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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最後一個月,竹馬突然把我推進了農村老家的糞坑裡。
朋友驚呼著把我拉上來,你冇事吧陸言怎麼回事
他剛纔怎麼推你的
竹馬站在糞坑邊,表情有些慌亂,支支吾吾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跟她開個玩笑。
反正施遙皮實,從小摔打慣了,不會有事的。
我渾身惡臭,嗆了滿嘴汙水,差點窒息。
悄悄躲在牆角,聽到了他們後續的對話。
這一次,我冇有像往常一樣原諒他的『惡作劇』。
竹馬卻急了眼。
你不是最聽我話嗎為什麼這次不原諒我
嗯。
01
我渾身惡臭,踉踉蹌蹌往村裡走。
身後傳來朋友們的議論聲。
陸言,你這次真的過分了,施遙差點淹死你知道嗎
剛纔她臉都紫了,要不是我們拉得及時……
陸言不耐煩地打斷：行了行了,她這不是冇事嗎
我停下腳步,悄悄躲在牆角。
再說了。陸言的聲音裡帶著得意,這可是為了幫你們的女神宋晴。
剛纔她正好路過,看到我『英勇』救人的樣子,對我印象肯定大大改觀。
我的心沉到穀底。
原來如此。
原來把我推進糞坑,隻是為了在宋晴麵前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而我,就是那個該死的道具。
可是……可是你推的是施遙啊。有人小聲說,她不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嗎
陸言嗤笑一聲：那又怎樣
施遙從小就跟在我屁股後麵,我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這次不過是個玩笑,她每次都會原諒我的。
每次都會原諒。
是啊,我每次都會原諒他。
就像訓練有素的狗,無論主人怎麼踢打,都會搖著尾巴回到他身邊。
02
我跑回家,衝進浴室。
熱水沖刷著身體,可那種惡臭似乎已經滲進了骨頭裡。我用力搓洗,皮膚都搓紅了,還是覺得臟。
不隻是身體臟,心裡更臟。
臟的是我自己——為什麼要一次次原諒他為什麼要把自己活得這麼卑微
我閉上眼,往事如潮水般湧來。
三歲時,陸言把我最愛的布娃娃扔進馬桶,看著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在旁邊哈哈大笑。
大人們說：男孩子調皮,彆跟他計較。
五歲時,他趁我睡著剪掉了我留了兩年的長髮。我摸著參差不齊的頭髮哭了整整一天。
媽媽說：陸言也不是故意的,頭髮還會長的。
八歲時,他騙我去河邊抓魚,然後把我推下水。我不會遊泳,在水裡拚命掙紮,差點淹死。
是路過的醫生救了我。
陸言事後說：我以為你會遊泳呢,誰知道你這麼笨。
十歲時,他在全班麵前掀我的裙子,所有人都看到了我的內褲。我羞憤欲死,一個星期不敢去上學。
他說：不就是開個玩笑嗎至於嗎
十三歲時,他偷看我的日記,把我寫的情書貼在公告欄上。全校都知道我喜歡隔壁班的男生。
那個男生從此躲著我走。
陸言拍著我的肩膀：那種貨色配不上你,我這是幫你認清現實。
十五歲時,他故意在我喜歡的男生麵前說我的壞話,說我不洗澡,說我有狐臭,說我晚上會尿床。
都是假的,可是冇人相信我。
他說：逗你玩的,彆這麼小氣。
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原諒了他。
因為大人們都說,陸言把我當親妹妹,所以纔會這樣鬨著玩。
因為所有人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從小青梅竹馬,將來一定會在一起。
因為我自己也相信,他隻是不懂事,總有一天會長大,會懂得珍惜我。
可是十八年過去了。
他冇有長大,我卻差點死了。
03
手機瘋狂震動,都是陸言發來的訊息。
【施小遙,還生氣呢】
【彆這麼小氣嘛,不就是個玩笑嗎】
【晚上一起去吃燒烤,我請客,算賠罪了行不行】
【你最愛吃的那家,怎麼樣】
【喂,回個話啊】
【你不會真生氣了吧】
【施遙】
我看著這些訊息,隻覺得可笑。
差點要了我的命,在他嘴裡隻是不就是個玩笑。
一頓燒烤就想打發我,就想讓一切恢複原樣。
我關掉手機,從書架上拿出高考複習資料。
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我不能被這件事影響。
我要考上最好的醫學院,成為一名醫生。
這是我從小的夢想。
八歲那年掉進河裡,是那個路過的醫生救了我。他把我從死亡邊緣拉回來,溫柔地安慰哭泣的我。
從那以後,我就立誌要成為一個能救人性命的醫生。
不是為了彆人,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在危險的時候能夠自救,為了不再把命運交到彆人手裡。
04
第二天去學校,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走進教室才知道,昨天的事已經傳遍了。
施遙,你冇事吧聽說你昨天……同桌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聽說我昨天掉進糞坑,差點淹死。
聽說是陸言推的我。
聽說陸言是為了在宋晴麵前表現。
宋晴,我們學校的校花。
長相甜美,成績優異,家境優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說話溫聲細語,走路都帶著香風。
所有男生的夢中情人,包括陸言。
從高二她轉學來開始,陸言就像變了個人。
以前那個隻知道捉弄我的幼稚鬼,突然開始注意形象。每天早早到學校,隻為了在教學樓門口偶遇宋晴。
放學故意繞路,隻為了多看她一眼。
體育課故意在她麵前打籃球,進一個球就要看看她有冇有在看。
而我呢
我還是那個被他呼來喝去的跟班。
幫他抄作業,幫他值日,幫他買早餐,幫他打掩護追宋晴。
所有人都說我們是天生一對,可隻有我知道,在他心裡,我什麼都不是。
我隻是一個工具,一個隨叫隨到的仆人,一個可以隨意踐踏的玩具。
05
陸言大搖大擺走進教室,看到我就笑了。
喲,施小遙,氣消了
他走到我桌前,熟練地坐在桌子上：昨晚怎麼不回我訊息
我低頭寫作業,不想理他。
還生氣呢至於嗎他伸手想揉我的頭髮,被我躲開了。
陸言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歡：哎喲,學會躲了行,算我錯了行吧
你看,我今天特意給你買了奶茶,你最愛喝的芋泥**。
他把奶茶放在我桌上,等著我像往常一樣笑著說謝謝。
我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下頭。
拿開,我要寫作業。
陸言的笑容僵在臉上。
教室裡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們。
施遙,你今天怎麼回事陸言皺起眉,昨天的事我都道歉了,你還想怎樣
道歉
我仔細回想,他什麼時候道歉了
說不是故意的算道歉嗎
說開個玩笑算道歉嗎
說請你吃燒烤算道歉嗎
陸言,你讓開,我真的要寫作業了。我儘量平靜地說。
他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從桌子上下來,俯身看著我。
施遙,你……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我們認識十八年了,你什麼時候這麼小心眼了
十八年。
是啊,我們認識十八年了。
十八年來,他的每一次惡作劇,我都選擇了原諒。
十八年來,我像個忠誠的小狗,被踢了還要搖尾巴。
十八年來,我把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隻為了留在他身邊。
可這一次,我差點死了。
真的差點死了。
在那個惡臭的糞坑裡,在窒息的絕望中,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陸言永遠不會珍惜我,因為我太廉價了。
06
上課鈴響了,陸言悻悻地回到自己座位。
整節課都在給我扔紙條。
【施遙,彆鬨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
【要不我請你吃一個星期的早餐】
【兩個星期一個月】
【我給你買新手機】
【帶你去遊樂園】
【施遙,你說句話啊】
我把紙條一張張扔進垃圾桶,專心聽課。
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我不能分心。
下課後,陸言又圍了上來。
施遙,你彆這樣行不行怪滲人的。
有什麼要求你就說,彆跟我冷戰。
冷戰
我隻是不想理他而已,怎麼就成冷戰了
我冇有跟你冷戰。我收拾書本準備去下一個教室。
我隻是覺得,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陸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
保持距離施遙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要跟我保持什麼距離
我試圖甩開他的手,但他抓得更緊了。
就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你纔會覺得怎麼對我都可以。
我直視他的眼睛：陸言,我不是你的玩具,我是個人。
我也會痛,也會怕,也會死。
說完,我用力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傳來陸言的怒吼：
施遙！你給我回來！
不就是掉了個糞坑嗎至於這麼矯情嗎
你是不是有病啊
是啊,在他眼裡,我就是矯情。
差點窒息而死,也隻是矯情。
07
接下來的日子,陸言像發了瘋一樣糾纏我。
早上堵在我家門口,中午堵在食堂,晚上跟在我身後。
不停地道歉,買各種東西討好我。
鮮花、巧克力、玩偶、首飾……我的課桌快被禮物堆滿了。
施遙,我錯了還不行嗎
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
要不你也把我推糞坑裡
你打我一頓罵我一頓
施遙,彆這樣,我們和好吧。
我依然不為所動。
不是賭氣,是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就像戒毒一樣,我要戒掉對他的依賴,戒掉那個卑微的自己。
同學們開始議論紛紛。
施遙這次玩大了吧陸言都這樣了還不原諒
就是啊,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陸言也挺可憐的,每天跟條狗似的求她。
要我說施遙就是作,仗著陸言喜歡她。
是啊,在所有人眼裡,我是在作。
可他們不知道,陸言從來冇有喜歡過我。
他喜歡的,隻是那個對他言聽計從的施遙。
他享受的,隻是我的服從和崇拜。
一旦我不再聽話,他就慌了。
不是因為愛,是因為失去了控製。
08
某天放學,我正在圖書館複習,陸言又來了。
這次他帶了一大束玫瑰花,紅得刺眼。
施遙,原諒我吧。
他單膝跪地,像是在求婚：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
圖書館裡很多人看著我們,竊竊私語,有人拿出手機拍照。
我很尷尬,小聲說：陸言,你彆這樣,影響彆人學習。
那你原諒我,我就走。
他得意地說,似乎拿定了我會妥協。
在眾人的注視下,在輿論的壓力下,我一定會心軟的。
以前的我,確實會妥協。
可現在不會了。
對不起,我不能原諒你。我站起來,準備離開。
陸言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猛地站起來,一把掃掉桌上的書。
施遙！你彆給臉不要臉！
我都這樣求你了,你還想怎樣
不就是個破玩笑嗎你至於記這麼久嗎
破玩笑。
在他心裡,差點要了我命的事,永遠隻是個破玩笑。
周圍的人都被嚇到了,圖書館管理員匆匆趕來。
同學,請你出去,不要影響其他人學習。
陸言惡狠狠地瞪著我：施遙,你給我等著。
他摔門而去,玫瑰花散落一地,像血一樣紅。
09
我以為陸言會消停幾天,冇想到他醞釀了更大的驚喜。
週五放學,我剛走出校門,就被一群人圍住了。
都是陸言的朋友。
施遙,陸言在前麵等你。
他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關於你爸爸的。
我爸爸三年前出車禍去世了。
這是我心裡最深的傷疤。
陸言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我咬著牙跟他們走。
轉過街角,看到陸言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個信封。
他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笑容。
施遙,這是你爸爸以前寫給你的信。
我媽媽收拾東西時找到的。
你要是原諒我,我就給你。
我爸爸的信
我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爸爸走得太突然,冇有留下任何遺言。如果真的有他寫給我的信……
陸言卻把信舉高,像逗狗一樣。
先說原諒我。
陸言,把信給我。我聲音都在發抖。
原諒我,信就是你的。
他笑得很得意,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
他太瞭解我了,知道我最在乎什麼,知道怎麼拿捏我。
用死去的人來威脅,真是卑鄙到了極點。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陸言,你真的很卑鄙。
拿死去的人威脅我,你就這麼想讓我原諒你
可是你有冇有想過,你根本不值得原諒。
陸言臉色變了：施遙,彆逼我。
這信我可以撕了的。
他作勢要撕,我的心揪成一團。
可是我不能屈服。
如果今天我因為爸爸的信原諒他,那麼明天他還會用彆的東西威脅我。
我的尊嚴,不能再被踐踏了。
撕吧。我轉身就走。
反正在你眼裡,什麼都是可以拿來當籌碼的。
我的命是,我爸爸的遺物也是。
陸言,我們結束了。
身後傳來撕紙的聲音。
我冇有回頭。
眼淚模糊了視線,但我冇有停下腳步。
對不起爸爸,女兒不孝。
可是我相信,如果您還活著,一定不願意看到我為了一封信向惡人低頭。
有些人,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10
那個週末,我搬家了。
媽媽早就想搬,隻是我一直捨不得。
捨不得離開陸言,捨不得那些青梅竹馬的回憶。
現在,我比誰都想離開。
新家離學校有點遠,但很安靜。
冇有陸言的騷擾,我終於可以安心複習。
我給自己製定了嚴格的學習計劃,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學習。
物理、化學、生物,這些都是醫學的基礎,我要學得比任何人都好。
累了就想想八歲那年救我的醫生。
想想他溫暖的手,堅定的眼神,還有那句話：
彆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我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可惜好景不長。
陸言不知從哪打聽到了地址,又開始堵門。
這次他學聰明瞭,不再提玩笑的事。
反而開始裝可憐。
施遙,我最近狀態很差。
馬上就要高考了,我一點心思都冇有。
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彆影響我高考行不行
我差點笑出聲。
影響他高考
是誰差點要了我的命
是誰天天來騷擾我
現在倒成了我影響他
陸言,你走吧。
你的高考,與我無關。
施遙！他突然歇斯底裡起來。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以前的你多好啊,善良、溫柔、善解人意。
現在怎麼這麼冷血
冷血
我隻是不想再被他傷害,就是冷血
是啊,我變了。我隔著門說。
以前的施遙已經死了。
死在你推她進糞坑的那一刻。
門外安靜了很久。
最後傳來陸言的聲音,低沉而怨毒：
施遙,你會後悔的。
冇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我靠著門,緩緩滑坐在地上。
他說得對,冇有他,我什麼都不是。
我隻是施遙。
一個普通的高三學生。
一個想當醫生的女孩。
一個不想再被傷害的人。
這樣,挺好的。
11
高考前一週,學校組織最後一次模擬考。
我考得很好,年級第三。
如果保持這個成績,我一定能考上北京協和醫學院。
那是全國最好的醫學院,是我的夢想。
發成績那天,陸言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眼睛佈滿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施遙,恭喜你。他說,聲音有些沙啞。
我愣了一下,這是一個多月來,他第一次正常跟我說話。
謝謝。
我……我考得不太好。
他苦笑一下：年級一百多名,這樣下去,怕是考不上好大學了。
以前的我一定會安慰他,幫他分析錯題,陪他複習到深夜。
可現在,我隻覺得這與我無關。
施遙。他突然抬頭看我,眼神複雜。
如果……如果我說,那天推你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我隻是想開個玩笑,真的冇想到會那麼嚴重。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認識了十八年的人。
忽然覺得很陌生。
陸言,你還是不明白。
不是故意的,不代表就可以原諒。
你的『玩笑』,差點要了我的命。
而你到現在,還在為自己辯解。
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都冇說。
我們就這樣站著,像兩個陌生人。
十八年的情分,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最後,是他先轉身離開的。
背影看起來很落寞。
可我冇有心軟。
有些傷害,不是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抹平的。
有些人,不值得原諒。
12
高考如期而至。
兩天的考試,我發揮得很穩定。
每一科都在意料之中,冇有失誤,冇有遺憾。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
不隻是高考結束了,那段灰暗的日子也結束了。
校門口,家長們都在等待。
我看到了媽媽,正要走過去,卻被人攔住了。
是陸言的媽媽。
李阿姨看起來有些憔悴,眼神裡帶著懇求。
遙遙,考得怎麼樣
挺好的,謝謝阿姨。
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了。
遙遙,阿姨知道小言那孩子不懂事,惹你生氣了。
可你們畢竟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
能不能看在阿姨的麵子上,原諒他這一次
他這段時間真的很痛苦,天天失眠,人都瘦了一圈。
我就知道會這樣。
每次陸言闖禍,最後都是大人出麵求情。
而我,總是那個必須大度的人。
阿姨,對不起。我搖搖頭。
這次我真的不能原諒他。
他差點害死我。
李阿姨愣住了。
顯然,陸言冇有告訴她實情。
差點……害死你她不敢置信地重複。
是的。我平靜地說。
他把我推進糞坑,我差點淹死。
肺部感染,現在還在吃藥。
醫生說,如果再晚一點,可能會引發肺炎,甚至更嚴重的後果。
阿姨,這不是小孩子的惡作劇。
這是會死人的。
李阿姨臉色煞白,身體搖晃了一下。
他……他隻說和你鬨了點矛盾……
天哪,這孩子怎麼能……
她用手捂住嘴,眼淚流了下來。
對不起遙遙,阿姨不知道……
對不起,是我冇教好他……
阿姨,這不是您的錯。我安慰她。
您已經儘力了。
隻是有些人,天生就是這樣。
阿姨,我要走了。
祝您身體健康。
走向媽媽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李阿姨的哭聲。
或許,她終於明白了。
她的兒子,不是不懂事。
而是冇有心。
13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我考了702分。
北京市理科前五十名。
這個成績,上協和醫學院綽綽有餘。
媽媽高興得哭了,抱著我不停地說：我的女兒真棒！
我也哭了。
不是因為考得好,而是因為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
離開這個充滿陰霾的地方,去一個全新的城市,開始全新的生活。
填誌願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北京協和醫學院。
臨床醫學八年製本博連讀。
八年很長,但我不怕。
我有的是時間,去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
就在我準備提交誌願的時候,陸言來了。
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整個人看起來頹廢極了。
施遙,恭喜你。他說,聲音嘶啞。
謝謝。
我……我考了501分。
他苦笑：隻能上個普通二本了。
501分,對曾經的年級前五十的他來說,確實是個打擊。
但我冇有什麼感覺。
那是他的人生,與我無關。
施遙。他突然走近一步。
我警惕地後退。
他停住了,眼神哀傷：我不會碰你的。
我隻是想說……對不起。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不原諒我了。
不是因為那個糞坑,而是因為這十八年來,我從來冇有真正尊重過你。
他笑得很苦：我一直以為你會永遠在我身邊,所以肆無忌憚。
我把你的好當成理所當然,把你的包容當成軟弱。
直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施遙,我不求你原諒我。
我隻希望你能幸福。
真的。
說完,他轉身要走。
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還有,那封信是假的。
你爸爸確實有留信給你,在你媽媽那裡。
我那天隻是……隻是太絕望了。
對不起。
他走了。
我站在原地,心情複雜。
這是十八年來,陸言第一次真心實意地道歉。
可是太晚了。
有些東西碎了,就再也拚不回去了。
14
八月底,我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媽媽送我到車站,千叮萬囑：到了給媽媽打電話。
好好吃飯,彆太拚命學習。
有什麼事一定要說,彆自己扛著。
我一一答應,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
火車緩緩開動,我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
再見了,這個讓我痛苦的城市。
再見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
北京,我來了。
到了北京,一切都是新的。
新的城市,新的學校,新的同學,新的生活。
冇有人知道我的過去。
冇有人知道我曾經是陸言的跟班。
冇有人知道我曾經差點死在糞坑裡。
在這裡,我就是施遙。
一個普通的醫學生。
軍訓的時候,天氣炎熱,訓練強度很大。
第三天,我中暑暈倒了。
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醫務室,旁邊坐著一個男生。
你醒了他鬆了口氣,嚇死我了,你突然就倒下了。
謝謝。我有些不好意思。
不客氣,我是你們的助教,照顧新生是應該的。
他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我叫江辰,臨床醫學大二的。
施遙。
知道,我看了你的學生證。他舉了舉手裡的證件。
北京市理科前五十,厲害啊。
我臉紅了：冇有啦……
要喝水嗎他倒了杯溫水遞給我。
醫生說你是低血糖加中暑,以後要注意按時吃飯。
想當醫生,首先要照顧好自己。
我接過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溫暖,乾淨,讓人安心。
和陸言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15
軍訓結束後,我和江辰成了朋友。
他大我一級,成績優異,是學生會學習部部長。
他會在我熬夜複習的時候,悄悄放一瓶牛奶在我桌上。
會在我生病的時候,陪我去醫院,幫我排隊掛號。
會在我想家的時候,陪我在校園裡走走,講一些有趣的事。
他從不會開過分的玩笑。
從不會傷害我。
從不會讓我難堪。
有一次,我們一起做實驗到很晚。
走出實驗樓時,天空飄起了雪花。
今年的初雪來得真早。他仰頭看著天空。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晶瑩剔透。
真美。我也仰起頭。
是啊。他轉頭看我,目光溫柔。
施遙,你知道嗎
雪花從雲端落到地麵,平均需要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的旅程,隻為了那一瞬間的相遇。
就像我們。
我愣住了,心跳突然加快。
他笑了：嚇到你了
我是想說,能遇到你真好。
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朋友。
我鬆了口氣,又有些失落。
我也是。我笑著說。
遇到你真好。
那天晚上,我們在雪地裡走了很久。
聊醫學,聊理想,聊未來。
他說他想成為一名外科醫生,用手術刀拯救生命。
我說我想成為一名急診科醫生,在生死一線拉住那些絕望的人。
為什麼是急診科他好奇地問。
很累的,冇日冇夜。
我想起八歲那年的那個醫生。
因為急診科醫生,是病人最後的希望。
在最危急的時刻,給人以生的可能。
我想成為那樣的人。
他看著我,眼神裡有欽佩：你一定會成為很好的醫生。
你也是。
雪越下越大,我們的腳印很快就被覆蓋。
但那種溫暖的感覺,一直留在心裡。
16
大一下學期,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我正在圖書館看書,突然接到媽媽的電話。
遙遙,陸言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雖然已經不在乎他,但聽到這個訊息還是有些震動。
他怎麼了
聽說是喝醉了酒,從樓梯上摔下來。
現在在醫院,好像挺嚴重的。
他媽媽想讓我問問你……能不能去看看他。
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我沉默了很久。
媽,我不會去的。
他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了。
媽媽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也好,你好好學習,彆被這些事影響。
掛了電話,我卻再也看不進書。
腦海裡不斷浮現陸言的樣子。
不是現在的他,而是小時候的他。
六歲時牽著我的手去上學的他。
八歲時把自己的糖分給我的他。
十歲時因為彆人欺負我而打架的他。
那時的他,也曾經保護過我啊。
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大概是從他發現,無論怎麼傷害我,我都不會離開開始吧。
江辰走過來,看到我在發呆。
怎麼了
我搖搖頭：冇什麼。
他坐在我旁邊：心情不好
有一點。
要不要出去走走
一直悶在圖書館也不好。
我想了想,點頭同意。
我們去了學校附近的公園。
春天到了,花都開了,空氣裡有淡淡的花香。
施遙,你很少說起你的過去。江辰突然說。
我一愣：為什麼這麼問
就是好奇。他笑笑。
你這麼優秀,應該有很多追求者吧
我苦笑：冇有。
我不信。
真的冇有。我看著遠處的湖水。
以前有個青梅竹馬,但不是追求者。
他隻是把我當成……當成一個玩具。
江辰皺起眉：玩具
嗯,一個可以隨意踐踏的玩具。
我把糞坑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江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種人渣！他握緊拳頭。
怎麼會有這種人
冇事,都過去了。我笑笑。
我現在很好。
施遙。他突然轉身麵對我。
我能抱抱你嗎
我愣住了。
就是……朋友之間的擁抱。
他有些侷促：我覺得你需要一個擁抱。
我看著他真誠的眼睛,點了點頭。
他輕輕抱住我,很小心,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辛苦你了。他在我耳邊說。
能走出來,你真的很勇敢。
我的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
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人對我說辛苦了。
第一次有人說我勇敢。
原來,被人珍惜是這種感覺。
原來,真正的溫柔不需要用傷害來掩飾。
17
大二的時候,江辰向我表白了。
那是秋天的傍晚,楓葉正紅。
他約我去未名湖畔散步。
施遙,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心裡隱約猜到了什麼,有些緊張。
你說。
他深吸一口氣：我喜歡你。
從軍訓時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了。
但我知道你受過傷,所以一直不敢說。
我怕嚇到你,怕失去你這個朋友。
可是我實在忍不住了。
他看著我,眼神堅定而溫柔：施遙,我想保護你。
不是因為你弱小,而是因為你值得。
你值得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你值得。
這三個字擊中了我的心。
陸言從來冇有覺得我值得。
在他眼裡,我隻配被踐踏,被當成玩笑。
而江辰,他說我值得。
我……我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淚水模糊了視線。
彆哭。他慌忙掏出紙巾。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突然……
不是。我搖頭。
我隻是……隻是太高興了。
江辰,我也喜歡你。
他愣住了,隨即露出大大的笑容。
真的
真的。
那我能抱你嗎
這次是男朋友的擁抱。
我笑著點頭。
他抱住我,這次不再小心翼翼。
用力,但不會讓我疼。
溫暖,但不會讓我窒息。
夕陽西下,未名湖波光粼粼。
我在他懷裡,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安全感。
18
和江辰在一起後,我漸漸學會了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他會記得我的每一個喜好。
知道我喜歡芋泥,但不喜歡太甜。
知道我怕黑,會在晚自習後送我回宿舍。
知道我有低血糖,包裡總是裝著巧克力。
他從不會強迫我做不願意的事。
每一個決定都會征求我的意見。
連牽手都會先問：可以嗎
他尊重我的過去,但不會過度追問。
隻是在我做噩夢的時候,輕輕拍著我的背。
冇事,我在。
有一次,我們去遊樂園。
經過鬼屋時,他興致勃勃地想進去。
看到我臉色發白,立刻改口：算了,我們去坐摩天輪吧。
你想去就去吧。我說。
我在外麵等你。
不去了。他搖頭。
和你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
就是這些小事,一點一點治癒了我。
讓我明白,原來愛情應該是這樣的。
平等,尊重,珍惜。
而不是控製,傷害,踐踏。
19
大三的寒假,我回家過年。
街道變了很多,熟悉的小店都拆了,蓋起了高樓。
我去了以前常去的公園。
湖還是那個湖,亭子還是那個亭子。
隻是物是人非。
正準備離開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陸言。
他坐在長椅上,手裡拿著一罐啤酒。
三年不見,他變了很多。
瘦了,頹廢了,眼神空洞。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像個流浪漢。
他也看到了我,愣了很久。
施遙他不確定地叫道。
嗯。我點點頭,準備走。
等等！他站起來。
你……你現在過得好嗎
挺好的。
我聽說你在北京協和。他苦笑。
真厲害,不愧是你。
我還聽說,你有男朋友了。
他對你好嗎
我想起江辰,不由得露出笑容：很好。
那就好。他低下頭。
那就好……
沉默片刻,他又抬起頭：施遙,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我知道現在說這個已經晚了,但我還是想說。
那天……那天推你進糞坑,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
我看著他,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
現在卻如此落魄。
陸言,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你好好生活,我也是。
就這樣吧。
轉身要走的時候,他又叫住我。
施遙,你……你原諒我了嗎
我回頭,認真地看著他。
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我不恨你了。
但原諒,真的做不到。
陸言,有些傷害,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就像你無法讓時光倒流,讓我冇有掉進那個糞坑一樣。
就像你無法抹去,那些年你帶給我的屈辱和恐懼一樣。
他的眼淚掉了下來。
我冇有心軟。
轉身離開,再也冇有回頭。
有些人,有些事,就讓它留在過去吧。
20
回到北京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江辰。
他抱著我,什麼都冇說。
隻是抱得很緊,像要把我融進身體裡。
怎麼了我問。
心疼你。他說。
不用心疼,都過去了。
嗯,過去了。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以後有我在。
誰都不能傷害你。
我笑了：好。
那年春天,我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看櫻花,爬長城,遊西湖。
在每一個美好的地方,留下屬於我們的回憶。
陸言曾經答應帶我去的地方,江辰都帶我去了。
而且是真心實意地陪伴,不是敷衍,不是施捨。
在長城上,江辰問我：累嗎
不累。我搖頭。
其實腿都快斷了,但心裡很快樂。
騙人。他蹲下身。
上來,我揹你。
不用……
上來。他堅持。
男朋友的特權,必須要用。
我笑著趴在他背上。
他揹著我,一步一步往上爬。
夕陽西下,長城被染成金色。
江辰。我趴在他背上說。
嗯
謝謝你。
謝什麼
謝謝你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美好的感情。
他笑了：傻瓜。
這不是應該的嗎
是啊,這本來就是應該的。
隻是我以前遇到的人不對。
21
大四那年,我保研了。
繼續留在協和讀研。
江辰考上了北醫的研究生。
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但還在一個城市。
畢業那天,我們拍了很多照片。
穿著學士服,笑得很開心。
媽媽專程來北京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看到江辰,她偷偷拉著我問：這就是你男朋友
嗯。
看著不錯,人挺精神的。
主要是看你的眼神,很溫柔。
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指的自然是陸言。
媽媽歎了口氣：說起來,陸言現在過得挺慘的。
高中畢業後就冇再上學,在社會上混。
聽說欠了很多錢,天天有人上門討債。
他媽媽愁得頭髮都白了。
我冇說話。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他選擇了傷害彆人,就要承擔後果。
不說他了。媽媽拍拍我的手。
你現在過得好,媽媽就放心了。
江辰這孩子看著靠譜,你們好好的。
晚上,江辰請媽媽吃飯。
表現得很好,媽媽很滿意。
臨走時悄悄跟我說：這個可以,抓緊了。
我笑得很開心。
是啊,這個可以。
這個真的可以。
22
研究生的生活更加忙碌。
除了上課,還要跟著導師做課題,去醫院實習。
急診科的工作強度超乎想象。
每天都有無數病人,每個人都命懸一線。
車禍、中毒、心梗、腦出血……
生死就在一瞬間。
有一次,送來一個溺水的孩子。
才八歲,和我當年掉進河裡的年紀一樣。
我拚命做心肺復甦,手都按麻了。
終於,孩子咳出水,哭了起來。
那一刻,我也哭了。
帶教老師拍拍我的肩：做得好。
你救了他。
我救了他。
就像當年那個醫生救了我一樣。
這種感覺真好。
江辰會在我下夜班後來接我。
帶著熱騰騰的粥,還有我愛吃的小籠包。
累壞了吧
還好。我狼吞虎嚥。
今天救了個孩子。
真棒。他摸摸我的頭。
我的女朋友是英雄。
英雄談不上。
我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成為一個能救人的醫生。
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
而不是任人踐踏的玩具。
23
研二的春天,我收到了一個訊息。
陸言進醫院了。
不是生病,是被人打進去的。
據說是因為欠高利貸還不上,被人打斷了腿。
他媽媽到處借錢給他治病。
還托人帶話,想見我一麵。
我拒絕了。
我們之間,冇什麼好見的了。
可是冇過幾天,陸言的媽媽親自來了北京。
她看起來蒼老了很多,頭髮花白,滿臉皺紋。
遙遙,阿姨求求你,去看看小言吧。
她哭著說：他快不行了。
不是腿的問題,是心理問題。
他不吃不喝,一心求死。
嘴裡一直念著你的名字。
我沉默了很久。
最後還是去了。
不是為了陸言,是為了這個可憐的母親。
醫院的病房裡,陸言躺在床上。
瘦得隻剩一把骨頭,臉色蠟黃。
看到我,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來了。聲音虛弱。
嗯。
我以為……你不會來。
我也以為我不會來。
他笑了,笑得很苦：施遙,我要死了。
彆胡說。
真的。他說。
醫生說我有嚴重的抑鬱症。
我不想活了。
每天晚上都會夢到那個糞坑。
夢到你在裡麵掙紮,我卻在岸上笑。
然後你沉下去了,再也冇有上來。
他看著我：我把你推下去了。
也把自己推下去了。
再也爬不上來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同情嗎不。
原諒嗎也不。
隻是覺得,他很可憐。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陸言,好好活著吧。最後我說。
為了你媽媽。
說完就走了。
身後傳來他的哭聲。
撕心裂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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