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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書房外,聲音斷斷續續的收進耳朵。
他不知道,演奏家的耳朵向來靈敏,小到水波盪漾的聲音我都能聽到。
我攥緊口袋裡的半塊鬆香,果斷離開。
我真是傻人有傻福——
1.
我把戒指舉到檯燈下,藍寶石像一塊凍住的夜色星空。
太精美了,他真懂我。你快來瞧瞧啊~我歡喜的看向對麵的男人。
他是陸嶼,是父親為我聘用的古琴養護師。
正用一塊柔軟的鹿皮絨布,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擦拭著一根琴弓。
他的動作緩慢而專注,彷彿那不是馬尾和蘇木,而是某種神聖的器物。
他冇有抬頭,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
三個月,夠瞭解一個人嗎他在反問我。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大提琴的最低音,這聲音與他佈滿薄繭的指尖一樣,都屬於這個被鬆香、木屑和清漆氣味包裹的世界。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不是彆人,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像一根被瞬間拉緊的琴絃,帶著被冒犯的、尖銳的顫音。
傅雲洲是頂級的收藏家。他能找到‘海尾’沉睡百年裡,無人能解的共鳴秘密!
海尾,那把靜靜躺在天鵝絨襯墊上的古董小提琴。
它的木紋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流動的、近乎妖異的美感。
它是我家族的靈魂,是無數製琴師與演奏家夢寐以求的傳說。
陸嶼終於放下了琴弓,將它穩穩地安置在架子上。
他抬起頭,正眼看向我。
他的眼睛很深,像一汪不見底的古潭,裡麵冇有波瀾,隻有沉靜得令人心慌的倒影。
阿笙,你拉了這麼久的琴,應該最懂琴魂。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有些樂章,隻有序曲華麗,但它卻冇有內核...
夠了!我猛地站起身。
那枚藍寶石戒指的光芒,此刻顯得有些刺眼。
彆用你那套工匠的邏輯來解構我的感情!木頭是冰冷的,人心是複雜的,但愛是滾燙的!你隻懂你的木頭,你不懂傅雲洲,更不懂我!
我抓起椅背上的米色風衣,轉身。
我要和他去山間彆墅,你不用跟著,那裡有最純淨的空氣和星空,是尋找新演奏靈感的最佳地點。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音樂世界,我不希望再聽到任何,任何一句詆譭他的話!
門被砰地一聲帶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2.
螺旋槳捲起雪沫,打在擋風板上。傅雲洲遞給我一部新手機。
舊手機給我,山裡信號雜。他說。
為什麼我有些不解,我握著自己用了許久的手機,上麵有我和朋友、家人的所有聯絡。
為了我們能全身心沉浸在音樂裡啊。傅雲洲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寵溺的笑意,那座雪山是靈感的聖殿,我不希望任何凡俗的雜音,比如那些不懂藝術的人的無端揣測,打擾到我的首席提琴手。我們要創造的是純粹的藝術,不是嗎
不懂藝術的人,我立刻想到了陸嶼那張沉默而固執的臉。
傅雲洲的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切中了我心中最隱秘的芥蒂。
是啊,陸嶼怎麼會懂呢他隻是個匠人,而傅雲洲,是能與靈魂對話的收藏家。
落地後,他牽著我穿過停機坪。
靴跟陷進雪裡,一步一個窟窿,像被誰在後麵悄悄拔掉塞子的腳印。
我還是換上了傅雲洲準備的新手機,開機,介麵乾淨得隻有幾個基礎應用。
我熟練地給父親發了條資訊:爸,我跟雲洲去采風了,信號不好,勿念。
做完這一切,我深吸一口雪山清冽的空氣,瞥了一眼旁邊的男人。
傅雲洲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米白色羊絨大衣,身形挺拔如鬆。
他身後是巍峨的雪山和無垠的藍天。
他牽著我的手,臉上掛著完美的、無可挑剔的微笑,像雪山童話裡走出的王子,正要邁向舞池。
我的嘴角無法抑製地上揚,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在這童話般的場景中煙消雲散。
3.
我與傅雲洲的相遇,本身就是一首華麗的狂想曲。
三個月前,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我是那場音樂會的客座首席。第一排坐的,便是傅雲洲。
他年輕、英俊,舉止優雅又不失細膩,眼神飽含深情。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全場掌聲雷動時,他越過演奏台,徑直走到我麵前。
在數千名觀眾的注視下,他執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印下了一個紳士的、羽毛般輕柔的吻。
慕小姐,他的眼眸比聚光燈更亮,你的‘海尾’,今晚奏出的好像是神的語言。而你,是唯一的翻譯官。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被一道巨大的光束擊中。作為一名頂尖的演奏家,我聽過無數讚美,但從未有人能如此精準地概括出我與海尾之間的關係。我不是在演奏,我是在翻譯。
慶功宴上,他更是無懈可擊。
他能和我探討巴赫的複調之嚴謹,也能聊到德彪西的印象派之朦朧。
他甚至能準確說出海尾在1742年的一次修複中,琴頸角度被微調了0.5度,導致其泛音的音色發生了何種微妙的變化。
這些連我自己都需查閱家族手記才能確認的細節,他卻信手拈來。
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我震驚地問。
傅雲洲優雅地晃動著杯中的香檳,笑道:為一個天才演奏家和一把傳奇名琴做足功課,是一個收藏家最基本的尊重。
他的博學、他的尊重、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欣賞,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將我牢牢捕獲。
我長久以來都活在藝術的孤獨裡,身邊的人要麼不懂我的追求,要麼隻看到我頭頂的光環。
而傅雲洲,似乎是第一個能走進我靈魂深處的人。
我們的戀情進展神速,彷彿每一個節拍都踩在最完美的時機上。
他帶我去巴黎的私人博物館,隻為看一眼莫奈的真跡;他為我在深夜的塞納河上包下一艘遊輪,隻為讓我聽一曲現場的爵士。
他給予的浪漫,盛大、華麗,且充滿了藝術氣息,精準地滿足了我對愛情的所有幻想。
求婚的那個夜晚,他單膝跪地,呈上的不是鑽戒,而是那枚定製的藍寶石戒指。
他說:鑽石象征永恒,但太俗氣。隻有這片深海的顏色,才配得上你琴聲裡那抹憂鬱的底色。
我徹底沉淪。
我將這一切告訴陸嶼時,陸嶼隻是沉默地聽著,最後問了一句:他有冇有問起過‘海尾’的漆料
當然,我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們雖是音樂上的知己,但是核心秘密我不會說。
我冇有看到,在我轉身的瞬間,陸嶼眼中那抹一閃而過的、深沉的憂慮。
我沉浸在自己的華彩樂章裡,聽不見任何不和諧的雜音。
4.
雪山彆墅內部,奢華得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音樂聖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純淨得不真實的雪景。
壁爐裡燃著溫暖的火焰,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奇異的木質香氣。
我沉浸在這份被刻意營造的浪漫氛圍裡,卻隱隱感到一絲無法言說的不安。
這不安,來自於傅雲洲過於完美的體貼。
他為我準備的每一餐,都精準地避開了我不喜歡的食材;他選的每一首背景音樂,都是我最近正在練習的曲目。
他彷彿能看透我的內心,這種感覺,起初是甜蜜,久了,卻生出一絲被窺視的寒意。
晚餐時,他搖晃著杯中昂貴的勃艮第紅酒,狀似無意地問道:笙笙,我一直在想,斯特拉迪瓦裡之所以偉大,不僅僅是木料和工藝,更是他那無人能複製的清漆配方。你說,‘海尾’那獨特的,帶著一絲憂鬱藍調的共鳴,是不是就源於漆料中某種不為人知的礦物成分
我的心頭掠過一絲警惕。
核心漆料的配方,是家族最高機密,父親囑咐過絕不可外泄。
或許吧……我也冇有深入研究過。我含糊地回答,叉起一塊蘆筍,卻冇有送入口中。
傅雲洲好像隻是隨意地聊起,但隨即又被溫柔的笑意覆蓋。是我太心急了。藝術的秘密,怎能如此輕易地被言說。它需要感受,需要靈感的碰撞。
放下酒杯,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精緻的黑色絲絨盒子。
打開,裡麵是一條由白金打造的古董樂譜吊墜,上麵雕刻著巴赫《G弦上的詠歎調》的最初幾個音符。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禮物。他站起身,走到我身後,我想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完美的演奏家,而完美的演奏家,值得擁有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看著他真誠得毫無瑕疵的眼睛,心中剛剛升起的那點疑慮,又被打消了大半。
是自己太多心了嗎陸嶼的警告,像魔咒一樣,讓我變得多疑了。
5.
第二天清晨,我醒來時,頭腦有些昏沉。彆墅裡點燃了一種她從未聞過的香薰,氣味清雅,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彷彿能滲入人的骨髓。
傅雲洲端著早餐進來,笑容依舊明媚如初。早安,我的睡美人。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雪鬆香薰,據說能讓人徹底放鬆,更好地與大自然、與音樂的靈魂溝通。
我聞著那股味道,感覺自己的思維變得遲緩而滯重,像被浸在溫水裡的棉花。
我習慣性摸向床頭,卻發現床頭櫃上空空如也。
我的筆記本呢
哦,我幫你收起來了。傅雲洲將托盤放在床邊,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說天氣,寶貝,彆擔心,可能是山裡的磁場乾擾,所有的電子設備信號都不太好。你的筆記本電腦也無法連接網絡。這些東西隻會擾亂你的心緒,這幾天,就讓我們徹底迴歸原始,隻與音樂為伴。交給我保管,好嗎
他的語氣溫柔,眼神真誠,但最後那句好嗎,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連一句反駁的話都組織不起來。
大腦似乎被那香薰麻痹了,隻能被動地接受。
我被傅雲洲帶到那間三百六十度全景的玻璃暖房。
暖房中央,那把傳世名琴海尾,正靜靜地躺在天鵝絨之上,琴身在陽光下閃爍著幽藍的光澤。
來,笙笙。傅雲洲的聲音,此刻彷彿帶著某種魔力,充滿了蠱惑,拉一曲吧。
我緩步走向海尾,但我的大腦開始混沌。
那些被父親叮囑過、被她刻意塵封在記憶深處的製琴配方,此刻卻像失控的潮水,不受控製地開始在腦海中翻湧。古老的樹脂名稱、精確到毫克的礦物粉末比例、不同季節的上漆手法……
告訴我,你家族的秘密,那個能讓平凡的木頭唱出天籟之音的‘靈魂’,究竟是什麼
她看著眼前這個我深愛的男人,他的麵容在香薰的煙霧中顯得有些模糊。
昨晚我偷聽到的對話也愈加清晰。
她還冇說女人很不耐煩,像在談論一樁遲遲未能成交的生意。
快了。傅雲洲冷笑一聲,我已經讓她戴上了裝有高靈敏度微型拾音器的吊墜,她和她父親的任何一次通話,任何一句夢話,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她的心理防線,比我想象中要脆弱。
女人嚴肅警告:彆弄壞琴。
......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芽,所以我昨晚偷跟在了他的身後,在那個厚重的書房門外聽到了真相。
我一直不敢相信這個男人如此善於偽裝,但是海尾被他收起來了,我必須拿回來後離開。
我掙紮著,想保持最後一絲清醒。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摸向脖子上那枚冰冷的樂譜吊墜。
裡麵的拾音器還有5分鐘就會失效。
我……我記不清了。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劇烈的刺痛讓她勉強找回了一絲理智,聲音卻虛弱得像在夢囈。
傅雲洲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但隻是一秒,又恢複了常態。
沒關係,是我們還不夠放鬆。他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去給你倒特調吧,我新研究的口味
他轉身走向吧檯。我知道,這是我的機會。
我假裝頭暈,身體一晃,靠在了擺放著海尾的工作台上。
傅雲洲端著酒杯猛地回頭,眼神銳利如鷹。怎麼了
冇什麼,我捂著頭,臉色蒼白,表演著一個被香薰和高海拔折磨的弱者,隻是頭更疼了,眼前有點發黑。
傅雲洲狐疑地盯著我看了幾秒,大概是我平時太蠢,他不屑於深究,便將那杯特調遞給我。
演奏家的耳朵向來靈敏,小到水波盪漾的聲音我都能聽到。
我確定杯子裡加了東西。
我接過杯子,假裝要喝,卻在低頭湊近杯口的瞬間,手一滑,整杯紅酒都潑進了旁邊一盆作為點綴的名貴冬青盆栽裡。
啊!我滿臉歉意,對不起,我……我真的好暈……
傅雲洲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暴戾,但最終還是壓了下去。
他扶住搖搖欲墜的我,語氣依然溫柔:沒關係,寶貝,你隻是太累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我順從地靠在他懷裡,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我知道,陸嶼說對了。這裡不是天堂,是獵場。而我,就是那隻待宰的羔羊。
6.
夜,深沉如墨。壁爐裡的火已經熄滅,隻剩下幾點猩紅的餘燼,在黑暗中微弱地呼吸。
我躺在床上,假裝已經睡熟,但每一根神經都像被拉到極致的琴絃,警惕地捕捉著房間外的一切聲響。我聽到了傅雲洲的腳步聲,從走廊的一頭,走向另一頭的書房。
然後是厚重橡木門被關上的聲音,沉悶,像棺蓋合攏。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我等了足足十分鐘,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直到確認他不會馬上回來,纔像一條缺氧的魚,猛地從床上彈起。冇有開燈,我藉著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赤著腳,無聲地移動到床邊。
我掀開厚重的床墊,從夾層裡,摸出了備用平板電腦。
這台平板是陸嶼親手改裝的。
外表平平無奇,內部卻擁有獨立的衛星網絡模塊和軍用級彆的加密係統。
開機,驗證通過。
螢幕亮起的瞬間,幾十條未讀資訊提示框,像雪崩一樣湧了出來,幾乎覆蓋了整個螢幕。
它們,全都來自陸嶼。
阿笙,你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可能都是被精心設計過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傅雲洲有問題!
我查了他的背景,全是假的。他是個騙子,背後的人是蕭雅,她的目標是‘海尾’。
記住,在不確定安全的情況下,不要談論任何關於配方的事。
我在國際製琴師論壇的‘古法修複’版塊留了線索,用你的生日做密碼。如果你能上網,立刻去看!
B計劃已經啟動。我們的人在待命。堅持住!
我點開瀏覽器,輸入了那個熟悉的論壇地址,找到了那篇標題看似平淡無奇的文章——《那些你必須警惕的提琴保養陷阱》。
當我看到那句冬青的汁液與特定助眠藥物混合,會產生具有揮發性的、麻痹性氣體,濃度過高可致幻致死時,我想起了白天自己失手潑掉的那杯紅酒,和旁邊那盆無辜的冬青。
氣笑了。
愛情的幻夢,被徹底碾碎成齏粉。不,那不是幻夢破碎,那是我親眼看著自己精心譜寫的華美樂章,被人撕碎,然後用血,在殘譜上寫下了謀殺二字。
冰冷的、鹹澀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眼眶滑落,滴落在冰冷的螢幕上。我不敢哭出聲,隻是死死地用手背捂住自己的嘴,將所有的悲鳴、尖叫和絕望,都吞回了喉嚨深處。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哭,是弱者的特權,而獵物,冇有資格軟弱。
我必須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讓那個魔鬼,付出代價。
7.
我快速地、貪婪地瀏覽著陸嶼發來的每一條資訊,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最後的浮木。我將那些自救手冊、地形圖、緊急聯絡方式,每一個字都狠狠地刻進自己的腦子裡。
陸嶼,救我~我主動給陸嶼發出了訊息,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突然,平板螢幕閃爍了一下,一個強製視頻通話的請求彈了出來。來電人的代號是獵隼。
我猶豫了一秒,按下了接通鍵。
一個男人的臉出現在螢幕上。他大約三十多歲,神情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背景是漆黑的夜空和呼嘯的風雪。
慕小姐,我是獵隼,陸嶼先生派我來的。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異常清晰,帶著軍人特有的沉穩,我們的人已經包圍了彆墅外圍,但強攻會驚動傅雲洲,可能對你造成危險。他在周邊埋伏了暗探,所以,你需要配合我。
怎麼配合
根據我們的情報,傅雲洲的耐心已經耗儘。他明天的計劃,是帶你去彆墅東邊的斷崖。那裡視野開闊,冇有監控,是製造‘意外’的最佳地點。他會在那裡,做最後的嘗試,一旦失敗,就會立刻動手。
獵隼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大錘,砸在我的心上。
我會帶領一個小組,從斷崖下方攀岩上去。在你和他周旋的時候,我們需要你製造一個至少持續五秒的混亂,讓我們有機會在不驚動他後援的情況下將他控製住。
8.
第二天,天空陰沉,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彷彿要將整個雪山吞噬。
傅雲洲的情緒似乎也受到了天氣的影響,儘管他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但那笑容背後,卻透著一絲壓抑不住的焦躁。
笙笙,這裡的空氣太沉悶了,他為我整理好圍巾,語氣輕柔地說,我們去東邊的斷崖走走吧。那裡風很大,能吹走一切雜念,或許能給你帶來最後的靈感。
最後的靈感。
這個詞,像淬了毒的針,紮在我心上。
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緒,順從的點了點頭。
斷崖邊,狂風呼嘯,捲起地上的積雪,像白色的幽靈在舞蹈。
腳下是萬丈深淵,雲霧繚繞,看不見底。
笙笙,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卻依舊執著地鑽進她的耳朵,告訴我那個秘密,好嗎把它交給我,讓我來替你分擔這份沉重的枷鎖。之後,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再也冇有任何秘密。
我緩緩地轉過身,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我看到了他眼底深處,那再也無法掩飾的貪婪和殺意。
好。她輕聲說,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我告訴你。
傅雲洲的眼中,瞬間迸發出一絲貪婪的、狂喜的亮光。他甚至下意識地向前傾了傾身體,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
我開始背誦,用一種詠歎調般莊嚴的語調,背誦著一長串複雜的、聽起來無比專業的製琴工序。
……首先,要用意大利北部特定山穀的雲杉,必須是陰麵生長的,取其樹齡在兩百到兩百五十年之間的心材。然後用阿爾卑斯山的融水,浸泡七七四十九天……
我的聲音清晰而穩定,內容詳儘而真實,但其中最關鍵的幾味礦物粉末的名稱和比例,卻被我不動聲色地替換和打亂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憑他再機關算儘,也需要時間消化。
傅雲洲凝神傾聽,試圖將這價值連城的配方刻進記憶裡。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配方裡。
就是現在!
我毫無征兆地抬起手,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個昨晚準備好的、用小提琴備用鬆香磨成的超細粉末混合生漆放在布包。
用儘全身的力氣,將那包粉末,對著傅雲洲的臉,狠狠地揚了過去!
你!
傅雲洲猝不及防,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怒的嘶吼。
那細密的、帶著刺激性氣味的鬆香粉末,瞬間糊住了他的眼睛和口鼻。
劇烈的刺痛和窒息感讓他本能地鬆開了我,踉蹌著向後退去,雙手瘋狂地揉搓著自己的臉。
生漆讓人過敏。
混亂,製造成功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幾架塗著雪地迷彩的微型無人機,像敏捷的獵隼,無聲地從斷崖下方升起,盤旋在空中。
一道矯健的人影,用不可思議的速度,從陡峭的岩壁上攀援而上,正是獵隼。
慕小姐,乾得漂亮。他甚至來得及對我比了個讚許的手勢。
他身後的兩名隊員,迅速用特製的束縛帶,將還在掙紮怒罵的傅雲洲死死地控製住,並用黑色的頭套罩住了他的頭。
我們得走了。獵隼對我說。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通過繩索下降撤離時,彆墅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響徹山穀的警報聲!
被髮現了!獵隼臉色一變。傅雲洲的身上,有他們冇來得及搜出的緊急報警裝置。
遠處,幾架雪地摩托的轟鳴聲正由遠及近,高速駛來。
是傅雲洲安排在彆墅外圍的後援。
他們有武器!我看到遠處有人影舉起了長條狀的物體,驚撥出聲。
執行C計劃!獵隼果斷下令,跟我來!
斷崖的另一側。
那裡,被一塊巨大的岩石和偽裝網覆蓋著,藏著一架早已準備好的、輕便的雙人滑翔翼。
呼嘯的子彈,已經開始從我們耳邊飛過,在岩石上迸出點點火星。
我們滑出斷崖,風從肋下穿過,像被巨鳥拎起。
身後槍聲連成一條火鞭,抽碎空氣。
獵隼把操縱桿推到底,我們貼著山脊俯衝,在鬆林間擦出雪霧。
當穿透雲層,看到下方廣闊而安全的天地。
落地時,獵隼給了我新的手機,
陸嶼的語音跳出來:
還活著就回一句。
我打字:手在抖,字打不全。
9.
回到城市,我把自己徹底鎖了起來,整整三天都冇有出門,是出於對陸嶼的愧疚,也是對自己的懲罰。
我不知道如何向爸媽交代我的感情,那把靜置在天鵝絨上的海尾,不再是夥伴,而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嘲諷,提醒著我那場致命的愚蠢。
第四天,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麵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像一架巨大的鋼琴鍵盤。
琴房的門,被一把備用鑰匙輕輕打開了。
陸嶼走了進來。
他冇有說話,也冇有試圖靠近。他隻是像往常一樣,帶來了他的工具箱。
他走到海尾麵前,打開工具箱,拿出柔軟的絨布、專業的清潔油,開始以一種近乎儀式的、緩慢而專注的動作,保養那把提琴。擦拭琴身,檢查琴碼,調整琴絃的張力……每一個動作都沉穩而安靜,彷彿他不是在工作,而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祈禱。
這熟悉的、屬於木頭和匠人的聲音,像一股涓涓的暖流讓我安心。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冇有回答,而是從自己那箇舊得看不出原色的工具箱的夾層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塊已經被摩挲得光滑圓潤的木塊。
木塊上,用一種稚嫩而笨拙的刀法,刻著兩個模糊的小人。
一個女孩,高高地揚著一把不成比例的小提琴弓,像在揮舞著寶劍。
在她身後,是一個更瘦小的男孩,低著頭,抱著一塊木頭。
我盯著那個木塊,那粗糙的觸感,像一把鑰匙,打開了記憶最深處的、早已塵封的門。
你們再欺負他一下試試他不是木匠,他是能讓木頭唱歌的魔法師!
童年時,我曾在鄉下的姨奶家見過他。
瘦弱的他經常被其它小朋友欺負,路見不平一聲吼吧,我就大膽的出手了。
那天,你守護的,不是一個木頭模型,是我的夢想。後來我便一直關注你,直到看到你父親聘用古琴養護師
原來,最動人的樂章,從來不是舞台上那些華麗的炫技和雷鳴的掌聲,
而是黑暗中,那個為你默默調音、守護你不斷絃的、沉默的低音。
10.
傅雲洲因商業欺詐、非法拘禁和蓄意謀殺未遂等多項罪名被捕。
他們背後那個用金錢和謊言堆砌起來的收藏帝國,也隨之分崩離析,成了一則在圈內流傳的、警世的笑話。
我的生活重歸平靜,不是溫室裡那種不諳世事的寧靜,而是暴風雨過後,洗淨了所有塵埃和偽裝的、清澈的安寧。
我暫時告彆了舞台,開始跟著陸嶼,學習製琴。
我學習分辨木材的紋理,學習使用那些曾經在她看來粗笨的刨刀和刻刀。
我的指尖,第一次磨出了繭,沾染上了鬆香和木屑的味道。
我將雪山的陽光、斷崖的烈風、背叛的冰冷和守護的溫暖,所有那些刻骨銘心的感受,都融入了每一次的刨削、打磨和拚接之中。
我與木頭對話,感受它的生命和呼吸。
11.
一個月後,我在陸嶼的工作室把最後一遍清漆刷上琴身。
琴麵板是我親手選的楓木,背板是他留的雲南鬆。
名字他問。
向陽。我說。
在一個小型演奏會上,我第一次用向陽進行了演奏。
它的音色,初聞清亮,如同山澗清泉,訴說著天真的詠歎。
再聞,琴聲轉而凜冽,彷彿能聽到風暴的呼嘯和冰雪的破碎,帶著劫後餘生的滄桑與堅韌。
而當樂曲終了,那餘音卻久久不散,沉穩、悠長,帶著木質的溫暖,像一個永恒而堅定的擁抱。
一曲終了,掌聲四起。
陸嶼站在人群最後,冇鼓掌,隻是抬手,
用口型說:
回家吃飯。
我抱著新琴,致謝,穿過人群走向他。
屋外,三月的風已經不再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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