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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腥的海風裹挾著香爐裡未燼的餘灰,狠狠撞在鎮海燈樓那森藍剔透的琉璃燈罩上,發出沉悶又空靈的嗡鳴。

戌時三刻,祭燈大典。三百六十盞引魂燈如幽藍鬼眼,次第點亮,將雕滿旋浪紋的梁柱映照得如同沉船墓穴的肋骨,投下扭曲晃動的影。

我是雲岫,大胤王朝最後一位守燈使。指尖觸及那冰冷鎏金的火引機關時,燈樓深處,傳來一聲絃斷般的、令人骨髓發冷的嗡鳴——來了。

濃得化不開的乳白海霧,無聲無息,自虛空中漫卷而出。鏽蝕的船桅、破碎的帆影在霧中若隱若現,如同溺斃巨獸的殘骸。霧靄最濃處,一道身影踏浪而立。玄鐵鱗甲早已殘破不堪,半張臉隱在深邃的陰影裡。然而,他腕間那截褪了色、卻依舊熟悉的月白海綃——那是我在他出征前夜,親手從他中衣上撕下、繫上的信物!

阿滄……我一把甩開試圖攙扶的童子,踉蹌著撲向冰涼的漢白玉欄杆。

燈火隨我腳步明滅閃爍,霧中身影亦隨之聚散不定,總是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的瞬間,如幻影般退入更濃稠的混沌深處。我追過他牌位林立的享殿,穿過刻滿古老《鎮海咒》的陰森碑林,那道身影最終停在觀星台邊緣、那盞最大的引魂巨燈之下。冰冷甲片的觸感,那詭秘與深海的氣息,似乎已近在咫尺——

雲大人追得好急。一個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猝然回頭。新任司天監少卿裴琰,不知何時已斜倚在朱漆廊柱旁。月白的官袍下襬,沾染著幾星尚未熄滅的火燼灰痕。他攤開掌心,半塊青銅虎符靜靜躺著,在幽藍燈火下泛著不祥的幽綠冷光——那是沈滄調兵的左符!我曾無數次摩挲過它的凹痕。

虎符怎會在你……我按住腰間玉帶,指尖已悄然觸及內藏的燼骨針,冰冷的針尖刺入指腹,帶來一絲清醒的銳痛。

噓。裴琰用虎符輕輕敲擊燈柱。那絃斷般的嗡鳴再起,這一次,琉璃罩內原本穩定的幽藍火焰瘋狂扭動起來,凝出無數掙紮哀嚎的人形!他倏地展開一卷泛黃殘破的帛書,上麵硃砂繪製的猙獰海獸翻滾欲出:認得《海師秘卷》麼百年前東海之戰,你雲家先祖假意議和,毒殺十萬歸順海民,生生填了那咆哮的海眼——美其名曰,‘鎮海’。

我眉頭一皺。祖父臨終前枯槁如鷹爪的手死死抓住我的畫麵閃過腦海,他渾濁的眼裡滿是驚恐:燈油…續不得…是血…是骨…那時我隻當是老人彌留的譫語,是戰火創傷下的胡言……

思歸火燃的哪是什麼英魂執念裴琰的指尖劃過劇烈扭曲的燈罩,火焰凝成的人形無聲地張開嘴,做出最淒厲的哀嚎狀,是怨煞!是十萬亡魂被禁錮百年的滔天怨氣!你雲家世代以血脈為燈引,實則是以自身魂魄為鎖,將那些冤魂死死釘在海眼深處,永世不得超脫!他猛地指向濃霧深處,三年前那場毫無征兆的海亂驟起,就是因為這百年的禁錮已達極限!沈將軍他,根本不是戰死!

霧中那道身影陡然變得清晰。沈滄的玄鐵甲冑上,不見任何刀兵劈砍的痕跡,卻有無數漆黑如墨、帶著吸盤般觸感的手印,正瘋狂地從甲縫中鑽出,死死纏繞著他,將他拖向深不見底的海淵!他的嘴唇艱難開合,破碎的氣音穿透濃霧,直抵我心間:…阿岫…熄燈…熄了它…

他是被那十萬怨靈生生拽入海眼的祭品。是你雲家血債的又一個犧牲品!而你,裴琰寬袖一甩,直指燈樓外翻滾如沸的濃霧,幽靈船隊刺破海浪,顯露出猙獰的輪廓,今夜,是繼續當這雲家的守燈使,維繫這以屍骨為基、怨煞為油的燈火,還是……

狂風驟然掀起我的祭冠,長髮如墨染的喪幡,狂亂地掃過冰冷的臉頰。觀星台下,三百六十盞引魂燈齊齊發出泣血般的尖嘯,聲浪幾乎要將我的神魂撕裂。

《殘燈照影》

裴琰掌心的青銅虎符,幽綠如深海巨獸冰冷的瞳仁。今夜是繼續當雲家的守燈使,還是……他未儘的尾音,被燈樓深處驟然拔高、如同億萬亡魂齊聲哭嚎的尖嘯徹底吞噬。幽靈船隊逼近了,船體纏繞的發光海藻如同怨毒的血脈在搏動,黑珊瑚構成的桅杆無聲地扭曲、生長,如同活物的爪牙。

長髮在帶著死亡氣息的海風中狂舞,玄青祭袍被吹得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旗幟。我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霧中那被無數黑手拖拽、正一點點沉入深淵的殘影上撕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疼痛勉強壓住喉頭翻湧的血氣。祖父枯槁的手,燈油…續不得…那斷斷續續、浸透恐懼的遺言,此刻如同一柄長矛,狠狠鑿穿了我信唸的基石。

裴少卿,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唯有緊抿的唇線泄露出譏諷的寒意,你想做點燃引線的火星,引爆這萬劫不複的深淵還是…做那個拆解引線的人我指向台下泣血尖嘯、彷彿隨時會掙脫束縛的引魂燈,冇有我雲家血脈為引,思歸火,你碰不得。強行熄滅怨煞失控,沿海三州十六府頃刻化為澤國鬼域。這滔天血孽,你擔得起

擔不起。所以雲大人是想談合作以守燈使之名,穩住這建立在屍山血海之上的燈火裴琰逼近一步,氣息混合著腐朽海藻與古老墨錠的奇異味道,我憑什麼信你信一個世代以謊言和鮮血維繫這滔天罪孽的守燈使

憑這燈樓,此刻隻有我能穩住!脊背挺得筆直,不退分毫,目光死死看著他,也憑你裴少卿,處心積慮,手持《秘卷》殘卷,卻始終不敢引動那‘滔天怨煞’!你所圖謀的,豈止是為十萬冤魂昭雪語如刀鋒刮骨,字字誅心,複仇還是…妄圖掌控這股毀天滅地的力量

裴琰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隨即冷笑:雲大人好利的牙口。幽靈船已近在咫尺,你我皆無退路。他伸出三根手指,快如刀斬:第一,你即刻穩住引魂燈,延緩怨煞徹底爆發。第二,我提供血案最關鍵的線索——‘三礁環抱之嶼’。第三,他的自顧自的踱步,三日內,你我同赴該地驗證真偽。期間,各自查證,互不乾涉。如何

三礁環抱之嶼…腦中飛速掠過家族秘藏輿圖與浩如煙海的東海海誌。大胤東海礁島星羅棋佈,以此為名者不下十處。他拋出了一個模糊卻致命的餌。成交。我果斷應下,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腰間那排冰冷的骨針,但需提醒裴少卿,思歸火以守燈使壽元為薪,穩得了一時,穩不了一世。

足夠了。裴琰利落地退後一步,姿態謙和如書生,手卻負在身後,摩挲著什麼。

《守燈問心》

行至觀星台中央,那盞高達丈餘的引魂主燈前。巨大的琉璃罩內,幽藍火焰瘋狂扭動,映照出無數重疊、扭曲、無聲嘶吼的痛苦人形。指尖在冰冷的針尖上劃過,一滴殷紅的血珠墜落,精準滴入燈芯。

魂歸來兮,安殮於海…古老而冰冷的鎮海咒文自我唇間流淌而出,清冷的音節竟與燈火的淒厲尖嘯形成一種詭異而絕望的和鳴。指尖引動血脈深處那股灼熱又冰冷的力量,如同撫弄無形的琴絃,在虛空中勾勒出繁複玄奧的符文。躁動狂暴的火焰彷彿被無形的手梳理、安撫,淒厲的尖嘯聲浪漸弱,翻滾的濃霧也似被一股沛然巨力強行壓製,暫時平息。

裴琰冷眼旁觀,眼底卻難以抑製地掠過一絲震動。雲家血脈對思歸火的掌控力,遠超他的預估。他袖中的手指不斷地摩挲著,一枚沾染著深綠海藻、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奇異貝殼躺掌心。貝殼內壁有微光流轉,如同活物的眼睛。他狀似無意地向我靠近一步。

就在咒文音節轉換、力量銜接最微妙的那個瞬間,貝殼內壁的微光倏然一閃!主燈火焰猛地向上竄起,一隻由幽藍火焰凝聚而成、覆蓋著冰冷鱗片的巨大爪影,帶著撕裂空氣的怨毒,直抓我的麵門!

幸好我早有防備!口中咒文未斷分毫,身體卻如鬼魅般側滑半步,腰間銀針幽芒一閃,帶著刺耳的尖嘯,精準無比地刺向巨爪掌心最核心的能量節點!口中敕令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定淵!

嗤!一聲輕響,銀針冇入節點。狂暴的火焰巨爪如同被戳破的氣泡,瞬間潰散成漫天飛濺的幽藍火星。那枚貝殼的微光也隨之驟暗。

收針,微微喘息,冰冷的汗水浸濕了內衫。我冷冷看向裴琰:裴少卿的‘海心貝’,表現欲未免過強了些。

裴琰麵不改色地收起貝殼,彷彿無事發生:東海遺民的一點小玩意兒,野性難馴,讓雲大人見笑了。話鋒陡然一轉,銳利如刀,倒是雲大人方纔那一針‘定淵’,精妙絕倫,似乎並非《鎮海咒》所載倒像是…專門剋製海靈怨煞的‘燼骨針’,世代忠貞的雲家守燈使,何時鑽研起此等‘旁門左道’來了

心頭警鈴大作,麵上卻適時浮起一層悲涼與深深的疲憊:夫君葬身海眼,屍骨無存。我研習萬法,窮儘心力,隻為尋他殘魂一線生機,這…何錯之有,倒是裴少卿,對此等‘旁門左道’知之甚詳,如數家珍,莫非與那十萬怨靈…淵源更深

目光在火光中無聲交鋒,凶險更甚刀劍。短暫的沉默後,裴琰扯了扯唇角,算是揭過:血案線索,‘三礁環抱之嶼’,礁石色如千年黑鐵,中有一島形似臥龜,島心生長‘泣血珊瑚’者,便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黑鐵礁!臥龜島!泣血珊瑚!腦中如驚雷炸響。《東海堪輿異聞錄》殘卷曾隱晦提及此地,標註大凶,絕地!祖父的手劄裡,似乎也…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聲音冷硬如礁石:記下了。三日為期。

《燈影重重》

燈樓的尖嘯暫時平息,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幽靈船隊詭異地停駐在數裡外的海麵,黑珊瑚組成的桅頂圖案明滅不定,時而如吞噬一切的旋渦,時而如擇人而噬的利齒。

靜室中,檀香嫋嫋,卻驅不散心頭的徹骨寒意。屏退所有侍從,指尖凝聚一絲微弱的血脈之力,按照記憶深處特定的順序,快速點過牆壁上繁複的旋浪紋飾。

哢噠。一聲輕響,牆壁無聲滑開,露出一條向下延伸的狹小密道。刺骨的寒氣夾雜著濃重的灰塵與深海淤泥的氣息撲麵而來。壁上零星鑲嵌的引魂燈,散發著幽藍微光,映照著厚積的塵埃。這是燈樓地宮。穿過數重冰冷刺骨、刻滿封印符文的禁製石門,終於立於最深處的秘龕前。龕中供奉的並非先祖牌位,而是一卷以某種深海巨獸皮鞣製、邊緣焦黑捲曲的《雲氏守燈錄》。解開堅韌的鮫筋繩結,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緩緩展開。

祖父雲霆的字跡力透紙背,卻浸滿了驚惶、悔恨與深入骨髓的恐懼:

…‘三礁環抱’之地,乃我先祖造孽之始!十萬海民之血浸透礁石,怨氣沖天,海眼幾欲沸騰…思歸火,非僅為鎮壓!先祖偶得殘破上古秘法,欲以血裔為橋,壽元為薪,將滔天怨煞…‘渡化’為鎮海之力,以此贖我雲氏滔天之罪…然!怨氣之凶戾,遠超先祖所料!秘法殘缺不全,渡化不成,反成枷鎖!雲氏血裔代代煎熬,如置油鼎;十萬怨靈永世沉淪,不得往生!吾父、吾兄…皆為此耗儘壽元,形容枯槁,不得善終…吾亦…油儘燈枯,大限將至…

沈滄…吾孫婿…非死於戰!海亂驟起,乃怨靈積憤百年,終至反噬!他持虎符調兵,欲強行加固封印,卻反引動怨靈狂潮…被生生拖入海眼…成為新的…錨點…阿岫…燈油…續不得!熄燈…或尚有一線生機…然熄燈之法…已隨那上古秘法一同殘缺…切記!‘泣血珊瑚’之下…或藏…源…

手劄至此,字跡陡然變得潦草模糊,最後幾個至關重要的字被一團深褐近黑的汙漬徹底覆蓋,散發出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先祖竟曾試圖渡化怨煞以贖罪阿滄…他竟是維繫這恐怖平衡的新錨點熄燈或有一線生機但熄燈之法…殘缺了!祖父字裡行間透出的絕望,幾乎要穿透百年的時光將我淹冇。

泣血珊瑚下…或藏…源…源是真相的源頭是熄燈之法的源頭還是…那十萬怨煞真正的源頭

祖父的手劄與裴琰的指控,如同兩幅碎裂的拚圖,彼此印證卻又充滿矛盾。裴琰隻知雲家鎮壓之惡,卻不知那渡化的嘗試與恐怖的反噬!他引我去那三礁環抱之嶼,究竟是尋找線索,還是…一個精心準備的致命陷阱

《霧中舟影》

同一片慘淡的月光下,裴琰的身影出現在臨海一處荒僻的礁石灘。鹹濕冰冷的海風中,一個披著破舊漁蓑、頸側紋著暗青色海浪刺青的男人如鬼魅般自陰影中浮現。

少祭司。裴琰頷首,神色凝重如鐵。

裴大人。被稱為少祭司的男人聲音沙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燈樓如何那雲家女…可信

驚弓之鳥,困獸猶鬥。裴琰言簡意賅,她信了‘三礁環抱之嶼’,三日後同行。但此女心誌堅忍如鐵,手段莫測。方纔輕易化解了‘海心貝’引動的怨煞試探,更識破了‘燼骨針’的來曆。他頓了頓,雲霆的手劄…可有進展

少祭司緩緩搖頭,眼中有恨意閃過:雲家燈樓核心區域有血脈禁製,核心秘檔難以靠近。折損了兩名好手,隻在最外圍找到些零碎記載,多是些無關痛癢的儀軌。不過…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隱秘的興奮,在沉銀灣一處廢棄漁村的地窖裡,發現了此物。少祭司遞過一個油布包裹的物件。揭開油布,是一個巴掌大小的青釉瓷瓶。瓶身繪著精緻繁複的旋浪紋,蜜蠟封口,瓶身上赫然濺染著幾抹早已乾涸發黑…的血跡!

瓶內似乎裝著半瓶灰白色的粉末。

裴琰接過,入手冰涼沉重。他摩挲著瓶身的旋浪紋,仔細辨認那血跡濺射的位置和形狀,臉色驟然劇變:雲家直係核心祭器!而且是…心口要害處精血濺射之狀!沉銀灣…正是當年血案發生的核心區域附近!

不錯!少祭司眼中精光暴射,如同發現了獵物的猛獸,村中僅存的一位百歲老嫗已瘋癲多年,口中反覆唸叨‘白衣服的貴人…好慘…瓶…骨…海…不肯走…’。據此推測,此物極可能是當年雲家核心人物,於血案現場倉皇遺落!瓶中之物…

裴琰凝視著瓶內那灰白的粉末,一個冰冷而驚悚的念頭竄入腦海。他用指甲極其小心地刮下微末的一點蜜蠟封泥,湊近鼻尖輕嗅。一股微弱卻極其鮮明的、混合著陳舊血腥與奇異深海腥氣的腐朽氣息鑽入鼻腔。

這味道…裴琰猛地抬頭,速將此物密送總壇,請大祭司親自查驗!若我所料不差…他望向遠處海麵上那沉默而龐大的幽靈船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雲岫的‘三礁環抱之嶼’,我們正好送她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禮’。

《燈明霧詭》

三日之約轉瞬即至。燈樓外的薄霧變得更深、更沉,幾乎凝成實質,帶著海水鹹腥之外的、更濃重的死亡氣息。停駐的幽靈船隊桅頂,那些詭異的黑珊瑚詭異地生長纏繞,竟凝成了一個模糊卻高度一致的圖案——一個扭曲的、由無數怨毒麵孔痛苦擠壓而成的巨大旋渦!旋渦的中心,隱隱指向東方海域。

獨立於燈樓最高處,玄青祭袍在濃霧中時隱時現。我緊握著阿滄留下的那枚溫潤玉佩,彷彿能從中汲取一絲力量。三日來,耗費巨大心力嘗試溝通燈中殘留的沈滄氣息,隻得到零碎的畫麵碎片:冰冷刺骨、令人窒息的海水…永無止境的下墜與拖拽…還有,刻在某種堅硬冰冷物體上的…旋浪紋!

裴琰準時出現,月白官袍纖塵不染,氣定神閒。雲大人,時辰已到。幽靈船指明的‘路標’已清晰無比。他指向海麵上那由黑珊瑚構成的巨大怨毒旋渦,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它們…已經等不及了。

我轉身,目光沉靜如古井深潭,掃過裴琰,最終落在他腰間一個不甚起眼的舊錦囊上——那裡麵,正透出一絲微弱卻極其熟悉的、混合著陳舊血腥與深海腥氣的腐朽氣息!

這股氣息,與那夜感知阿滄殘影時捕捉到的、旋浪紋器物散發的氣息…如出一轍!

裴少卿準備得倒是充分。淡淡一言,拾級而下,登船吧。此行凶險莫測,望少卿…莫要行差踏錯,自誤誤人。語帶雙關,寒意凜然。

一艘輕快的海鶻舟已備好。兩人登船,在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和幽靈船隊森然的注視下,駛向那黑珊瑚旋渦標記的方向。海浪拍打著船舷,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如同無數亡魂在竊竊私語。

舟行半日,霧氣濃重如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唯有船頭懸掛的一盞特製風燈,散發出微弱卻能穿透濃霧的幽藍光芒——那是用我指尖精血點燃的小型思歸火,既是指引方向的燈塔,亦是感知怨煞異動的探針。

裴琰立於船頭,背對著我,似乎專注地觀察著海流與霧氣的變化。海風強勁,吹拂著他寬大的衣袖,腰間那箇舊錦囊的繫繩似乎鬆動了些許,袋口微微敞開。

就是這一刹那!

我藉著思歸火幽藍的光芒,清晰無比地看到——錦囊內露出的,正是那青釉瓷瓶的瓶口!瓶身上熟悉的精緻旋浪紋,瓶口那刺目的、乾涸發黑的心口濺射狀血跡,與我心中反覆推演、與阿滄殘影感知到的圖案,完美重合!

心臟驟然狂跳,血液衝上頭頂又瞬間凍結。沉銀灣…核心祭器…心口精血…骨灰祖父手劄上被汙漬覆蓋的字跡…裴琰這三日的從容佈置…幽靈船詭異的指向…

裴琰隨身攜帶的,很可能是某位至親先祖的…遺骸!他攜此物登船,究竟意欲何為!

裴琰!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瞬間打破了死寂的航行,你錦囊裡…是何物!

裴琰緩緩轉過身。濃霧在他身後翻湧,幽靈船巨大的陰影在霧中若隱若現。他臉上冇有半分驚惶,反而露出一種洞悉一切、帶著殘忍愉悅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解下錦囊,將那個染血的青釉小瓶完全托於掌心。瓶身在幽藍的燈火下,泛著冰冷而詭異的光澤。

雲大人好眼力。他的聲音如同飄渺的海霧,字字卻如冰錐刺入心窩,此物,得自沉銀灣。據那瘋癲老嫗所言,屬於一位‘白衣服的貴人’。他故意停頓,欣賞著我眼中凝固的驚駭,至於瓶中之物…經我秘法初步查驗,非沙非土,質地特異,似…骨殖焚燒後之灰燼。且,他刻意拉長語調,帶著殘忍的探究,似乎與雲大人你的血脈…有著某種微妙的共鳴

他向前一步,將瓶子幾乎遞到我的眼前,那股陰寒刺骨的氣息撲麵而來,瓶口那乾涸的黑血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烙印。

雲大人,不妨猜猜看,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殘忍的蠱惑,這瓶中盛裝的,是你雲家哪位‘豐功偉績’奠基者的…殘骸嘴角的弧度加深,眼中閃爍著冰冷而興奮的光芒,又或者,它正是我們此行,開啟‘泣血珊瑚’之下秘密的…關鍵鑰匙

海鶻舟彷彿凝固在這濃霧與幽靈船的環伺之中。幽藍風燈下,那染血的青釉瓶如同來自地獄的提問,懸於兩人之間,懸於洶湧的暗流與尚未揭開的血腥真相之上。指尖冰涼,彷彿已經觸碰到瓶壁傳來的、跨越百年血仇的刺骨寒意。

《淵瞳為盾》

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冰涼的瓶壁。瓶中那混雜著先祖骨灰與初代大祭司怨唸的詭異物質,透過血脈的共鳴刺入我的神魂!我猛地縮回手,胸口氣血劇烈翻湧,強行壓製的悲憤與驚駭瞬間決堤,瘋狂衝擊著搖搖欲墜的心防。體內維繫思歸火的雲家血脈之力瞬間失控劇震,本能地與那來自先祖罪孽的侵蝕力量激烈對抗。

裴琰!你——!我厲聲嗬斥,聲音因神魂震盪而顯得有些無力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船頭那盞以我精血點燃的小型思歸風燈,燈焰由幽藍驟然轉為狂暴的墨黑色!琉璃燈罩瞬間爬滿蛛網般的裂痕!這並非裴琰操控,而是我劇烈的情緒波動與血脈失控,如同巨石投入怨煞之海,瞬間引來了最凶戾存在的迴應!

濃霧彷彿擁有了生命,瞬間凝成數條純粹由怨煞凝結而成的漆黑觸手,無聲無息,快如閃電,自幽暗的海麵之下暴起!目標直指心神失守、血脈紊亂的我——思歸火的核心,禁錮它們的枷鎖鑰匙,怨靈最仇恨的雲氏血脈!

觸手挾帶著刺骨陰寒與毀滅一切的氣息,直撲我的心口與眉心!避無可避!

瞳孔驟縮,燼骨針滑入指間,然而神魂的劇痛讓動作遲滯了致命的一瞬。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冇。

電光石火之間!

一道月白的身影以超越視覺極限的速度橫移而至,決絕地擋在了我與那奪命觸手之間!

是裴琰!

他臉上那慣有的從容笑意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野獸般的凶狠與…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急!他甚至來不及完全轉身,隻是本能地將右臂猛地抬起,護住頭臉和軀乾的要害。

嗤啦——!

漆黑如墨的怨煞觸手狠狠抽擊在裴琰的右臂肩背之上!月白的官袍瞬間亮起微弱流轉的古老海浪紋符光,然而僅抵擋了一瞬便如琉璃般破碎!

呃啊!一聲壓抑的悶哼,裴琰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船舷上,木質的船體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官袍撕裂,皮肉上瞬間出現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墨汁般的怨氣如同活物,沿著傷口瘋狂蔓延侵蝕,周圍的皮膚肉眼可見地變得青黑壞死!

更駭人的是,覆蓋他右眼的鮫綃瞬間化為飛灰!暴露出來的右眼——並非人類的瞳孔,而是一片瘋狂旋轉、深不見底的幽藍漩渦!那漩渦深處彷彿連接著無邊怨海,此刻劇烈地波動著,發出無聲的尖嘯,正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瘋狂吞噬著侵入他體內的怨煞之氣!

漆黑的怨氣如同毒蛇順著傷口鑽入,卻被那幽藍的淵瞳強行拉扯、吞噬!裴琰的身體劇烈顫抖,額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浸透了殘破的衣衫。他緊咬著牙關,嘴角卻不受控製地溢位血液!強行吞噬過量的怨煞,身體已開始遭受可怕的反噬!

裴琰!驚呼脫口而出,帶著連我自己都未曾預料的震驚。萬萬冇想到,這個口口聲聲複仇、袖藏先祖骨灰誅心的仇敵,竟會在生死關頭,以身為盾!

那幽藍的血,那痛苦隱忍卻挺直的脊背,那為吞噬怨煞而暴露的非人淵瞳…如同萬鈞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怨煞觸手因裴琰的阻擋遲滯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就是這一瞬!

定!強忍著神魂撕裂般的劇痛,指尖的燼骨針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銀芒,挾裹著我決絕的意誌與強行收束的血脈之力,精準無比地刺向那幾條怨煞觸手!

噗!噗!噗!

如同沸湯潑雪,銀芒所過之處,狂暴的觸手發出淒厲到極點的無聲尖嘯,瞬間崩解消散。船頭風燈的火焰掙紮著恢複幽藍,雖然微弱,卻暫時穩定下來。

海鶻舟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裴琰壓抑的喘息和海浪單調的拍打聲。濃霧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擊震懾,暫時退卻了幾分。

我踉蹌一步穩住身形,立刻看向裴琰。他背對著我,單手撐在船舷上,破碎的官袍下傷口觸目驚心,皮下的青黑仍在緩慢蔓延。暴露的淵瞳旋轉速度已經減慢,顏色卻變得更加深邃幽暗,彷彿蘊藏著無儘的痛苦。他抬起殘破的衣袖,狠狠地擦去嘴角的藍血,動作狠厲而狼狽。

裴少卿…聲音乾澀沙啞,我下意識快步上前,指尖凝聚起一絲溫和的、試圖安撫怨氣的血脈之力,想要驅散他傷口邊緣的侵蝕怨氣。

彆碰我!裴琰猛地側身避開,聲音嘶啞冰冷,帶著拒人千裡的決絕。他迅速掏出一塊新的鮫綃,動作僵硬地覆上右眼,遮住了那非人的淵瞳。再轉過身時,臉上已強行掛回那副慣有的譏誚,隻是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雲大人不必假惺惺。他扯了扯唇角,目光掃過我指間尚未散儘銀芒的燼骨針,又落在自己可怖的傷口上,語氣刻意輕慢,一點小傷換守燈使一命,裴某這筆買賣,賺了。畢竟,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濃霧中沉默的幽靈船隊,您若是現在就死了,誰帶我去找那‘泣血珊瑚’誰又去點燃那‘人骨燈塔’的新燈油呢話語中的意有所指,目光刻意瞥向甲板上那個染血的青釉瓶。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是了,是為了他的計劃,為了利用我達成最終的目的!救我,隻是為了保住開啟那最終秘密的鑰匙!

憤怒、被利用的屈辱、以及一絲不願承認的…失落,瞬間交織在一起。我收回手,指尖的銀芒徹底熄滅。

裴少卿算計得果然精妙。聲音恢複守燈使的冷冽,既然如此,請少卿務必保重貴體,莫要在我達成你的‘目標’之前,先一步填了這燈油!我彎腰,用一方乾淨的絲帕裹住手指,極小心地撿起甲板上的青釉骨灰瓶,緊緊攥在手中。

瓶身的冰冷與那抹刺眼的黑血,時刻提醒著我們之間無法逾越的血仇鴻溝。

裴琰看著我小心翼翼的動作,覆著鮫綃的右眼似乎微微抽動了一下,臉上的假笑卻無懈可擊:自然,在雲大人完成您的‘使命’之前,裴某定當…惜命如金。

航程在更加壓抑、暗流洶湧的死寂中繼續。幽靈船隊如同沉默的送葬隊伍,桅頂的黑珊瑚旋渦幽幽發光,無聲地注視著這艘載著血仇與秘密的小舟,駛向宿命的三礁環抱之嶼。

舟上兩人,一個緊握染血的先祖骨灰瓶,一個捂著被怨煞侵蝕、隱痛不斷的傷口,鮫綃下的淵瞳深處翻湧著無人知曉的情緒。那以身為盾的瞬間,是冰冷的算計,還是深淵本能中一絲未泯的微光恐怕連裴琰自己,也未必能分辨清楚。但裂痕已生,猜疑更深,前方泣血珊瑚的洞窟,註定要迎來一場更慘烈的風暴。

《骸燈照淵》

海鶻舟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航行。裴琰倚在船艙一角,用海民特製的秘藥處理著臂上那猙獰可怖的傷口。藥粉接觸被怨氣侵蝕的皮肉,發出滋滋的灼燒聲,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卻緊咬牙關,一聲不吭。透過新覆的鮫綃,他的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甲板上那個僵直的背影——雲岫。

她背對著,麵朝濃得化不開的霧,緊攥著那個染血的青釉瓶,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裴琰的捨身與冰冷的算計,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反覆切割著她搖搖欲墜的心防。信任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然而,祖父手劄中透露的渡化贖罪的微光,阿滄殘影感知到的旋浪紋線索,裴琰淵瞳吞噬怨氣的畫麵…這一切都在逼迫她前行,走向那未知的絕地。

雲大人,裴琰嘶啞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三礁環抱之嶼’將至。收起無謂的悲憤與猜疑,想想如何活著抵達‘泣血珊瑚’吧。瓶裡那位,正等著看你雲家的‘誠意’呢。他刻意加重了誠意二字。

我冇有回頭,隻是將骨灰瓶更緊地按在心口,彷彿想將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瓶身的冰涼,反而讓混亂的心緒強行沉澱下來。不勞費心,管好你自己。若裴少卿因傷拖累,我不介意用這‘上好燈油’為你先行引路。

裴琰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笑,不再言語。空氣裡的敵意與緊繃,比周圍的濃霧更加沉重。

濃霧驟然變得粘稠無比,鐵鏽般的海腥氣混合著濃烈的死亡氣息瀰漫開來。船身猛地一震,彷彿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屏障。透過濃霧,三座巨大嶙峋、顏色如同萬年陳年黑鐵的礁石,如同洪荒巨獸的獠牙,呈三角之勢拱衛著中央一座形如臥龜的島嶼。島上寸草不生,死寂一片,唯有島心處,一簇高達數丈、色澤暗紅如凝結血塊、形態扭曲猙獰如同痛苦人形的珊瑚叢,幽暗地散發著不祥的微光——泣血珊瑚!

幽靈船隊無聲地環繞在外圍,桅頂黑珊瑚構成的巨大怨毒旋渦圖案瘋狂閃爍,如同無數隻怨毒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小小的海鶻舟。

到了。裴琰站直身體,臉色依舊蒼白,淵瞳處的鮫綃下隱隱透出幽藍的微光。雲大人,請吧。點燃您的‘燈油’,為我們照亮前路

深吸一口氣,鹹腥的空氣夾雜著刺入肺腑的怨煞之氣。不再有絲毫猶豫,指尖逼出一滴心頭精血,狠狠滴落在青釉瓶那乾涸的黑血之上!

嗡——!

瓶身劇震,發出一聲刺耳欲聾的尖鳴!瓶口的黑血如同活了過來,貪婪地吸食著新鮮的精血,瞬間變得鮮紅欲滴,並沿著瓶身玄奧的旋浪紋路瘋狂蔓延!瓶內灰白的骨粉爆發出刺目的幽藍光芒,一股龐大、混亂、浸透了痛苦與無邊恨意的意誌,順著血脈的聯絡,狠狠撞入我的識海!

幻境:

沉銀灣,血色月夜。篝火旁,一個身著雲氏核心祭袍的男人麵容扭曲著狂熱與恐懼,將劇毒藥粉傾倒入巨大的酒罈。畫麵碎裂:無數海民戰士毒發倒地,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絕望與憤怒。

最終定格:一位身披奇異海獸骨飾、頸側海浪刺青繁複到極致的老祭司,在彌留之際,染血的手狠狠按在自己胸膛,口中誦唸著最惡毒的詛咒!他的身體在某種秘法作用下急速腐朽、化灰,唯有心臟部位一點凝聚了畢生怨力與靈魂的幽光,被強行封印入一個繪著同樣旋浪紋的青釉瓶中,深埋地底…以吾骨為引…焚儘雲氏血脈…永鎮海眼者…必遭反噬…怨火…燃燈…怨毒到極點的意念在我腦中轟鳴!

呃!一聲悶哼,嘴角溢血,幻象帶來的衝擊讓神魂劇痛。瞬間明悟!這瓶中並非單純的先祖遺骸,而是初代海民大祭司以生命和靈魂為代價煉成的終極複仇詛咒——怨骨火種!裴琰,他早就知道!

看來雲大人收到‘先祖’的問候了裴琰的聲音傳來,此瓶需雲氏血脈之血與海民怨氣共同啟用,否則三個時辰後便會自爆,掀翻半座東海。現在,時間不多了。他指向瓶身——蔓延的血紋已經覆蓋了大半瓶身,正閃爍著不祥的倒計時紅光!

我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滔天的怒火與決絕取代。不再看裴琰一眼,縱身躍下海鶻舟,踏著冰冷刺骨的海水,衝向臥龜島心的泣血珊瑚!

裴琰緊隨其後,右眼鮫綃下的幽藍光芒愈發熾盛,彷彿與那泣血珊瑚產生了某種共鳴。

《渡煞之淵》

奔至泣血珊瑚之下,毫不猶豫地將劇震不已、散發著毀滅氣息的怨骨瓶,狠狠按進珊瑚基座上一個天然的、如同祭壇般的凹陷孔洞!

哢嚓!一聲脆響,完美契合!

刹那間,天搖地動!

整座島嶼劇烈震顫,泣血珊瑚彷彿被注入了生命,暗紅的枝椏瘋狂地生長、扭曲,滲出粘稠如血的汁液。粗壯的根係如同活物般刺入海底岩層,發出沉悶的轟鳴。洞窟頂部散發著微光的海藻驟然亮度倍增,交織成覆蓋整個空間的巨大而複雜的神經網絡,幽藍色的光流在其中飛速穿梭。

珊瑚主乾上,血汁與幽光迅速凝聚,顯現出一行行古老而猙獰的文字:

獻祭品一:守燈使血脈

獻祭品二:淵瞳怨氣

得見《渡煞典》真章!

裴琰覆眼的鮫綃嗤地一聲無火自燃,化為飛灰!暴露出的右眼——那幽藍的漩渦瘋狂旋轉,深不見底,彷彿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他痛苦地捂住眼睛,發出一聲低吼:原來如此…我纔是最後那捧‘燈油’!先祖的詛咒…好狠!好絕!

洞窟外,幽靈船隊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哀嚎尖嘯!構成船體的朽木、骸骨、發光海藻以及標誌性的黑珊瑚,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操控,化作數條漆黑的洪流,洶湧澎湃地灌入珊瑚洞窟!

黑珊瑚洪流在洞內急速旋轉凝聚,轉瞬之間,構築起三座高達數丈、由森森白骨與漆黑珊瑚交織而成的骸骨王座。王座之上,幽光閃爍!

中央主座之上,一道凝實的身影緩緩顯現——沈滄!但已非殘影。玄鐵鱗甲依舊殘破,麵容卻毫無表情,雙眼空洞死寂,唯有無儘的黑暗。腕間那象征情意的月白海綃,已徹底化為濃墨般的漆黑!絲絲縷縷的墨色怨氣從中逸散。其存在本身,便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

無數怨靈的嘶吼彙聚成一個冰冷、非男非女、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響徹整個洞窟:

歡迎蒞臨海眼審判庭

罪裔雲岫,淵瞳裴琰。

獻祭,即刻執行!

違逆者,填燈!

骸骨王座散發出的恐怖威壓,讓我和裴琰如同置身萬丈海底,那骸骨凝聚的手指蘊含著毀滅性的力量,即將點落。

就在骸骨手指即將點落,裴琰眼中淵瞳光芒暴漲欲做搏命一擊,我的燼骨針也已滑至指尖。

刹那間!

沈滄那空洞漆黑的眼眸深處,極其艱難地閃爍了一下!那熟悉的、屬於沈滄本人的、刻骨的痛楚與掙紮,如同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向我的心!

同時,洞頂巨大的海藻神經網絡光芒瘋狂閃爍,無數混亂、痛苦、絕望的意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強行湧入裴琰的淵瞳和我的血脈感知!這些意念碎片並非單純的複仇怒火,而是充滿了:

無邊的恐懼—被汙染後的瘋狂—絕望的求救

…非…吾願…複仇…

…源…塔爾塔洛斯…汙染…奴役…

…枷鎖…海眼…燈塔…焚…魔…

…解脫…《渡煞典》…鑰匙…

碎片資訊指向一個真相:十萬海民怨靈並非自願的複仇暴徒!它們,包括被拖入海眼成為錨點的沈滄,都隻是工具!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寄生在海眼最深處、名為塔爾塔洛斯(Tartarus)的遠古海魔!是祂在幕後汙染了當年的海民,引發衝突!是祂扭曲了怨靈的意誌,驅使其破壞燈樓的枷鎖,隻為釋放祂更多的力量!思歸火鎮壓的,不僅僅是怨靈,更是海魔企圖衝破海眼的觸鬚!幽靈船隊逼近海岸的真正意圖,並非毀滅陸地生靈,而是在向陸地示警,並尋求能解讀《渡煞典》、擁有真正封印海魔之力的人

《焚骨燃燈》

我的目光死死鎖住泣血珊瑚最扭曲、最不祥的那個核心節點。就是它了!所有痛苦的源頭,所有罪惡的彙聚點!胸中那股被欺騙、被利用、被血仇壓得幾乎窒息的悲憤,此刻化作了最狂暴的力量。

裴琰!點燃它!用你的‘燈油’!我厲聲嘶吼,聲音因決絕而劈裂。冇有回頭看他,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指尖寒光一閃,那根最長、最尖銳、浸透了我無數個絕望夜晚研習心血的燼骨針,被我雙手緊握,帶著全身的力量,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嗤!

劇痛!難以想象的劇痛瞬間攫住了我!彷彿靈魂被硬生生剜掉一塊。血液噴湧而出,濺在冰冷粗糙的珊瑚上,發出滋滋的輕響。眼前陣陣發黑,心臟在針尖下瘋狂抽搐。但我死死咬住下唇,鐵鏽味在口中瀰漫。不能暈!不能倒!以命為引,以血為媒!雲家的血脈之力,給我燒起來啊!

我感覺到一股滾燙的、彷彿熔岩般的力量從碎裂的心口湧出,順著燼骨針,狂暴地注入腳下的珊瑚。整個臥龜島都在我腳下哀鳴、震顫!

身後傳來裴琰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緊接著,一股冰冷、粘稠、充滿無儘怨毒卻又磅礴無比的力量洪流,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狠狠撞向我砸在珊瑚上的怨骨瓶!

以吾之淵怨!焚汝之骸骨!燃燈——!!!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毀滅的快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解脫

怨骨瓶承受了我心口精血的灼熱與裴琰那深淵怨氣的冰冷,瞬間達到了臨界!冇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反而是一種極致的死寂,彷彿連聲音都被吞噬了。一圈肉眼可見的、純粹由黑暗構成的波紋,無聲無息地從瓶身擴散開來!

波紋掃過那三座散發著恐怖威壓的骸骨王座。構成王座的黑珊瑚與白骨,如同被投入強酸,瞬間分解、剝離!沈滄那空洞死寂的身影劇烈波動了一下,那雙漆黑的眼似乎極其短暫地聚焦,看向了我…帶著無儘的痛楚和…一絲微弱的祈求

下一秒,我看到了——不,是感知到了!構成幽靈船隊的所有物質:朽木、骸骨、發光海藻、黑珊瑚…連同瓶中被點燃的、混雜著先祖與大祭司怨唸的骨灰,被那黑暗波紋的中心瘋狂吸扯、凝聚、重組!

腳下的島嶼在轟鳴中崩裂!頭頂的岩層被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掀飛!一座龐大到遮蔽天日的建築,在我眼前拔地而起,衝破一切束縛,巍然聳立於海天之間!

人骨燈塔!

塔基塔身,是無數森然白骨構築的囚籠,我能清晰地聽到那些骷髏無聲的呐喊!塔身之外,漆黑如墨、閃爍著磷火幽光的黑珊瑚如同**的荊棘藤蔓,瘋狂纏繞覆蓋,那是十萬怨念凝結的冰冷裝甲!

塔頂,一團由骸骨灰燼、我心口的滾燙熱血、裴琰那深淵般的怨氣共同點燃的、金紅與幽藍瘋狂交纏旋轉的狂暴火球,正散發著焚儘萬物的恐怖光熱!那光灼燒著我的眼睛,刺痛我的皮膚,那不是光明,是毀滅的具象!

火球形成的瞬間,一道無法形容色彩、彷彿蘊含著最純粹淨化與毀滅法則的光柱,自塔頂轟然爆發!它冇有射向腳下的海,冇有射向近在咫尺的我們,而是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撕裂了濃霧,跨越了難以想象的距離,精準無比地刺向——大胤皇都的方向!我的血脈在悸動,那是龍脈被鎖定的感應!

《剜心歸海》

光柱所及,我的心眼彷彿被強行打開!皇都上空,無形的龍脈氣運被顯化——那哪裡是祥瑞金龍分明是一條被無數滑膩漆黑、長滿吸盤和蠕動眼球的巨大觸鬚死死纏繞、啃噬、早已千瘡百孔的垂死龍形!粘稠的惡念和冰冷的汙染感,隔空傳來,讓我幾欲作嘔!

嘶嗷——!!!一聲直接在我靈魂最深處炸開的、浸透無儘邪惡與痛苦的尖嘯,讓我頭痛欲裂!皇都上空那些被光柱照射的觸鬚瘋狂扭曲、萎縮,冒出惡臭的黑煙!

還不夠!裴琰在我身後嘶吼,聲音帶著破音的顫抖和濃濃的血腥氣。我用餘光瞥見他右眼血流如注,染紅了半邊臉頰,身體搖搖欲墜。祂的本體…還在海眼最深處!光…隻能灼傷祂伸出來的爪子!

就在這時,被塔頂狂暴能量近距離照射的沈滄(集合體),身體猛地一顫!他眼中那空洞死寂的黑暗,如同沸騰的墨汁般劇烈波動!一個微弱到幾乎湮滅、卻熟悉的聲音,如同穿過萬重淤泥的細線,艱難地鑽入我的心底:

…阿…岫…

沈滄!淚水瞬間決堤,混合著心口流下的血,滾燙又冰冷。我踉蹌著撲向那骸骨王座,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艱難地抬起被墨黑海綃纏繞的手臂,指向自己心臟的位置。意念如同風中殘燭,斷斷續續,卻清晰地烙印在我腦海:

…心…錨心石…最後的…鎖芯…

…剜出…它…插入…燈塔基座…

…快…祂在…掙脫…枷鎖…

剜出他的心!

那是沈滄啊!是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夫君啊!剜他的心這比剜我自己的心更痛千萬倍!

雲岫!動手!裴琰的吼聲如同驚雷,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瘋狂,他在用最後的神魂清醒助你!這是唯一的鑰匙!也是他…唯一的解脫!你難道要他永世沉淪,做那海魔的傀儡嗎!

解脫…傀儡…永世沉淪…

我看向沈滄。那雙被黑暗占據的眼眸深處,那微弱卻拚命閃爍的光芒,是那麼熟悉,充滿了刻骨的痛苦和…祈求解脫的哀傷。我彷彿能感受到他靈魂在那汙穢枷鎖中撕裂掙紮的每一分痛楚。

心碎成了齏粉,卻又被一股冰冷的決絕強行粘合。顫抖…無法抑製地顫抖…但我的手,握著染滿自己心頭血的燼骨針,卻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被命運逼至絕境的精準,刺向了他虛影的心口!

冇有實體的觸感。冇有血肉的阻礙。隻有一種靈魂層麵被強行剝離、抽取的極致痛苦,順著燼骨針狠狠反噬回來!彷彿有無數冰冷的刀片在切割我的靈魂!我死死咬住牙關,血腥味充斥口腔。

針尖處,一點璀璨的光芒亮起!一顆核桃大小、晶瑩剔透如同最純淨的血色水晶、內部流轉著無數玄奧莫測封印符文的石頭,在燼骨針尖凝聚成形——錨心石!

錨心石離體的瞬間,沈滄的虛影猛地一顫,臉上那非人的空洞死寂瞬間褪去,露出了一個極其短暫、卻無比清晰的微笑。那笑容裡,是如釋重負的輕鬆,是刻骨的眷戀,是…告彆。他的嘴唇無聲開合,吐出最後兩個無聲的字眼:…珍重…

虛影如同破碎的星光,點點消散,融入塔頂狂暴的光焰之中。

不——!!!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從我喉嚨裡迸發!我死死攥住那枚溫熱的、彷彿還殘留著他最後心跳的錨心石,指骨捏得發白,彷彿那是他在世間最後的存在證明!

基座!凹槽!裴琰的聲音虛弱卻急促,他捂著流血不止的右眼,用儘力氣指向人骨燈塔那巨大基座上一個剛剛亮起、形狀與錨心石完美契合的凹陷處!那凹槽正散發著召喚般的微光。

擦去糊住視線的血淚,眼中隻剩下最冰冷的絕望和最熾烈的瘋狂!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用儘生命最後的力量,向著燈塔基座猛衝過去!裴琰也發出一聲悶哼,一道幽藍的流光從他空洞的眼窩中逸出,緊隨在我身後!

封魔!!!

用儘全身的力氣,帶著沈滄最後的期望,帶著對那遠古海魔滔天的恨意,我將手中那枚滾燙的錨心石,狠狠按進了燈塔基座的凹槽!裴琰那道幽藍的流光,也同時冇入其中!

終幕:淵柩平,潮聲寂

嗡——!!!

彷彿宇宙初開的一聲轟鳴在靈魂深處炸響!燈塔基座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純粹到極致的璀璨白光!那光芒瞬間淹冇了我的視野,也淹冇了整個世界!塔頂那狂暴的金紅幽藍火球瞬間坍縮、凝聚,化作一道純粹無瑕、蘊含著無窮生機與神聖淨化之力的白金光柱!它比之前那道更加凝練、更加磅礴,如同審判之矛,循著鎖定的軌跡,以無可阻擋的威勢,狠狠貫入皇都龍脈的核心!

嗷——!!!深海中,塔爾塔洛斯發出了一聲前所未有的慘嚎!那聲音穿透層層海水,直接在我腦中震盪!纏繞在龍脈上的滑膩觸鬚,在白金光柱的淨化下如同烈陽下的冰雪,瞬間消融殆儘!我甚至能聽到,遙遠的皇都地底深處,傳來巨大無匹的枷鎖徹底閉合、鎖死的轟鳴巨響!那一直壓在心頭、冰冷粘稠如跗骨之蛆的邪惡壓迫感,如同被狂風吹散的烏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同時,一種奇異的、溫暖的嗡鳴聲響起。環繞在周圍的、構成燈塔荊棘裝甲的漆黑珊瑚,以及更遠處幽靈船隊殘骸上的黑珊瑚,如同被聖水洗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那令人作嘔的墨色,化為純淨無瑕、散發著柔和溫暖白光的瑩白珊瑚。無數溫暖的光點,如同夏夜森林中升起的億萬螢火蟲,從瑩白的珊瑚中輕盈地飄飛出來。它們彙聚成一條無聲流淌、散發著安寧氣息的光之河流,溫柔地環繞著正在崩解的骸骨巨塔盤旋了一週。

一種釋然、解脫、迴歸的寧靜意念瀰漫開來。冇有聲音,卻比任何樂章都更撼動人心。彷彿在說:謝謝…安息…回家…

光點組成的河流,帶著這份永恒的寧靜,如同歸巢的倦鳥,紛紛揚揚,義無反顧地沉入泣血珊瑚基座下那通往海眼核心的深淵裂縫。十萬海民積壓百年的怨念,終於在這一刻,隨著光點,歸於永恒的平靜。

失去了怨骨火種與黑珊瑚的支撐,龐大的人骨燈塔開始緩緩崩解、沉降。構成塔身的森然骸骨在墜落的過程中,被下方新生長的、散發著珍珠般溫潤光澤的瑩白珊瑚溫柔地接住、包裹、覆蓋…如同母親擁抱歸來的孩子。

我站立的地方在震動,在變化。腳下的臥龜島泣血珊瑚早已化為齏粉。當最後一塊骸骨被瑩白珊瑚覆蓋,震動停止了。一片廣袤的、散發著柔和珍珠光澤的新生珊瑚礁群,在我腳下鋪展開來,一直延伸到視線儘頭。礁群中央,一座形態天然、潔白如玉的小型珊瑚礁微微隆起,像一座新生的燈塔基座。初升的朝陽躍出海平線,將萬丈金光慷慨地灑落。潔白的礁石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暖光,純淨,祥和,充滿了新生的希望。海風拂過,帶著清新的鹹味,再無一絲血腥與怨煞。

那座燃燒著骸骨與罪孽的巨塔,連同百年的血仇,都在這新生的晨光中,徹底焚儘。

我失神地站在新生珊瑚礁的邊緣,腳下是溫潤如玉的礁石,眼前是那片沉靜深邃、彷彿蘊藏了整個宇宙秘密的蔚藍深淵。朝陽的金輝暖暖地照在我臉上,曬乾了冰冷的淚痕,也照亮了我掌心緊握的那枚錨心石。它不再滾燙,變得溫潤晶瑩,如同上好的暖玉,靜靜地躺在我手心,彷彿還殘留著沈滄最後的心跳。

腕間那截曾係在沈滄腕上的月白海綃,突然無風自動,輕柔地、眷戀地拂向東方——

那裡,海潮聲聲,永恒不息。那聲音溫柔地拍打著新生的礁岸,如同最深沉的低語,應和著錨心石裡最後的心跳,也撫平了我心中百年的創傷與刻骨的悲慟。它不再僅僅是潮聲,它成了這天地間最溫柔、最恒久的韻腳,是沈滄最後的告彆,也是新生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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