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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婚禮被他甩了。他手機屏保是和閨蜜的摟肩照。我很平靜,我媽氣的要瘋了,去同學會給我把麵子找回來,不然我死給你看。去就去!
01
我逃回來的那天,雨像拳頭,砸在車窗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
像在揍我。
鄰居老太堵在巷口,嗑瓜子,斜眼。
喲,新娘子怎麼一個人
瓜子殼飛到我臉上,生疼。
我低頭,拖箱子,輪子卡進泥坑,濺我一腿臟水。
家門口,我媽拎著雞毛撣子等我。
你還有臉回來!
撣子抽在我胳膊,紅痕立刻鼓起來。
我躲,她追,拖鞋拍在我背上,啪啪響。
全村都知道你被人甩了!去同學會!把臉給我撿回來!
我進房,關門,反鎖。
箱子攤在地上,婚紗拖出一角。
我蹲下去,摸出那枚破婚戒。
鑽石掉了,隻剩一圈鋸齒,割得我滿手血。
血滴在婚紗上,像一朵朵小玫瑰。
我打開手機。
屏保還是他和我閨蜜的裸背。
酒店白床單,她長髮纏在他脖子上,笑得燦爛。
我放大,再放大,看清她指甲——酒紅,跟我前天塗的一模一樣。
我笑了,笑得喘不上氣。
原來連指甲油都是偷我的。
夜裡,我媽踹門。
明天七點,同學會!你敢不去,我就吊死在你爸遺像前!
門縫塞進來一條黑裙子,領口低得能露肚臍。
穿這個!讓人看看你冇殘!
第二天,我穿了那條黑裙子。
拉鍊拉到一半,卡死。
我乾脆剪開,用彆針彆住,露出一整條疤。
疤是高中跳樓留下的,李玉當年在樓下接住我,手臂脫臼。
我媽不知道,知道了會更瘋。
同學會在鎮禮堂。
氣球粉得噁心,橫幅寫著青春不散場。
我剛進門,鬨笑炸開。
新娘子來啦!
怎麼冇帶你老公
聽說伴娘上位了
我捏緊手包,
然後我看見李玉。
他站在角落,白襯衫,袖子捲到小臂,一道舊疤橫在腕骨。
耳朵塞著助聽器,燈打在他側臉,像十年前的月光。
他衝我笑,遞來一張皺巴巴的請柬。
廢墟與花攝影展,一起
我愣住。
他指了指我包上掛著的舊相機——高中那台,掉漆,漏光。
帶上它。
我喉嚨發緊:為什麼
他用口型回我:秘密。
我媽在身後掐我腰:說話!笑!
我回頭,衝她咧嘴,血從嘴角滲出來——剛纔咬破了。
我一把拽過李玉手裡的請柬。
去。
我去。
禮堂燈忽然全滅。
黑暗中,我聽見自己心跳。
砰。
砰。
像有人在裡麵撞門。
我摸向相機,指尖碰到快門。
哢噠。
閃光燈一亮。
所有人尖叫。
我笑了。
去他媽的青春。
老孃要燒一場新的火。
02
淩晨兩點十七。
我又一次驚醒。
汗黏在背上,像被人潑了滾熱的膠水。
第一件事——摸手機。
指紋解不開,
我改用密碼:0808,他的生日。
屏亮了。
相冊自動跳到最底。
那張照片。
酒店暖黃燈,閨蜜趴在他胸口,指甲颳著他喉結。
我放大。
再放大。
直到看清她唇角那顆痘,和我前天擠破的那顆,位置一模一樣。
破婚戒在左掌心。
鋸齒割進肉,一圈,又一圈。
血珠冒出來,滾到螢幕上,正好蓋住她的嘴。
我點儲存。
再點。
再點。
手指機械。
儲存了七十八次,手機提示內存已滿。
我刪。
刪到隻剩這一張。
然後又去微信。
他們的頭像。
朋友圈封麵。
聊天記錄。
我一條條翻,翻到去年聖誕他發我的語音:玲,嫁給我。
我點開。
聽一遍。
再聽一遍。
聲音真暖啊,暖得我現在想拿刀割腕。
我把手機反扣。
黑暗裡,戒指更鋒利。
我把它套回無名指。
鬆鬆垮垮,卡不住。
我用力。
骨節哢一聲,戒指卡死在第二關節。
血順著指縫流,滴在床單。
開出一朵小小的紅花。
我下床。
我走到鏡子前。
黑裙子還掛在身上,拉鍊崩開,露出腰窩那道疤。
我用指甲摳那道疤。
摳出血。
疼,才證明不是夢。
手機又亮。
閨蜜新動態:
感謝某人送的限量口紅,顏色真欲。
配圖是嘴,咬著口紅管。
口紅管上刻著他姓氏的首字母。
我笑得打嗝。
胃酸湧上來,一口吐在鏡子。
黃膽水順著鏡麵下滑,把我和她的嘴一起弄臟。
我用手背擦。
越擦越花。
鏡子裡的人對我咧嘴。
王玲,你真賤。
我點頭。
對,我賤。
賤到還留著他送的狗,狗在陽台嗚嗚叫。
我轉身。
狗衝過來,舔我滴血的手。
我抱住它。
把破婚戒塞進它嘴裡。
吞下去。
狗嗚咽,不肯。
我掐它脖子。
它掙紮,爪子撓我胳膊。
血痕一道一道。
我突然鬆手。
狗跑了,戒指掉在地上,滾進床底。
我爬進去。
床底全是灰。
還有一盒舊照片。
我拖出來。
拍立得,十年前。
李玉站在廢棄廠房門口,逆光,頭髮飛起來。
我用手摸他的臉。
相紙邊緣有字:
如果那天我回頭,你會不會跟我走
我眼淚砸在字上,墨跡暈開。
我抱著照片蜷縮。
像胎盤裡的嬰兒。
手機這時叮一聲。
陌生號碼:
王玲,我懷孕了,孩子是他的。
我盯著那行字。
我把那張酒店親密照設成群發。
標題:
恭喜渣男賤女,喜得孽種。
發送。
一秒。
兩秒。
撤回鍵灰掉。
訊息已送達。
我笑了。
笑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我用手背抹臉。
抹到滿手血。
戒指在床底閃著微光。
我爬過去。
撿起它。
舉到眼前。
對著月光。
鋸齒割破眼皮。
血滴進眼球。
世界一片紅。
03
唱一個!唱一個!
話筒被塞進我手裡,
他們要看笑話。
音響滋啦一聲,像刀劃玻璃。
我喉嚨發苦,盯著螢幕——《新娘不是我》。
真絕。
前奏響起,我腳底發飄。
剛張嘴,破音。
鬨笑炸開,像鞭炮。
我低頭,看見自己穿的那條黑裙,拉鍊崩開,腰窩疤在燈下紫得發亮。
我像被剝光。
忽然,燈光一掃。
角落,站著他。
李玉。
十年了。
白襯衫,領口微敞,鎖骨上一顆小痣還在。
可他左耳戴著助聽器,紅燈一閃一閃,像在說:我聽不見。
我愣住。
他也愣住。
四目相對。
一秒,兩秒,像過了一個世紀。
下一秒,他笑了。
嘴角彎出舊時光。
他走過來。
人群自動讓路。
他手裡,一張硬卡紙。
遞到我麵前。
我低頭。
墨香撲鼻。
廢墟與花攝影展策展邀約。
落款:李玉。
他指了指我的舊相機——還掛在我肩上,掉漆,漏光。
一起
他用口型。
我嗓子發乾。
為什麼
他又笑,指了指助聽器,聳肩。
聽不見,也說不出。
但眼神亮得嚇人。
我攥緊請柬。
紙邊割破指尖。
一滴血落在花字上,暈開。
像當年,我偷拍他,底片在暗房漏光,白了一角。
周圍人開始鼓掌。
有人吹口哨。
我卻隻聽見自己心跳。
李玉轉身。
背影瘦長,像一棵白楊。
我低頭看請柬背麵。
一行鉛筆字:
欠你的答案,用照片還。
04
淩晨一點二十。
我媽的鼾聲穿牆,狗在院子裡狂吠。
我蹲地上,把最後一件T恤塞進揹包。
帶了嗎
背後突然冒出聲音。
我嚇得蹦起,後腦勺磕桌角。
疼得冒星。
李玉站在門口,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像鬼。
你走路冇聲
我低罵。
他抬手,指我櫃頂。
那台舊相機。
掉漆、漏光、快門卡滯——十年前我偷拍他的那台。
帶它乾嘛
我皺眉。
他聽不見,但能讀唇。
他重複:帶了嗎
聲音輕,卻第三次。
我踮腳拿下相機。
塵撲麵,嗆得我咳。
鏡頭裡殘存一張底片,編號0808——他的生日。
你到底要拍什麼
我追問。
他伸手,指尖擦過相機背。
我低頭,看見兩道劃痕:
L&WL。
十年前冇有的。
新的。
我抬眼。
他笑,隻笑。
然後食指豎在唇前。
噓——
我後背發涼。
他把相機塞進我揹包最底層,拉上拉鍊。
不說
我咬牙。
他轉身,背影在門口停一秒。
月光照著他助聽器,紅燈閃:
一次,兩次。
像暗號。
門關。
風從窗縫鑽,吹得我雞皮疙瘩。
我扒開揹包。
相機靜靜躺著,鏡頭黑洞洞的,像一隻眼。
盯著我。
我拉上揹包。
心跳聲大得嚇人。
帶就帶。
反正老孃已經冇什麼可失去。
可我知道——
這台相機,是鑰匙。
開哪扇門
李玉不說。
我也不敢問。
05
唯美治癒四個字,被品牌總監用粉色便利貼,啪,貼在我那幅血痂特寫上。
便利貼是蜜桃味,甜得發膩。
我胃裡翻江倒海。
會議室。
粉氣球。
馬卡龍色展板。
假櫻花雨從天花板往下飄,落在我的舊相機上,像一場諷刺的雪。
王小姐,刪掉這一組。
總監塗著鐳射指甲,指尖點在我最疼的那張——
割腕自拍,血順著手腕滴進白瓷盆,一朵紅玫瑰在水裡炸開。
我拍的,我自己。
刪
我冷笑。
刪了還叫展覽
我聲音不大,但全場靜得能聽見櫻花落在桌麵的聲音。
他笑,標準八顆牙。
我們要的是治癒,不是致鬱。
觀眾來拍照打卡,不是來哭喪。
懂
我懂。
我懂個屁。
我把那張照片啪地抽出來。
相紙邊緣劃破他臉頰,血印子立刻爬上他完美底妝。
這叫真實。
我指著自己腕上的疤,新肉還粉。
我活下來的證據,憑什麼不讓看
他退半步,嫌臟。
助理遞濕巾,他擦臉,粉底混血,成一幅抽象畫。
王玲!
品牌經理拍桌。
合同裡寫得清清楚楚——主題最終解釋權歸甲方。
違約,三倍賠償。
三倍
我掏空銀行卡都湊不出零頭。
李玉坐對麵,一直冇吭聲。
助聽器紅燈閃,像在給我打SOS。
他忽然伸手,把那張血痂照拿起,對著燈。
光穿透,血管像裂痕。
唯美,也可以帶裂痕。
他開口,聲音低,卻讓整個會議室氣壓驟降。
花從廢墟裡開,才最他媽動人。
他爆粗,全場驚掉下巴。
總監臉綠。
李先生,我們請的是治癒係,不是行為藝術。
李玉把照片啪地按回桌麵。
那就解約。
違約金我出。
他說得輕,卻像扔炸彈。
我愣住。
他瘋了嗎
那是他全部積蓄。
我抓住他手腕。
彆衝動。
他側頭,助聽器貼著我掌心,嗡嗡震。
我信你。
比信錢更真。
空氣凝固。
櫻花雨停。
總監咬牙:再給你們24小時,要麼改方案,要麼滾。
他轉身,高跟鞋踩碎一地花瓣。
會議室門摔得震天響。
我抬頭,對李玉伸出小指。
24小時。
玩票大的。
他勾住我指節,助聽器紅燈閃成心跳。
06
淩晨三點十七。
展廳燈管滋啦爆炸,
我踩在梯子頂端,掛最後一塊展板。
手指凍得木,展板一歪——
轟!
高處射燈斷繩,直砸我頭。
我大腦空白。
下一秒,風撲來。
李玉。
他像一頭白狼,橫衝,把我連人帶梯撞翻。
射燈擦著他肩墜地,碎玻璃迸濺。
我摔進他懷。
鬆木香混血腥,衝得我眼眶酸。
玻璃片劃破他T恤,肩口翻開一道口子。
血珠滾出來,順鎖骨,滑進我掌心。
瘋了嗎!
彆吵。
他喘,像跑完馬拉鬆。
血順手臂滴到地板,嗒,嗒。
我扯下圍巾按他傷口。
指尖碰到皮膚,他肌肉一緊。
繃帶繞第三圈,他忽然開口。
聲音低啞,卻字字清楚。
彆誤會。
我隻是習慣保護人。
習慣
我咬牙,把結打得更死。
對誰都是
他側頭,冇看我。
目光落在遠處那幅血痂照上。
曾經冇護住一個人。
不想再失敗。
一句話,把我所有悸動碾成碎末。
原來,我隻是再裡麵的一個。
我退後一步。
玻璃紮腳底,疼,卻不及胸口悶。
懂了。
我咧嘴笑,笑得難看。
工具人嘛,謝了。
我轉身收拾碎燈。
背對他,聽見自己心跳亂成鼓。
他站在原地,血滴在地板,像倒計時。
燈修好,天快亮。
我抱膝坐在角落。
他遞來一杯速溶咖啡。
我冇接。
他彎腰,把杯子放我腳邊。
助聽器紅燈閃一下,熄滅。
07
哐——
展廳大門被一腳踹開。
冷風灌進來,卷著雨絲,像刀子。
金主助理把合同摔在燈箱上,玻璃檯麵震出裂紋。
三分鐘。
撤片,或者撤資。
金主本人隨後踱進來。
定製西裝,腕錶哢噠一聲扣在玻璃檯麵。
他抬眼,目光掃過牆上那排傷痕單元。
最後停在我的血痂自拍。
這張,太晦氣。
刪掉,一切好說。
語氣輕飄,像撣菸灰。
我站在原地,腳底發涼。
李玉站在我右側,半步。
冇吭聲。
助聽器紅燈閃兩下,滅了。
金主助理補刀。
李導,三十萬尾款已經到賬。
撤掉負麵,追加五十萬。
否則——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空氣瞬間凝固。
我聽見自己心跳,砰,砰,像撞牆。
李玉終於開口。
聲音啞,卻平靜。
撤資,我墊。
墊完,我就破產。
一句話,把所有人釘死。
我猛地轉頭看他。
他側臉線條繃得鋒利,像刀。
你瘋
我聲音劈叉。
他看我,眼底一片灰。
我答應過你。
展覽,一張不刪。
金主笑出聲。
行,有種。
他抬手,腕錶反光刺我眼。
倒計時,兩分鐘。
我喉嚨發乾。
三十萬,五十萬,再加李玉全部積蓄。
數字像山,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咬肌發酸。
要不……我撤
我低聲。
閉嘴。
李玉第一次凶我。
他把我往身後拽,像護崽。
金主助理開始倒計時。
九十秒。
我盯著李玉繃緊的肩線。
忽然想起暗房那一夜。
他差點燒掉底片,隻為保住我一張廢片。
現在,他要拿全部身家,換我一張血痂照。
六十秒。
我眼眶燒得疼。
李玉,你他媽給我退後。
我吼。
他不動。
像堵牆。
我衝過去,伸手想扯下那張自拍。
指尖剛碰到相紙,他一把攥住我手腕。
掌心滾燙。
彆動。
他聲音低得發顫。
動了,我就真輸了。
三十秒。
金主笑看戲。
我眼淚砸在玻璃檯麵。
啪嗒。
碎成八瓣。
李玉側頭,對我做了個口型。
信我。
我咬碎舌尖,血腥味漫開。
信。
我信。
倒計時歸零。
金主鼓掌,轉身走人。
門再次合上,風停了。
展廳安靜得可怕。
李玉鬆開我。
肩膀垮下來,像被抽走骨頭。
我伸手,想碰他。
他退半步,避開。
冇事。
他說。
聲音輕得像風。
可我知道——
下一秒,他的賬戶就要清零。
08
淩晨四點,暗房隻剩一盞紅燈。
我把傷痕單元的底片一張張抽出來,準備親手撕碎。
指尖冰涼,相紙邊緣割破指腹,血珠滾在乳劑層上,像給傷口再補一刀。
對不起。
我對照片裡的自己說。
聲音啞得不像人。
隻要這些照片消失,金主就會回來,展覽就能活。
李玉的積蓄也能保住。
我咬牙,手剛要撕——
哢噠。
暗格彈開。
我愣住。
鐵盒,藏在我最底層的抽屜裡。
封條還是我十年前寫的:
再也不看——WL·0808。
封條被撕開,新裂口。
我掀開盒蓋。
99張底片,碼得整整齊齊。
第一張——少年李玉。
操場逆光,白襯衫飛起來,像鳥。
我拍的。
十年前,我暗戀他,卻從冇告訴他。
背麵,一行鉛筆字。
不是我的手。
她今天也在拍我。
落款:Y。
我腦子嗡的一聲。
第二張,他側頭,目光穿過鏡頭,直直看向我。
背麵:
她躲在樹後,耳朵紅了。
第三張,他低頭笑。
背麵:
快門聲太大,她跑了。
我一張張翻。
每一張,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偷拍。
卻從冇戳破。
甚至,把底片全收好。
像收秘密。
最後一張,是我。
十七歲的我,站在廠房樓頂,風吹亂劉海。
鏡頭歪斜,明顯是他反過來拍我。
背麵寫著:
如果那天我喊她,她會不會回頭
我手一抖,底片掉在地上。
乳劑層被紅燈照得發亮,
原來,從來不是單向暗戀。
原來,他早就知情。
卻陪我演了十年啞劇。
門被推開。
李玉站在門口,臉色蒼白。
助聽器閃紅燈,像心跳失控。
我舉起那張我偷拍他的底片,
你……一直知道
他沉默兩秒,點頭。
我眼淚砸在底片,
為什麼不拆穿
他走過來,蹲下身,撿起那張我掉落的自拍。
指尖撫過相紙上的我,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怕一戳破,你就再也不拍了。
我喉嚨發緊,像被鐵鉗夾住。
所以你現在拿出來,是為了讓我心軟
他搖頭,把鐵盒遞到我手裡。
是為了告訴你——
你不需要犧牲任何一張作品。
它們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09
倒計時48小時。
品牌方把U盤甩在桌麵,像甩一顆炸彈。
8K,RGB,今晚上傳,全球宣發。
說完走人,門摔得山響。
我盯著暗房牆上那排**的手工放大相紙。
銀鹽味刺鼻。
傳統暗房,一張一張放大,最快也要三天。
48小時
殺了我更快。
李玉冇說話。
把U盤插進舊筆記本,
他戴上耳機,開始狂搜教程。
助聽器紅燈一閃一閃,像心跳。
我衝過去,合上電腦。
彆浪費時間,我要手工。
他皺眉,手指比劃:
來不及。
那就讓他們等。
我吼。
聲音在暗房迴盪,像鐵錘砸鐵皮。
他沉默兩秒,重新打開電腦。
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快出殘影。
我轉身,繼續放大。
紅燈下,相紙慢慢顯影,血一樣紅。
淩晨三點。
掃描儀風扇狂轉,像野獸喘息。
李玉一夜冇睡,眼裡全是血絲。
我端著顯影盤,手抖,藥液灑了一地。
突然,報警器尖叫。
掃描儀過熱,紅燈狂閃。
李玉戴著耳機,冇聽見。
我衝過去,一把扯掉他耳機。
著火了!
暗房瞬間被白煙吞冇。
掃描儀裡冒出焦糊味,底片邊緣開始捲曲。
我撲上去,徒手拉出底片。
燙!
指尖立刻起泡。
你瘋了嗎!
我吼,眼淚被煙燻出來。
李玉愣在原地,臉色慘白。
我扇他一巴掌。
這不是技術!是我活過的證據!
聲音嘶啞,像破鑼。
他抬手,第一次對我打手語。
手指飛快,像在跳舞。
可我也隻剩這些底片能證明你存在。
手勢落下,空氣凝固。
我看著他,胸口劇烈起伏。
煙越來越濃,嗆得人睜不開眼。
底片在我手裡捲曲,像垂死的蝴蝶。
我咬牙,把底片按進定影液。
那就一起救。
我們衝回掃描儀,拔掉電源。
風扇停轉,世界安靜。
隻剩心跳,和底片在定影液裡輕輕搖晃。
我伸手,握住他手腕。
下次再敢一個人扛,我就把你耳朵也打聾。
他笑了,血絲滿眼,卻亮得嚇人。
好。
010
紅燈泡滋地一聲,像誰掐斷了神經。
顯影液晃動,銀鹽顆粒翻滾。
一張陌生的背影像幽靈浮出——
齊肩發、洗得發白的校服、左腳鞋帶散開。
十七歲的我。
不,是另一個我。
我呼吸卡在嗓子。
指尖碰到相紙邊緣,燙。
背麵貼著便簽,被汗水浸得發皺:
她是我妹妹。
十年前,同一座廠房,同一根鋼梁。
落款,Y。
我猛地轉身。
李玉站在暗房門口,影子被紅燈拉得扭曲。
你偷拍她
他沉默。
我舉起照片,幾乎戳到他鼻尖。
什麼時候
他垂眼,
良久,他從口袋抽出第二張便簽。
鋼筆抖,字卻鋒利:
她死前一小時,我按下快門。
我腦子嗡地炸開。
鋼梁、血、風、蟬鳴——
所有記憶碎片紮進血管。
我後退,撞到放大機,紅燈晃,像警笛。
我要把它放進‘傷痕單元’。
話出口,我自己都驚了。
李玉第一次失控。
他衝過來,速度太快,膝蓋撞翻顯影盤。
藥液潑在地板,黑色浪花濺上褲腳。
他奪走照片,像奪一柄匕首。
彆再消費死亡!
我愣住。
從冇見過他眼睛這麼紅,
他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掐進相紙,乳劑層裂開細紋。
放回去。
我聲音發抖,卻倔強。
她需要被看見。
他搖頭,一步逼近。
呼吸噴在我額頭,滾燙。
看見還是展覽
你要流量,要掌聲,要他們哭著拍照打卡
每問一句,便退一步,直到背抵牆。
我抬手,攥住他手腕。
皮膚下脈搏瘋狂撞擊。
我十七歲也想跳,冇人拉我。
她不能再沉默。
眼淚砸在他虎口,
他僵住。
相紙在兩人指尖顫抖。
紅燈忽明忽暗,像心跳驟停。
良久,他鬆開手。
照片飄落,落在汙水裡,少女背影被黑浪吞冇。
他蹲下,雙手插進頭髮。
肩膀聳動,無聲崩潰。
我蹲下去,隔著一步空氣,不敢碰他。
對不起。
我啞聲。
汙水裡,照片邊緣捲起,像一聲聽不見的歎息。
11
雨像釘子,砸在玻璃頂。
展廳燈冇關,慘白。
我剛鎖門,轉身——
玲——!
一個人影撞進來。
濕透的連衣裙黏在身上,
是我閨蜜。
她撲通跪下。
水花四濺。
膝蓋磕地聲音,比雨還響。
對不起!
聲音劈叉,帶著哭嗝。
我愣在原地。
手裡的鑰匙串嘩啦掉地。
她抬頭,睫毛膏化成黑河,淌進嘴角。
我是被逼的!
副總設的局!
我隻是棋子!
每吼一句,她就往前爬一步。
地磚被拖出泥痕,像一條醜陋的尾巴。
我心臟被一隻無形手攥住。
閉嘴。
我聲音發飄。
她掏出一支錄音筆。
紅燈閃。
按下。
副總的聲音炸在空曠展廳:
把王玲搞臭,項目就是我的。
你演場戲,我保你升職加薪。
滋啦——
錄音結束。
空氣凝固三秒。
我耳朵嗡嗡。
原來如此。
原來我隻是他們棋盤上一顆被踢來踢去的卒。
你早乾嘛去了
我嗓子像被砂紙磨。
她哭到乾嘔,指甲摳自己手臂,血痕一道道。
我怕……怕你恨我。
我更怕丟工作。
我賤,我該死!
她抬手,狠狠扇自己。
啪!
第二下冇落下,被我抓住。
我掌心被她的指甲劃破,滲出血珠。
彆臟了我的地方。
我聲音冷得陌生。
玲,求你——
她抱住我小腿,像溺水的人抱浮木。
濕漉漉的頭髮貼在我腳踝,冰涼。
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放手。
我咬牙。
她不放,哭腔更大。
我給你磕頭!
額頭撞地,砰!
血順著鼻梁滴落。
我閉眼。
腦子裡全是婚禮前夜那張裸照。
她和他,床單皺成地獄。
我睜眼,怒火炸裂。
滾!
我抬腳,踹在她肩。
她後仰,摔進雨水。
我衝過去,揪住她頭髮往外拖。
彆讓我再看見你!
她尖叫,指甲亂抓,在我手臂拉出長長血痕。
拖到門口,我一把推出去。
她撲倒在台階下,雨水瞬間吞冇。
我摔門。
鎖舌哢噠。
背抵門,滑坐在地。
全身抖得像篩子。
眼淚終於決堤,滾燙。
卻分不清是恨還是痛。
雨聲砸頂。
像無數嘲笑。
我抱住膝蓋,指甲掐進肉。
血腥味填滿口腔。
原來,真相比謊言更疼。
12
雨點砸在招牌,廢墟與花四個字被衝得發白。
警車燈紅藍爆閃,
我一腳踩進積水,水花濺到小腿,冰涼。
門口,黑傘。
傘下,是她——李玉的前女友。
黑風衣,紅唇,指甲血紅。
她抬手,律師函遞到我鼻尖。
停展,賠償。
四個字,像四把刀。
我接過。
A4紙被雨點打出暗痕,字卻鋒利:
《廢墟與花》盜用本人三年前《鏽夢》係列,證據確鑿。
我手指一抖,紙角捲進水溝,墨跡暈成黑色傷口。
展廳裡,李玉衝出來。
雨水順他髮梢滴落,眼神比雨更冷。
前女友抬下巴,指尖夾著一張照片。
三年前的他們,肩並肩,站在同一根鋼梁下。
照片被水暈開,
李玉,她聲音甜得發膩,三年前我讓你刪底片,你留副本
他沉默。
助聽器紅燈閃了一下,
我喉嚨發緊。
你說話!
我吼。
雨聲吞掉我的尾音。
他抬眼,看我,又看她。
底片是我的,他聲音啞,但創意——
創意也是我的!
前女友打斷,紅唇裂出冷笑。
廠房、逆光、少女背影,全是我的。
你改個名字就想洗白
我腦子嗡的一聲。
那99張底片,那夜我們搶回的火光,全是偷
我轉身衝進展廳,拽下最中央那幅——
少女背影,齊肩發,鞋帶散開。
三年前,我十七歲不,那是他妹妹。
可律師函寫著:模特已簽獨家。
假的!
我嘶吼。
模特是我妹妹,李玉終於開口,她沒簽過任何合同。
死無對證。
前女友笑,雨珠砸在她睫毛,像淚卻不是淚。
警車後門打開,兩名法警下車。
停展,封條。
一人掏封條,一人舉執法記錄儀。
我衝上去,擋在入口。
誰敢!
李玉一把拽我後領,把我拖進門。
彆鬨,他低聲,我來處理。
怎麼處理
我回頭,眼淚混雨水,賠光所有錢
前女友跟進,高跟鞋踩碎玻璃。
三百萬,私了。
不然,法院見。
她甩下一張名片,轉身。
黑傘在雨裡開成一朵毒蘑菇。
我彎腰,撿起名片。
指尖被紙邊劃破,血珠滾進雨水。
李玉站在我身後,影子被警燈拉得扭曲。
你信我麼
他聲音低得像祈求。
我攥緊名片,紙皺成一團。
雨點砸在手背,像釘子。
我抬頭,看他。
我信證據。
話出口,他臉色瞬間灰敗。
法警貼上封條,廢墟與花被紅叉劃破。
我後退,背抵牆,滑坐在地。
雨水漫過腳踝,冰冷。
李玉蹲下來,想碰我。
我躲開。
底片到底是誰的
我問。
雨聲轟鳴,像審判。
他垂眼,睫毛滴水。
是我們的。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封條在風中獵獵作響。
像最後的判決。
13
封條的紅叉在燈下像新鮮傷口。
雨聲灌進展廳,砸在玻璃頂,劈啪作響。
我抱著那摞濕底片,掌心全是藥液,滑得像抓不住真相。
李玉站在三步外。
助聽器紅燈一閃,熄滅。
他垂眼,睫毛滴水,不知是雨還是汗。
我隻問一次。
我聲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
底片,到底抄冇抄
他抬頭,唇線抿得發白。
沉默。
像一堵牆。
沉默就是答案。
我心口轟地塌陷。
手指鬆開——
玻璃托盤垂直落地。
砰!
碎片炸開,濕底片飛散。
乳劑層被尖玻璃劃破,像一張張臉被刀劃爛。
藥液濺起,落在他腳背,燙出紅點。
我彎腰,抓起一把碎片。
說話!
我吼。
嗓子劈叉,血味湧上舌尖。
他仍不動。
隻抬手,想碰我。
我甩手。
碎片劃破他指尖,血珠滾進藥液,立刻暈成黑花。
好。
我點頭,笑。
笑得比哭還醜。
原來真是抄的。
我轉身,把剩餘底片統統掃進垃圾袋。
我退出。
三個字,像三顆釘子,釘進自己喉嚨。
他忽然衝過來,抓住我手腕。
彆鬨。
聲音啞得不像他。
鬨
我甩開。
我他媽把命都押在這展覽上,你告訴我底片是偷的
眼淚滾下來,混著雨,混著藥,鹹得發苦。
他張了張嘴,冇聲音。
手指在空氣裡亂比劃,像落水者抓浮木。
我卻看不懂。
也不想懂。
我彎腰,撿起最後一張底片。
少女背影,齊肩發,鞋帶散開。
我妹妹他妹妹
現在都不重要了。
撕拉——
我親手撕開。
乳劑層斷裂,像把過去一刀兩斷。
他站在原地,血從指尖滴落。
一滴,兩滴,砸在碎玻璃上。
雨聲更大了,像為這場決裂敲鼓。
我提垃圾袋往外走。
擦肩那一瞬,他忽然低低開口。
我冇抄。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腳步冇停。
門被風甩上,砰!
震得展廳燈管晃三晃。
雨砸在臉上,生疼。
我抬頭,天灰得像一張廢片。
底片碎了,信任也碎了。
我抱著空垃圾袋,站在雨裡,嚎啕大哭。
14
暴雨像鞭子,抽得天地啪啪響。
我衝進廢棄廠房,雨披被風撕成碎片。
手裡攥著那張被我親手撕開的底片,邊緣割掌,血混雨往下淌。
我要拆——
拆了所有裝置,拆了這場展覽,拆了我和李玉的最後一點牽連。
閃電劈下。
鋼梁瞬間被照成白骨。
我踩著濕鏽的梯子,一級,一級。
雨水灌進靴筒,冷得發麻。
心裡卻燒著火。
王玲!
遠處好像有人喊我。
風聲太大,我聽不真切,也不在乎。
梯子頂端,我抬腳去夠那根吊繩。
腳下一滑。
世界突然倒轉。
鋼梁、雨線、夜空,全變成翻滾的漩渦。
我失聲尖叫,卻隻聽見雨吞掉我的聲音。
砰——
背砸在鋼架,肺裡空氣全被擠空。
手裡底片飛出去,被風捲成一隻白蝶。
身體繼續下墜。
鐵鏽味灌滿鼻腔。
死就死。
念頭閃過的瞬間,一道黑影衝破雨幕。
李玉。
他聽不見。
卻像被記憶導航,筆直衝向我。
閃電再亮。
我看見他右臂伸來,像一截被折斷的桅杆。
啪!
他抓住我手腕。
骨頭相撞,劇痛炸開。
哢嚓——
骨頭斷裂聲,比雷還脆。
我停在下墜半途,身體懸空。
雨水砸在他臉上,混著冷汗,亮得嚇人。
鬆手!
我喊。
他聽不見,卻咬牙把我往上提。
右臂以詭異角度折彎,像折彎一根枯枝。
血順著他指縫流下,滴在我臉。
燙。
我吊在他手裡,像一條被勾住的魚。
閃電再劈。
我看見他嘴唇發白,青筋暴起。
放手!
我又吼。
喉嚨撕裂,血味湧上舌尖。
他仍不放。
眼神死死鎖住我,像十年前在樓頂。
那一次,他冇抓住我。
這一次,他死也不鬆。
我用另一隻手去掰他手指。
掰一根,他痛得渾身顫。
掰第二根,他整個身體往下滑。
鋼梁被兩人重量壓得吱呀作響。
你他媽聾子!
我哭嚎。
眼淚混雨,混血,鹹得發苦。
他終於開口,聲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
我不能再讓你掉下去。
閃電熄滅。
世界黑成鍋底。
我們懸在黑暗裡,隻剩心跳和雨聲。
我聽見自己骨頭在打顫。
也聽見他右臂發出第二次斷裂聲。
砰——
鋼梁終斷。
我們同時墜落。
卻在落地前一秒,他翻身,把我墊在胸口。
劇痛炸開。
我聽見他悶哼,像被雷劈中。
雨點砸在他臉,砸在我臉。
我爬起,抱住他折成L形的右臂。
李玉!李玉!
我喊破嗓子。
他睜眼,雨水在睫毛上顫抖。
嘴角卻扯出笑:
這次……抓住了。
15
空氣黏得能擰出水,暴雨前的悶熱把展廳蒸成高壓鍋。
我正在調最後一盞射燈,汗順著脊背往下爬。
咣——!
玻璃門被撞開。
我媽闖進來,塑料檔案袋嘩啦撕破,紙張像雪片甩我臉上。
鋒利的A4紙邊劃破我眉骨,血珠立刻滾出來,比孕6W的列印字更紅。
丟人現眼的東西!
她嗓子劈叉,把一張體檢報告拍在我胸口。
六週了!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
周圍布展的工人瞬間安靜,手機悄悄舉起。
我眼前發黑。
報告紙上王玲,孕6W像一枚鋼印烙進視網膜。
誰給你的我聲音發飄。
金主副總!
我媽冷笑,手指戳我額頭,人家願意接盤,你立馬給我嫁!
孩子不是他的!
我吼到破音,嗓子一股鐵鏽味。
放屁!
她抬手就扇。
我閉眼,等那記脆響。
卻聽見砰一聲——
李玉的石膏臂橫在我臉前,硬生生擋下那一巴掌。
石膏裂出一道新縫,白粉簌簌落。
我媽愣了半秒,怒火調轉槍口。
你還有臉出現
當年就是你帶她逃課去拍照!
害得她大學退學!
現在又毀她名聲!
每罵一句,她往前一步。
高跟鞋踩碎地上的玻璃膠瓶,嘎吱嘎吱。
李玉被打得偏過頭,助聽器紅燈急促閃爍。
他卻半步不退,像堵牆。
阿姨,他聲音啞,卻字字清晰,退學是謠言,我解釋過——
解釋個屁!
我媽掄起手提包,金屬扣劃破空氣,朝他頭砸。
我衝上去,雙手死死抱住她腰。
夠了!
你瘋了嗎!
我嘶吼,我不是你麵子工程!
孩子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我媽反手抓住我頭髮往後拽。
髮根撕裂的痛讓我眼淚飆出來。
我養你這麼大,就是讓你當笑話
今天不嫁,我就撞死在這!
她猛地推開我,額頭撞向展台鋼角。
血瞬間順著鬢角往下爬,像一條紅蛇。
我撲過去抱住她腰,一起摔在地上。
展廳外,第一道雷劈下,燈泡閃滅。
黑暗中,我媽的耳光落空,隻抽在空氣裡。
啪的回聲蕩在天花板,像打在我臉上。
李玉單膝跪下,用那隻冇斷的手按住我媽肩膀。
阿姨,您打我可以,彆打她。
她肚子裡還有孩子。
我媽僵住,呼吸像破風箱。
我抱緊她,淚水、汗水、血水混成鹹澀的河。
雷聲滾滾,暴雨砸在屋頂,像無數嘲笑。
媽,我貼著她耳朵,當年我冇退學,是你撕了我的錄取通知。
今天,也請你撕掉你的麵子。
我要自己活。
16
暴雨砸在鐵皮屋頂,鼓點密集,像催命。
我拎著扳手,獨自衝進廢棄廠房。
風捲著雨絲,抽在臉上,刀割一樣。
燈早壞了,閃電是唯一光源。
每一次白光,鋼梁的鏽斑都像舊傷口裂開。
我要拆了這裝置。
拆了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
扳手咬進螺絲,卻打滑。
雨水混著鐵鏽,黏稠得像血。
腳下一踢,木板翻起。
一張被水泡脹的紙飄出來。
我彎腰,指尖一觸,紙就破了。
可字跡還在,暈開,像淚。
給王玲。
我心臟驟停。
如果我像她一樣勇敢,也許能活下去。
署名:李想——李玉的妹妹。
日期停在十年前的今天。
我喉嚨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
原來,她暗戀的人是我。
原來,她跳下去前,把勇氣寄托給了我。
閃電再次劈下。
我腳下一滑。
鋼架震動,發出垂死呻吟。
身體失去支點,直墜。
風聲在耳邊尖叫。
砰!
背撞橫梁,肺裡的空氣被擠空。
下一秒,鋼筋斷裂,鏽鐵雨點般砸下。
我閉眼,等死。
卻聽見雨幕被撕開。
李玉。
他聽不見雷聲,也聽不見我的尖叫。
卻像被記憶導航,筆直衝來。
他撲身。
右臂橫在我頭頂。
哢嚓——
鋼筋砸中骨頭,聲音脆得像乾枝。
血噴在我臉,滾燙。
李玉!
我喊破嗓子。
他聽不見,隻死死護住我。
第二根鋼筋落下,他整個人壓在我身上。
手臂彎成不自然的角度,皮肉撕開,白骨刺出。
雨更瘋了。
血水順著鋼梁往下淌,彙成一條紅河。
我抱住他脖子,哭到失聲。
對不起……對不起……
我欠她一條命,也欠他一條。
閃電熄滅,世界漆黑。
隻剩心跳,和雨聲,和血腥味。
救護車燈紅藍爆閃。
雨幕被染成血霧。
擔架抬起他時,他右手還攥著那張遺書。
紙張被雨水泡得透明,字跡卻死死貼在掌心。
我爬上車,跪在他身邊。
紅燈映在他慘白的臉。
我第一次,哭著對他說:
對不起,我欠她一條命。
他聽不見,卻用左手,輕輕握住我指尖。
血從他指縫滲出,沿著我的指節,滴落。
像在說:
還我妹妹,也還我。
17
雨把紅毯衝成了泥潭。
我拄拐,一瘸一拐,踏進去。
泥水濺到石膏上,像給傷口蓋戳。
記者們舉著鏡頭,眼神寫著抄襲女主來了。
彈幕瘋滾——
抄襲狗還敢露麵
打石膏博同情
我衝鏡頭笑,雨水順著下巴滴。
彆急,今天讓你們聽真的。
我抬手,點開手機錄音。
閨蜜的聲音炸響全場——
副總讓我勾引她未婚夫,我冇辦法……
清晰得像耳光。
記者們愣住,快門聲停了。
下一秒,我把前女友偽造郵件的PDF甩上大屏。
時間戳、PS痕跡,一清二楚。
彈幕瞬間反轉——
臥槽,姐姐殺我!
這瓜帶血!
品牌總監臉綠。
鐳射指甲在閃光燈下碎成尷尬星光。
我拄拐走到她麵前,把柺杖往地上一杵。
現在,誰撤資
她嘴角抽搐,擠笑比哭難看。
誤會,追加投資,雙倍。
雨忽然停了。
陽光穿破烏雲,正打在我臉上。
我眯眼,像被命運補了一盞頂光。
彈幕狂刷——
姐姐逆光封神!
廢墟與花殺瘋了!
我轉身,李玉站在展牌下,右臂吊著繃帶。
他衝我豎拇指。
我衝他笑,
這一刻,世界終於閉嘴。
18
開幕前一小時,展廳被清場。
燈調到最低,像黎明前的海。
巨幅相紙懸在中央,三米高,兩米寬。
逆光剪影——
我站左邊,他站右邊,中間隔著半臂空氣。
臉被光吞冇,隻剩輪廓。
簽名處空白,像一道冇縫合的傷口。
我拄拐,單腳跳著調焦。
石膏腿癢得鑽心,可我不敢停。
李玉拖著右臂石膏,左手抱一桶顏料。
白得刺眼,像替他斷掉的骨頭。
真要留白
他聲音低,啞得厲害。
我點頭。
留給時間。
其實是留給他。
他放下桶,左手沾顏料。
石膏太重,他隻能用指尖蘸。
顏料滴在地上,像血。
他走到巨幅照片前,踮腳。
腕骨凸起,像要衝破皮膚。
筆尖落在空白,抖。
第一劃,W。
第二劃,e。
第三劃,停頓。
他回頭看我,眼裡全是雨夜的星光。
我屏住呼吸。
最後一劃,收尾。
顏料順著相紙往下爬,像淚。
卻倔強地停住。
兩個字,隻占一角,卻填滿整麵牆。
我走近,指尖碰那濕顏料。
我們
我問。
他笑著回答,
我們。
展廳門被推開,觀眾湧入。
閃光燈炸開。
我站在光裡,第一次冇躲。
他站在我身側,石膏手垂著。
空白被填滿。
傷口被縫合。
我們,終於同框。
19
爐火燒到一千兩百度。
破婚戒躺在坩堝裡,鋸齒朝下,像嘲笑我的過去。
我戴上護目鏡,火光把臉烤得生疼。
金慢慢變紅,變軟,最後化成一滴淚。
可以了。
老鐵匠遞給我小模具。
我把那滴金倒進按鈕槽,冷卻,打磨。
十分鐘,戒指死了,快門按鈕誕生。
亮晶晶,像縮小的太陽。
我把它裝進舊相機。
哢噠——
一聲脆響,像關上一扇門,又打開另一扇門。
展廳熄燈,隻剩一盞對焦燈。
我把相機對準自己。
鏡頭裡,我左眼有疤,右眼有光。
手指放上去,輕輕按下。
閃光燈轟然炸亮。
白得刺眼,像閃電劈開十年黑夜。
我下意識閉眼,又睜開。
嘴角自己揚起來。
第一次,對鏡頭笑。
哢嚓。
定格。
不是新娘,不是笑話,隻是王玲。
舊相機輕震,像在鼓掌。
我低頭,看快門按鈕閃著微光。
戒指的墳,相機的魂,我的新生。
燈亮,人群鼓掌。
我抱著相機,笑得比閃光燈還亮。
20
燈熄了。
最後一撥觀眾散去,捲簾門哐啷落下,世界瞬間隻剩我和李玉。
應急燈在牆角苟延殘喘,把我們的影子拉成長長兩條,一條斷臂,一條瘸腿,滑稽又般配。
他走近,石膏手從口袋掏出一張機票。
冰島。
極光。
往返日期空白。
下一站,拍我們的故事
聲音低,卻燙得我耳膜發顫。
我冇接。
指尖摸到口袋裡的舊底片——
十七歲那天的雨,我偷拍他的第一張。
底片背麵,鉛筆字被歲月磨得發灰:
如果十八歲那天的雨冇停,我就跟你走。
當年冇膽子送出去,如今紙邊已卷,字跡卻更鋒利。
我把底片塞進他掌心。
冰涼的膠片貼上他溫熱的石膏,像雪落在火上。
答案在裡麵。
我輕聲。
他垂眼,指腹摩挲那行字,喉結滾了滾。
空氣安靜得能聽見底片哢噠一聲,在他指間轉了個麵。
他冇說話,隻是把機票撕成兩半,一半塞進我口袋,一半留在他掌心。
等你一起填日期。
21
一年後,冰島極光季。
王玲與李玉在零下二十度的曠野搭起最後一台裝置:由當年熔戒而成的快門按鈕連接兩台相機,同時曝光。快門落下瞬間,極光如瀑,兩人背對鏡頭並肩而立——底片洗出雙重疊影: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與他仍打著鋼板的右臂,像兩道新生的極光弧。
李玉把那張遲到十年的底片放進她手心,背麵新添一行字:
十八歲的雨停了,但我們的故事剛剛開始。
王玲笑著按下第二次快門,鏡頭裡,極光、廢墟、花與他們,終於同時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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