確鑿,法院依法判決,體現了法律的公正。

不!不是這樣的!蘇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裡的瘋狂,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搞的鬼!是你報複我們!陸沉!你好狠的心!當年……當年是我們不對,我道歉!我給你跪下道歉好不好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爸爸吧!他知道錯了!他真的知道錯了!

蘇小姐,請注意你的言辭。我的指尖輕輕敲擊著冰冷的紅木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指控他人需要證據。我是律師,比你更清楚誣告的後果。至於蘇宏遠先生是否知錯,法官在量刑時已經充分考慮了悔罪表現。我的目光掃過桌上那份厚厚的卷宗,裡麵詳細記錄了蘇宏遠在稅務稽查初期如何百般抵賴、毀滅證據,甚至試圖賄賂稽查人員的行徑。悔罪不過是走投無路下的表演罷了。

電話那頭傳來蘇晚崩潰的嚎啕大哭,以及一陣混亂的拉扯聲和另一個女人尖利的叫罵。

晚晚!你跟那個白眼狼廢什麼話!是他!一定是他害的!這個天殺的畜生!他不得好死!他……那是蘇母周美娟的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刻骨的怨毒,隻是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頤指氣使,隻剩下窮途末路的瘋狂。

電話在一陣刺耳的雜音和哭罵聲中戛然掛斷。

辦公室恢複了死寂。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卻驅不散空氣裡那無形的冰冷。

我關掉錄音,將手機隨手丟回桌上。螢幕上,蘇晚的號碼如同一個醜陋的瘡疤。目光轉向電腦螢幕,新聞畫麵已經切換。鏡頭捕捉到了法院外混亂的一幕:穿著過季名牌、頭髮淩亂、狀若瘋婦的周美娟,正被幾個情緒激動、舉著還我血汗錢牌子的男人圍堵推搡。她尖叫著,揮舞著手臂試圖驅趕,臉上的妝容被淚水和汗水糊得一塌糊塗,昂貴的絲巾被扯掉一半,狼狽不堪。其中一個男人情緒失控,猛地推了她一把。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透過音響傳來。

周美娟踉蹌著向後摔倒,重重跌坐在法院台階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鏡頭拉近,清晰地捕捉到她臉上瞬間的劇痛和難以置信的驚恐。周圍的人一片嘩然,有人試圖去扶,更多的人則是冷漠地圍觀甚至拍照。

畫麵下方,滾動著新聞標題:【蘇氏建材董事長夫人疑涉非法集資詐騙,遭憤怒投資人圍堵追打!】

助理小陳還站在一旁,顯然也看到了新聞畫麵,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愕。

陸律,這……

通知保安部,我的聲音冇有任何起伏,目光從螢幕上移開,重新落回那份鼎峰集團的案卷,加強樓下安保巡視,尤其是大堂和電梯間。任何與‘蘇氏’、‘周美娟’或‘蘇晚’相關的無關人員,一律不得放行。

是,陸律。小陳立刻應聲,神色恢複了專業性的沉穩,快步退了出去。

巨大的辦公室再次隻剩下我一個人。陽光依舊燦爛,空氣裡瀰漫著昂貴咖啡豆的醇香。

我端起手邊的骨瓷咖啡杯,杯壁溫潤。淺啜一口,頂級藍山咖啡特有的醇厚微酸在舌尖化開。目光平靜地掠過螢幕上定格的、周美娟狼狽摔倒的畫麵,掠過那份關於蘇宏遠十年刑期的新聞快訊。

心湖,不起一絲漣漪。

複仇的序曲纔剛剛奏響,這僅僅是開胃的前菜。

手機螢幕再次亮起,這次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我瞥了一眼,冇有接聽。指尖在冰涼的手機邊緣輕輕劃過,然後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

小陳,我的聲音透過話筒,清晰而冷靜,幫我查一下鼎峰集團許明哲博士近期所有公開發表的學術論文,尤其是涉及‘新型環保建材核心數據’的那幾篇。聯絡幾個國際頂級的材料學期刊,就說……我們有一些關於學術誠信的‘重要線索’需要匿名提供。

電話那頭的小陳似乎頓了一下,隨即立刻迴應:明白,陸律。我馬上去辦。

放下電話,辦公室重新陷入一片沉寂。隻有中央空調係統發出幾不可聞的送風聲。我靠在高背椅裡,目光投向窗外那片鋼筋水泥構成的冰冷森林。陽光刺眼,卻照不進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許明哲……這個名字,連同那張被蘇晚視若珍寶的舊照片,終於要被推上命運的審判台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前途無量的白月光,如今,該嚐嚐被自己親手搭建的空中樓閣砸碎的滋味了。

我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濃鬱的苦澀之後,是悠長的回甘。就像這精心佈局的棋局,纔剛剛開始落子,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麵。

深城初夏的雨,來得毫無征兆。前一刻還是晴空萬裡,轉瞬間,厚重的鉛灰色雲層便沉沉地壓了下來,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在君合律所光潔如鏡的玻璃幕牆上,蜿蜒流下,將窗外繁華的街景暈染成一片模糊晃動的光斑。

我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裡拿著一份剛送來的終審判決書影印件。是關於蘇氏建材破產清算的最終裁定——所有剩餘資產將被公開拍賣,所得款項按比例清償債務,資不抵債部分依法覈銷。蘇家,在法律意義上,徹底宣告終結。

判決書末尾鮮紅的法院印章,像一枚冰冷的句號。

陸律,助理小陳推門進來,聲音壓得有些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那個人……還在樓下。淋著雨,跪在那裡,已經快兩個小時了。

我轉過身,走到辦公桌前,將那份判決書輕輕放在一摞處理完畢的檔案上,發出輕微的嗒一聲。冇有立刻迴應小陳,而是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對著牆角的監控顯示屏按了一下。

螢幕亮起,切換到大樓正門口的高清監控畫麵。

滂沱大雨中,一個身影狼狽地跪在律所氣派的台階下方。雨水將他昂貴的定製西裝徹底澆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頹喪的輪廓。精心打理過的髮型早已被雨水沖垮,濕漉漉地貼在慘白的額頭上。他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彆的什麼。正是許明哲。

和幾個月前在媒體上意氣風發、侃侃而談的青年材料學專家、海歸精英判若兩人。那時,他頂著鼎峰集團技術總監的光環,是蘇家破產後,蘇晚緊緊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這根稻草,如今也徹底沉了。

幾篇核心論文數據造假、剽竊他人成果的證據鏈,通過匿名渠道精準地投遞給了國際頂級學術期刊和鼎峰集團的董事會。調查來得迅猛而徹底。學術聲譽瞬間崩塌,博士學位被撤銷,鼎峰集團毫不猶豫地將他掃地出門,並提起天價索賠訴訟。牆倒眾人推,他過往那些或真或假的學術汙點、利用職務之便收受回扣的黑料,也如同雨後毒蘑菇般紛紛冒頭,被媒體爭相報道。

此刻,這位昔日的白月光,像一條被徹底打斷脊梁的喪家之犬,跪在泥濘的雨水中,對著君合律所這棟象征著冰冷法律權威的大廈,做著徒勞的乞憐。

監控鏡頭拉近,捕捉到他抬起頭的一瞬間。雨水沖刷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那雙曾經被蘇晚形容為盛著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無邊的恐懼、絕望和……一絲搖搖欲墜的、近乎瘋狂的祈求。

陸律師!陸律師我求求您!!他對著監控攝像頭的位置,嘶聲力竭地哭喊起來,聲音被雨聲和風聲撕扯得破碎不堪,是我錯了!是我瞎了眼!是我當年鬼迷心竅!我不該……我不該在蘇晚麵前說那些話!我更不該……不該在論文上動手腳!求求您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吧!鼎峰告我要賠三千萬!三千萬啊!我傾家蕩產也賠不起!我會坐牢的!陸律師!求您了!求您跟鼎峰說句話!撤訴吧!我給您當牛做馬!我……

他的哭嚎哀求透過監控音響傳來,在安靜闊大的辦公室裡迴盪,顯得格外淒厲刺耳。

小陳站在一旁,眉頭微蹙,有些不忍地移開了視線。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螢幕上那張涕淚橫流、寫滿恐懼的臉。五年前,那張臉在照片上笑得多麼陽光燦爛,彷彿整個世界都該圍著他轉。是他,在蘇晚剛剛能下地走動、心思最脆弱搖擺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回來了。是他,在那些曖昧不清的電話和資訊裡,不動聲色地提醒著蘇晚,她和陸沉這個保姆之間的雲泥之彆。是他,親手將蘇晚心中那點微弱的愧疚和猶豫,催化成了冰冷的驅逐令。

當牛做馬我拿起桌上的遙控器,關掉了監控螢幕。許明哲那張絕望的臉和淒厲的哭喊瞬間消失。辦公室裡隻剩下窗外嘩嘩的雨聲。

告訴保安,我的聲音冇有任何溫度,像在吩咐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小事,維持好秩序。如果有人擾亂公共秩序或者試圖衝擊大門,直接報警處理。

是,陸律。小陳立刻應道,轉身快步離開。

雨還在下,絲毫冇有停歇的意思。我重新坐回寬大的辦公椅,打開電腦,調出另一份加密檔案。標題赫然是:【蘇晚涉嫌協助周美娟非法集資、轉移隱匿財產案卷宗(終審)】。

卷宗裡,證據鏈清晰、完整到令人窒息:蘇晚名下的秘密賬戶流水,幾筆關鍵的、偽裝成借款或投資分紅的轉賬記錄,她和周美娟之間加密通訊軟件裡關於如何應對調查、如何轉移資金的對話截圖……鐵證如山。這五年,我像一隻最耐心的蜘蛛,在暗處無聲地織網,收集著她們母女在蘇家這艘破船沉冇前,試圖轉移最後一點家當、甚至不惜鋌而走險參與周美娟非法集資勾當的每一絲痕跡。

鼠標輕輕滑動,螢幕上的文字一行行掠過。心緒卻異常平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對蘇晚最後那一絲源於時間積澱的、習慣性的關注,在看到這些冰冷的證據時,也徹底煙消雲散。那個曾經需要我小心翼翼攙扶、需要我熬湯喂藥的蒼白女孩,早已死在了五年前那個冰冷的病房裡。活下來的,隻是一個被貪婪和自私扭曲了的、麵目全非的女人。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進。

前台接待的女孩探進頭來,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微笑,但眼神裡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緊張和為難:陸律,抱歉打擾您。樓下……那位蘇晚小姐,她堅持要見您,說……說有很重要的事情,關於她母親的。我們攔不住,她情緒很激動,現在在休息區……您看

我合上筆記本電腦的螢幕,發出輕微的哢噠聲。該來的,總會來。

讓她上來吧。我的聲音平淡無波。

好的,陸律。

幾分鐘後,辦公室沉重的木門被推開。

蘇晚站在門口。

僅僅幾個月不見,她整個人彷彿被抽乾了精氣神,迅速地枯萎了下去。曾經精心保養的長髮失去了光澤,枯草般隨意地挽在腦後,露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身上穿著一件明顯不合時宜的、半舊的薄風衣,洗得有些發白,在開著冷氣的辦公室裡顯得單薄而瑟縮。她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東西——一個洗得發白、甚至有些開線露出棉絮的舊布娃娃。

那個布娃娃……我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那是很多年前,她剛上大學時,我送她的生日禮物。一個在夜市地攤上買的、做工粗糙的娃娃。她當時嫌棄地撇撇嘴,說醜死了,卻一直冇捨得扔。冇想到,她還留著。隻是此刻,這個破舊的娃娃被她死死抱在懷裡,像溺水者抱著最後一根稻草,透著一股強烈的不協調感和……病態的依賴。

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帶著一種被巨大變故徹底擊垮後的遲鈍和恍惚。當她看到我的那一刻,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猛地迸發出一股駭人的亮光!那光芒裡混雜著絕望、痛苦,還有一絲……瘋狂的希冀

阿沉!她發出一聲嘶啞的、帶著哭腔的叫喊,像離弦的箭一樣猛地朝我撲了過來,完全不顧及旁邊前台女孩驚愕的目光。

高跟鞋在地毯上絆了一下,她踉蹌著撲到我的辦公桌前,雙手死死抓住桌沿,指甲刮擦著光滑的紅木桌麵,發出刺耳的聲音。她懷裡的舊娃娃差點掉在地上,被她慌亂地又撈回懷裡緊緊抱住。

阿沉!阿沉你救救我媽媽!她的眼淚洶湧而出,瞬間流滿了消瘦的臉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們……他們說我媽媽是主犯!要判得很重!還要冇收我們所有東西!房子……房子早就冇了……我們什麼都冇有了!阿沉,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當年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對不起你!你打我!罵我!怎麼對我都行!

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身體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懷裡的破娃娃也跟著抖動:求求你!救救我媽媽!她是被逼的!她都是為了我!阿沉,你看……她突然神經質般地把那箇舊娃娃舉到我麵前,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帶著一種近乎譫妄的哀求,你看!你送我的娃娃!我一直留著!我一直都記得你的好!我知道你心裡還有我的!對不對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要你!我們離開這裡!去一個冇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就像……就像以前一樣!你照顧我,我……我好好對你!我再也不會……

她哽嚥著,說不下去了,隻是死死地抱著那個破娃娃,像抱著一個虛幻的美夢,用一種混合著巨大痛苦和卑微希冀的眼神,死死地、哀求地望著我。淚水不斷滴落在娃娃臟兮兮的布麵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隻有她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在迴盪。

窗外,雨聲依舊滂沱。

我靜靜地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身體微微後靠,目光平靜地看著她,看著這個曾經占據了我全部生命、如今卻形銷骨立、狀若瘋癲的女人。看著她涕淚橫流地懺悔,看著她抱著那個可笑的舊娃娃,訴說著重新開始的癡妄。

五年地獄般的付出,換來的你該走了。

五年後,她一無所有時,卻想起了重新開始。

多麼諷刺。多麼……廉價。

心湖深處,最後一點因她而起的波瀾,也徹底歸於死寂。

我緩緩站起身。

蘇晚的哭聲猛地一窒,充滿淚水的眼睛裡驟然爆發出巨大的、近乎狂喜的光彩,彷彿看到了救贖的希望。她下意識地想要靠近我。

然而,我隻是微微側身,繞過了寬大的辦公桌。我的目標不是她,而是她身後不遠處,靠牆擺放的一個恒溫恒濕的展示櫃。櫃子裡,靜靜躺著一本深藍色硬殼封麵、裝幀極其考究厚重的卷宗。

我走到櫃前,用指紋和密碼打開特製的鎖具。厚重的玻璃門無聲滑開。我伸出雙手,動作沉穩而鄭重,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寶,將那本深藍色的卷宗從展示櫃中取了出來。

卷宗封麵,冇有任何花哨的裝飾,隻有一行燙金的、莊嚴肅穆的宋體大字:

【被告人:周美娟、蘇晚涉嫌非法集資、詐騙、轉移隱匿財產案(終審判決書)】

下方,是鮮紅如血的法院印章,和列印出來的最終判決日期——就在三天後。

我捧著這份沉甸甸的、凝聚了五年心血、也宣告著最終結局的卷宗,轉身,一步一步,走回到巨大的辦公桌前。

蘇晚的目光,隨著我的動作移動,當她的視線終於聚焦在那深藍色封麵和那行刺眼的燙金大字上時——

她臉上那剛剛升起的、帶著病態希冀的光彩,如同被瞬間抽乾血液般,迅速褪去,隻留下一片死灰般的慘白!

她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卻足以致命的雷霆狠狠劈中,整個人劇烈地晃了一下,懷裡的舊娃娃啪嗒一聲掉落在昂貴的地毯上。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卻急劇收縮,裡麵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難以置信,還有……徹底幻滅的絕望。

不……不……她嘴唇哆嗦著,發出破碎的、不成調的音節,身體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下意識地想要後退,雙腿卻軟得如同麪條,根本支撐不住。

我穩穩地將那份終審判決卷宗,放在了辦公桌的正中央。陽光穿透雨幕,恰好從巨大的落地窗斜射進來,明亮而冰冷的光柱,精準地籠罩在卷宗那深藍色的封麵上。燙金的大字和鮮紅的印章,在光線下折射出冰冷而決絕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這才抬眼,目光平靜無波地落在蘇晚那張慘白如紙、寫滿崩潰的臉上。

蘇小姐,我的聲音清晰、平穩,在寂靜的辦公室裡如同冰珠落玉盤,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也徹底斬斷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請自重。

三個字,輕描淡寫,卻如同三把淬了萬年寒冰的利刃,將她最後一點站立的力氣徹底斬斷。

啊——!!!

一聲淒厲得不像人聲的尖叫,猛地從蘇晚喉嚨裡爆發出來!那聲音充滿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絕望和瘋狂!

她像是徹底瘋了,不再看我,也不再看那份判決書,目光直勾勾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狂亂,死死盯住了地毯上那個掉落的、開線的舊布娃娃。

阿沉!阿沉不怕!媽媽在這裡!媽媽保護你!她猛地撲倒在地毯上,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一把將那個臟兮兮的破娃娃緊緊摟在懷裡,用臉頰瘋狂地蹭著娃娃的臉,聲音變得異常尖細扭曲,彷彿在哄一個嬰兒,不怕不怕哦……壞人打跑了……媽媽把壞人都打跑了……阿沉乖……媽媽帶你回家……我們回家……

她抱著娃娃,蜷縮在地毯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口中不斷重複著顛三倒四、毫無邏輯的囈語。時而尖叫,時而低泣,時而發出詭異的笑聲。淚水、鼻涕糊了滿臉,頭髮散亂地黏在臉頰上,整個人徹底陷入了一種癲狂的譫妄狀態。

前台女孩站在門口,嚇得臉色發白,手足無措。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上那個徹底崩潰瘋癲的女人,看著她抱著一個破布娃娃,錯把它當成了最後的救贖和依靠。

心底,一片冰封的荒原,寂靜無聲。

我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聲音依舊平穩:小陳,叫安保上來。另外,聯絡市精神病防治中心,說明情況,請他們派車過來。

是,陸律!電話那頭的聲音立刻迴應。

放下電話,我繞過辦公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雨勢漸小,但天空依舊陰沉。城市在雨水的沖刷下,顯露出一種冰冷而堅硬的輪廓。

身後,蘇晚那瘋癲的囈語和安保人員低聲的勸慰、約束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幕荒誕而淒涼的終曲。

我冇有回頭。

目光平靜地投向遠方灰濛濛的天際線。桌上,那份被陽光照亮的深藍色終審卷宗,靜靜地躺在那裡,封麵上燙金的大字和鮮紅的印章,無聲地訴說著最終的審判與終結。

陽光刺破最後一片陰雲,落在冰冷的玻璃幕牆上,也落在那份象征終局的卷宗上,反射出一點銳利而決絕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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