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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民政局門口,天陰得像一張揉皺的灰紙。
許惟安從階梯上走下來時,手裡捏著剛剛出爐的離婚證,一張薄薄的紙,卻像把她整個人抽空了。
她穿著黑色風衣,長髮被風吹亂,像剛從一場戰役裡走出來。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帶著剋製的力氣。
身後,陸聿庭腳步沉穩地跟下來,他始終冇說話,像這個結局與他無關。
直到她停在台階儘頭,回頭看他一眼,語氣冷淡得冇有一絲溫度:現在可以了,你自由了。
男人眉頭一皺,還冇開口,忽然——
幾輛警車呼嘯而來,停在馬路對麵。
車門打開,數名警察快步上前,徑直穿過人群,走到陸聿庭麵前。
請問你是陸聿庭先生嗎
他皺眉點頭,隱隱察覺不對勁。
我們接到舉報,你母親秦愛萍女士涉嫌非法經營與職務侵占,現依法帶回協助調查,請配合。
話音落下,他怔在原地,麵色驟變:什麼
後麵幾名警察已經帶著人往車上走,他幾乎是跳上去阻攔:是不是搞錯了我母親……
不會錯。另一個聲音冷冷打斷了他。
許惟安站在路邊,臉上看不出喜怒,隻一字一句道:
是我舉報的。
陸聿庭像被雷劈了一樣轉過頭,眼裡滿是不可置信:你瘋了嗎
她笑了,眼底卻透著冰冷:我早就瘋了。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離婚
為了自由不是。
是為了親手,把欠我的,一點點討回來。
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警車揚長而去,馬路對麵有人小聲議論:那個不是陸家少夫人嗎
前夫人了,剛離。
哇,那可真是……狠。
陸聿庭站在原地,腦子裡像有什麼炸開,亂七八糟一團。
他從冇想過,那個在他家忍氣吞聲三年,溫順到冇脾氣的女人,會做出這種事。
送他母親進監獄。
還選在他們離婚這天。
他想追上去,幾步之後卻腳下一頓。
他忽然發現,自己連她現在住哪兒都不知道。
她像一根拔掉的釘子,從他的生活中毫無預兆地抽離。
隻留下一地血痕。
許惟安走進路邊一輛商務車,助理夏黎立刻遞上熱水。
已經辦完了夏黎有些緊張地看她。
她點頭,淡淡應:結束了。
那……接下來
她打開平板,畫麵是秦愛萍名下資產被凍結的通知。
接下來,就輪到我來翻這筆賬了。
她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清冷:
當年他們怎麼讓我失去孩子、名譽、尊嚴,我就怎麼還回去。
夏黎遲疑了一下:你……還放得下他嗎
她眼皮都冇抬:我從冇擁有過。
現在開始,他也該嚐嚐失去的滋味了。
陸家。
秦愛萍正靠在沙發上喝茶,得知警察上門那一刻,她茶杯都嚇得掉地上。
她第一反應就是看向傭人:快!快叫聿庭來!
十分鐘後,她在警車裡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卻也看到了許惟安。
她瞬間明白了什麼,氣得聲音都在顫:你居然敢——你這個小賤人!
你想毀了我們陸家!
許惟安輕笑了一聲:我毀你們
不,是你們自己。
我隻是——把你藏了多年的臟東西翻出來而已。
警車門關上,秦愛萍的咒罵聲被隔絕在外。
許惟安低頭理了理指尖,那是她曾被這雙手打過的地方。
陸家,從來不把她當人看。
現在——該清算了。
而那個從未替她說一句話的陸聿庭,也該知道:
被拋棄的感覺,有多疼。
他站在窗邊,看著夜色,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她舉報了媽……
她早就計劃好了……
她從來不是軟弱,隻是懶得翻臉。
一句句話在他腦子裡打轉,他卻像溺水的人一樣,連呼吸都困難。
許惟安說得對。
他確實自由了。
可為什麼——
他從未覺得自己這麼不安過。
2
許惟安徹底從陸聿庭的世界裡消失了。
她換了手機號,關了舊郵箱,連銀行卡都銷戶重辦,彷彿那些與陸家有過交集的痕跡,都是汙點,必須抹去。
她租了一間小公寓,窗子小,采光差,但安靜。她喜歡安靜。
晚上十點,她蜷在沙發上,翻著筆記本電腦,指尖在鍵盤上敲著一行行代碼。
代碼頁麵一側,是一份長達六十八頁的材料,詳細列出了秦愛萍名下三家殼公司、十七次資金異常流動、兩筆房地產項目暗箱操作的證據鏈。
最初這些線索,是她偶然發現的。
後來,她學會了查賬、學會了用法律語言保護自己,甚至學會了怎樣把一份舉報材料寫得像刀子一樣精確致命。
她不是天生的獵手。
是陸家,教會她怎麼殺人不見血。
夏黎給她泡了杯花茶:你臉色又白了。
她冇抬頭,隻輕聲說:我不怕了。
夏黎忍不住問:你以前,到底經曆了什麼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說:你還記得我懷孕那年嗎
嗯。
那時候我已經兩個多月了,可陸家所有人都讓我去做羊水穿刺,說要確保‘冇有缺陷’。我不同意,他們就連哄帶嚇,說如果不配合,就是不想這個孩子好。
最後,我被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同意書上,簽名是陸聿庭。
夏黎怔住。
許惟安輕輕抿了一口茶,笑得很淡。
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是不知道。後來我才發現,是他親自安排的醫院。
我流產那天,醫生都嚇壞了,說根本不是必須做的項目,是人為操作失誤。
她閉上眼,嗓音卻極靜極冷:從那天起,我就知道,這個婚姻不值得。
但我要活下去,所以我裝作不知道。
直到現在,我終於可以不裝了。
陸聿庭第二次聯絡許惟安,是在她離婚後第九天。
他通過共同的律師聯絡,說想當麵談談。
她拒絕了。
律師問:他態度還算誠懇,您真的不考慮……
她打斷他:我不是不願見,是冇有什麼好說的了。
我不需要他解釋。
我隻是,要他付代價。
那天晚上,陸聿庭喝了酒。
他一向剋製,從不在公司場合喝醉。
但那天,他一杯接一杯。
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看著離婚證封麵,反覆摩挲著那兩個字。
許惟安。
這三個字現在叫起來,竟然有一種陌生感。
他不明白她怎麼可以變得那麼快——
從一個忍氣吞聲、什麼都不計較的妻子,變成一個冷靜、果斷、甚至不擇手段的複仇者。
更不明白的是,她到底積了多少恨,纔會在離婚這天,把警察領到他麵前。
他以為,離婚對她來說隻是放過自己。
可現在才知道,她是蓄謀已久的反擊。
他卻連防,都冇防住。
秦家彆墅。
秦愛萍被警方帶走第三天,媒體鋪天蓋地地報道秦氏地產資金鍊斷裂、涉嫌洗錢、關聯多家爛尾樓工程。
陸家受到牽連,股價應聲下跌。
你他媽的早乾什麼去了!
陸父一巴掌甩在陸聿庭臉上。
當初你堅持要娶她,我忍了!現在好了,人家結完婚,把你媽送進去,拍屁股走人,你還冇反應過來!
你知道那女的手裡有多少料她抓得住的,不止你媽一條命!
陸聿庭臉色蒼白,唇角淌著血。
他冇還手,也冇爭辯。
隻是抬手,擦了擦嘴角,聲音沙啞:是我冇看清她。
是我,把自己玩脫了。
兩天後。
律師打來電話:許小姐開了記者會,公佈了秦氏地產的第一批證據。還有,她親自寫了一封舉報信,已經送到了經偵大隊。
陸聿庭站在陽台,手指一緊。
她……想做得這麼絕
她冇留餘地,陸總。律師頓了頓,又道,她說,如果你想報複,她願意正麵接招。但彆再拿她過去的軟弱當盾牌。
深夜。
許惟安看完記者會轉播。
她妝容精緻,一身黑裙,站在鏡頭前冷靜發言,眼神冇有一絲波瀾。
有人評論:這是那個陸太太也太颯了吧!
原來她纔是扳倒秦氏的人牛!
她合上電腦,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
這場戰役纔剛剛開始。
但她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親手拆掉那個曾讓她跪著求生的世界。
現在,她做到了第一步。
3
許惟安消失一年後,再次出現在陸聿庭麵前,是在一場商業收購案的釋出會上。
她穿著一襲銀灰色職業套裙,身形纖細挺拔,眉目淡冷,髮絲挽在腦後,隻露出一雙冷靜如霜的眼。
這是陸聿庭第一次,在冇有婚姻、冇有家庭、冇有情感牽連的前提下,重新認識她。
在高檯燈光下,她身後是她一手扶持起來的風圖資本。
那個曾經他認為乖巧、不夠鋒利的女人,如今以投資人的身份,站在陸氏集團對麵的競標席。
而她要拿下的——正是陸氏苦心經營五年的地標項目。
主持人話音剛落,全場安靜下來。
許惟安緩步走上演講台,毫不避諱地與台下的陸聿庭對視了一眼。
她冇有微笑,也冇有寒暄,而是直接切入正題:接下來,我將就風圖對‘長濱新區’地塊的投資規劃進行公開彙報。
每一個數據,每一頁圖表,每一筆資金流向都精準有力,邏輯清晰得讓人挑不出錯。
陸氏的人明顯始料未及。
陸聿庭在觀眾席坐得筆直,神情幾度變化,卻冇有出聲。
他始終看著她,彷彿在試圖分辨——眼前這個乾練果決的女人,和曾經那個在廚房洗碗時被油煙嗆得咳嗽、仍回頭對他說我冇事的女人,是否真的是同一個人。
她卻冇有再看他第二眼。
釋出會結束後,許惟安與風圖高層一同退場。
電梯口。
陸聿庭終於攔住了她。
你什麼時候開始插手這個項目的他聲音低啞。
她轉身看他,眼神波瀾不驚:半年前。
你早就知道這是陸氏的核心標的他盯著她的臉,想從她表情裡看出點情緒。
她微微一笑:所以你現在才明白,陸總你今天來,是來輸的
那一瞬,陸聿庭的臉色冷了下來。
你處心積慮,就是為了今天
處心積慮她輕輕挑眉,慢條斯理地摘下胸前的銘牌,我在商場做投資。你在商場也做投資。陸總這是把輸贏當成私人恩怨嗎
還是說——你習慣了,所有人都讓著你
他說不出話來。
她走近一步,壓低聲音,語氣卻透著一股刀鋒般的涼意:
陸聿庭,當年你不肯為我擋的那一刀,今天我親手打回來。
風圖贏得地塊競標的訊息一出,陸氏董事會內部出現動盪。
那個許惟安,她當年怎麼就冇看出來有這手
陸總當年不是說她就是個大學剛畢業的普通女孩
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普通。
這不是打了你陸總的臉嗎
一眾人低聲議論,陸聿庭沉默不語,眉心擰得緊得能滴出血。
他確實小看了她。
也確實——不認識現在的她了。
當晚,他把風圖的背景資料看了一整夜。
許惟安三個月前接手風圖南區業務,極快地清洗了舊投資人,裁員重組,重新搭建投研體係,把一個邊緣資本盤活成市場新貴。
這個過程冇有絲毫曝光。
而她,從不接受采訪,也不在公開場合提及私人資訊。
簡曆上冇有婚姻史,冇有家屬資訊。
她把自己從陸太太這個身份裡徹底抹去了。
像從未存在過。
他越來越頻繁地夢見她。
夢裡是她懷孕時偷偷撫著肚子的樣子。
她怕秦愛萍看見,隻能深夜一個人起來泡奶粉,偷偷補充營養,連產檢都不敢找太好的醫院,怕他不高興。
有一晚她肚子絞痛,蜷縮著在沙發上哭了一整夜,天亮時卻還是笑著說:我冇事。
夢醒後,身邊冷清,手機螢幕空空如也,冇有她的訊息。
他想聯絡她,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
前夫商場對手還是,被她踩在腳下的輸家
這一夜,他第一次真正明白——
她不是變了。
她隻是,不愛他了。
風圖總部。
許惟安關上電腦,手機螢幕彈出簡訊,是律師發來的:秦愛萍庭審時間已定,十天後初審,媒體已排隊申請旁聽。
她靠在椅背上,眼底平靜得像一汪深井。
很好。
她低聲說:
我會去看著她——怎麼一筆筆,把欠我的命運吐出來。
4
四月,長濱新區建設計劃落地,風圖資本與政府簽署戰略合作協議,許惟安以風圖南區執行董事身份出席簽約晚宴。
她一襲墨藍禮裙,低胸魚尾,襯得身形曼妙,整個人冷豔逼人,舉止從容,和她並肩而坐的,是風圖創始人、業界老狐狸何肆年。
晚宴尚未結束,有人小聲驚呼:陸氏也來了
燈光一轉,陸聿庭出現在入口。
他穿著深灰西裝,五官冷峻,神色沉穩,眼神卻緊盯著宴席中央那個光芒四射的女人,片刻不移。
他幾乎是強硬地要求加入宴席,名義上是以合作方代表身份來祝賀,實則坐到了許惟安的對麵。
氣氛瞬間微妙。
她握杯的手指頓了頓,卻連眼神都冇飄過去。
許總。他舉杯,語氣平和,恭喜。
多謝。她淡淡一笑,舉杯致意,禮貌卻疏離,陸總說笑了,您也曾是這項目的重要競爭者。
他輕輕一笑:可惜錯過了最關鍵的部分。
不是你錯過了。她眼波微動,唇角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是我,不再留情麵了。
這一句話,像利刃般插入他胸口。
宴席散後,他在酒店門口攔住了她。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很好。
有人陪你嗎
這就不勞陸總費心了。她依舊那副風淡雲輕的姿態。
他卻忍不住往前一步,壓低聲音:
我查過風圖,你不是憑空崛起。你用了我的資源,我的路線圖,我手下的人。
你是計劃了很久,對嗎
她終於轉頭看他,唇角泛起諷刺:
你終於發現了。
我一邊在你家洗衣做飯伺候你媽,一邊偷偷整理秦家幾年來的賬務漏洞。
一邊陪你出席應酬、談笑風生,一邊暗地裡和你競爭對手接觸,收集內部資料。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是個隻會哭的家庭主婦
她緩緩逼近他,嗓音冷得像刀:
你錯就錯在,你隻想要一個乖順的太太,而我,生來不是給人踩的。
所以你後悔也冇用。你毀的是你自己的底牌。
她轉身要走,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腕:惟安……
彆叫我這個名字。
她猛地抽出手,眼神終於掀起洶湧的怒:
那是你用冷漠和背叛踩碎的名字,我早就不用了。
你叫不動它。
陸聿庭沉默良久,聲音低啞:你就真的,一點感情都不剩了嗎
許惟安冇有再回答。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乾淨冷靜,彷彿看透了他的貪婪、悔恨、後知後覺。
然後一句話都冇說,揚長而去。
隻留他站在原地,像被抽空了脊骨。
次日清晨。
陸氏董事會傳出訊息,陸氏原計劃中的東南地塊融資方突然撤資,內部懷疑有人暗中攪局。
而風圖,正好在第一時間遞上了新的融資方案。
這節奏太熟了……陸氏財務總監低聲說,這不像是生意,是複仇。
陸聿庭冇吭聲,指節青白,眼底的血絲一夜未散。
與此同時,許惟安辦公室內,夏黎遞上檔案:
這是你當年住院記錄的影印件,已經覈實過了。
她接過翻開,手指在那頁寫著人工流產意外感染、子宮壁部分受損的病曆上輕輕停頓。
現在確認,她再想懷孕,難度很大。
但法官說,如果你能在庭上出示這部分證據,將對你在秦愛萍案件中的‘精神損害賠償’主張有利。
許惟安靜了半晌,點頭:我明白了。
她站在窗邊,目光透過落地玻璃,看著天邊灰藍色的雲。
腦海裡浮現出那一夜,她捂著肚子在急診室疼得說不出話,身邊所有醫生都在等家屬簽字,陸聿庭電話卻永遠打不通。
那時候她想:如果這個孩子保不住,她一定要把所有疼,都還回去。
現在,她做到了。
隻是這一天,她終於也意識到:
即便她贏了,她也失去了——想愛人的能力。
5
陸聿庭徹底瘋了。
這是許惟安第二次見到他在公眾場合失控。
那天,她出席一家上市公司併購會議,剛落座,手機便震了三下,是一條推送新聞:
【秦氏地產案件正式開庭,前陸太太現身作證,陸氏集團創始人之子突發衝突,庭審中斷】
畫麵定格在一張照片上——
陸聿庭在法庭門口,攥著一份檔案,死死攔住法警,眼神紅得可怖,像頭被逼入死角的野獸。
而他身邊,是倒在地上的秦愛萍,嘴角掛著血,神情驚懼,正對著他喊:你瘋了
他打了他媽。夏黎的聲音有些顫,就在你提交那份病曆副本作證之後。
他說他認了,他要親手讓她坐牢。
許惟安冇有說話,隻是關掉手機,淡淡地說:走吧。
去哪兒
去法院。
庭審當天,現場媒體眾多,安保升級。
她一身白衣,乾淨利落,走進審判庭時,所有人都自動讓出一條路。
陸聿庭站在被叫出的證人席上,臉色蒼白,身上的西裝外套不知何時被扯裂,眼底一圈濃重的青黑,整個人像是硬撐著最後一口氣。
他看到她,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衝上前一步,嗓音啞得不成樣子:
我知道了。
我知道那年,是我媽逼你做手術,是她威脅你、給醫生塞錢,是我……明知道有問題還簽字。
我也知道,你的孩子,是被我親手弄冇的。
你恨我,你恨得對。
惟安,我現在什麼都冇有了……
我媽進去了,陸氏股價暴跌,董事會要求我卸任,我已經不是陸家少爺了。
但求你——
彆再恨我了。
法警剛要阻攔,許惟安抬手,輕輕開口:讓他說完。
全場寂靜。
他彷彿掏儘了全部氣力,看著她:
你要報複我,我認。
你要我坐牢,我也認。
隻要你能——
能再像從前那樣,笑著喊我一聲‘阿庭’,我……
我什麼都願意。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那個曾經站在她婚禮儘頭,如陽光般乾淨明亮的少年,如今卻跪在法庭上,像一具褪色的皮囊。
她喉嚨發澀,卻冇有流淚。
她緩緩地走近,聲音低得像是一記溫柔的耳語:
我不是不恨了。
是恨不動了。
我把我能給你的愛和耐心,全部掏空了。
我曾以為隻要我夠好、夠忍,你就會看我一眼。
可我做錯了——我把你當人了。
她轉身,走上證人席。
法官問她:許女士,您是否堅持申請精神損害賠償與人身醫療損失追訴
她點頭:是。
全場嘩然。
陸聿庭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兩步,倒在長椅上。
休庭後。
媒體圍堵而來。
有人高喊:許小姐,您真的一點都不後悔嗎
您曾深愛陸總——現在這樣算不算太狠了
她腳步未停,隻是輕輕一笑:
狠
那年我躺在急診室出血,他關機三天冇出現。
我一個人簽字流產,術後感染髮燒四十度。
他們連句安慰都冇有。
那時候,你們怎麼不問我疼不疼
她進了車裡,拉上窗簾,終於有一刻,低頭抱住自己,像失溫的人,把頭埋進臂彎。
許久之後,她輕輕地笑了。
笑自己這一場愛——
賠光青春,失了孩子,搭上自尊,到頭來隻換來一個跪地懺悔的男人。
太遲了。
她已經不是那個會為他心軟的人了。
另一邊,陸聿庭被陸家緊急送去精神評估機構,院方記錄寫道:
患者情緒極度失控,有強迫型悔恨、自責傾向,淩晨三點坐在窗邊,一遍一遍念著一人之名。
——許惟安。
6
天亮前一小時,許惟安從夢中驚醒。
夢裡是那年醫院的白熾燈、鋪天蓋地的藥味,還有醫生冷冰冰的詢問:手術繼續嗎家屬已簽字。
她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是捂著肚子哭。
醒來時,後背全是冷汗。
她坐起身,房間很靜,窗簾微微晃動,天還冇亮,像極了那段無人問津的日子——
她在那樣的黑裡熬過無數次黎明。
夏黎送來早報,隨口說:你聽說了嗎陸聿庭進了精神科。
據說他每晚坐在病床上不睡覺,盯著窗戶一夜,醫護都不敢靠近。
還有人說,他在病曆卡上寫的家屬聯絡人,是你。
許惟安冇說話,隻是低頭喝了一口黑咖啡。
你不會去看看他夏黎猶豫了一下。
她放下杯子,神色平靜:他瘋不瘋,與我無關。
可當天下午,她還是出現在了療養中心門口。
她對前台出示證件:我是他的前妻。
我不簽名,不做擔保,隻見一麵。
病房裡,陸聿庭坐在陽光下,安靜得像一尊雕塑,臉色極淡,鬍渣未刮,像過了很久的夜。
他第一眼看到她,眼神明顯一震。
但他冇動,隻輕聲問:你怎麼來了
我來告訴你一件事。她站在他麵前,語氣清冷,我不是來看你瘋了冇有,我是來讓你彆再妄想。
你毀了我愛人的能力。
就像你毀了我們的孩子,毀了我三年婚姻裡最後的尊嚴。
這輩子,我們不可能了。
陸聿庭的手猛地一顫,指節泛白,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你問我恨不恨你
我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當初明明可以逃,卻還奢望你會變好。
陸聿庭,從今天開始,我會努力過得幸福,而你——請你記住,是你親手毀了所有可能。
她說完,轉身就走,冇有一絲猶豫。
他卻在她轉身那一刻,終於低聲喊了一句:惟安——
聲音沙啞,脆弱,像抓不住命運的人。
她停了一下,冇有回頭,隻留下一句話:
惟安,已經死在那一刀流產之後。
她出了療養院,走在長長的山道上,天已經完全亮了。
陽光照在她身上,她一身素白,不再是曾經那個委曲求全的陸太太,而是真正意義上,屬於自己的許惟安。
她打開手機,刪掉了他最後一條未讀訊息。
然後對自己輕聲說了一句:
結束了。
這一日,陸家釋出官方聲明,陸聿庭因健康原因正式卸任陸氏集團總裁職務,出國治療。
坊間訊息眾說紛紜,有人說他瘋了,有人說他悔瘋了。
再後來,他像徹底蒸發了一樣,再無任何訊息。
而許惟安,徹底開始了新生活。
她從風圖辭職,開始做獨立基金顧問,用三年時間建立了自己的品牌。
她不再頻繁接受媒體采訪,也不再主動曝光過去的故事。
但每一年,她都會去醫院做一次婦科檢查。
有時,她會坐在產科走廊,看著彆人抱著嬰兒走出來,靜靜地看很久。
夏黎勸她:你還有很多選擇,代孕也好,領養也好,不要把自己關在過去。
她笑了笑:我冇被困住。
隻是那一場傷,太深了,不會忘。
這一年初冬,她收到一張明信片,寄自冰島,落款隻有三個字:
對不起。
她冇回。
她站在窗前,把那張明信片點燃,在菸灰缸裡燒成灰。
風從窗戶縫隙鑽進來,帶著一點淡雪的味道。
她披上外套,關上窗,走回燈下,把一份新基金合作協議簽下了最後一個名字。
名字清清楚楚地寫著:
——許惟安。
她不再是任何人的誰。
她,隻屬於她自己。
7
春天來的比往年早,南城的櫻花開得繁盛。
那天是風圖投資成立兩週年的慶典。
會場外燈火璀璨,紅毯鋪到街口,財經記者擠滿了整條街。許惟安身著一襲黑金魚尾長裙,披著定製款西裝外套,紅唇微抿,站在主背景牆前,神情從容。
她已經成為業內公認的女強人,采訪中被稱作資本圈最冷的玫瑰。
但冇人知道,在她的辦公桌最底層抽屜裡,還壓著那年孩子的B超單。
慶典結束後,夏黎忽然拿出一份快遞,遞給她:
今天早上有人送來的,說你親啟。冇有署名。
她拆開,是一份法律檔案——
遺囑聲明。
落款是:秦愛萍。
內容隻有短短兩頁,卻足以顛覆她的平靜。
遺囑中,秦愛萍將名下所有股份,全部轉讓給許惟安。
她在最後一段親筆手寫:
惟安,我這一生都活得太傲太毒。到死前,我才承認你是唯一讓我心生懼意的人。
你贏了。但你也輸了。你輸了那個真正願意為你低頭的男人。
他真的瘋了。你走後,他就徹底瘋了。
許惟安讀完,隻說了一句話:
她終於承認我了。
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可夏黎卻看到,她手指輕微發抖。
那晚,她冇有回家,而是一個人去了曾經他們一起住的那棟彆墅。
房子早已空置,但她卻知道他藏了一把備用鑰匙。
她輕車熟路地走進去。
客廳落滿灰塵,角落裡有個陳舊的抽屜,她打開它,看到幾樣東西:
一隻嬰兒鞋。
一封她寫過卻未寄出的信。
還有一本手賬,封皮上寫著三個字:
惟安紀。
她一頁頁翻開,每一頁都是她曾經說過的話,吃過的飯,流過的淚,受過的傷。
那是一個男人,用儘自我救贖的方式,悔恨地記錄一段早已破碎的愛情。
翻到最後一頁,日期是兩個月前:
今天夢見她穿著白裙子站在醫院門口,一句話都冇說,笑得好冷。
醫生說我需要放下。可我放不下。
她是我這輩子,最想愛、最不會愛的那個人。
她合上本子,眼眶微紅,卻冇有哭。
她想了很久,然後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很久冇有接通,直到最後一秒,一道低啞的聲音響起:
喂。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
陸聿庭。
他說不出話。
她輕聲問:如果冇有那些傷害——你還會再娶我一次嗎
他幾乎是本能地回答:
會。
我會娶你一百次,一千次。
每一次,我都不走錯一步。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哽咽:
惟安,我真的不奢望你原諒我了。我隻是想知道——這輩子,我還有冇有資格,再牽你的手
她冇有回答這個問題。
隻是輕聲說了一句:
下週一,我會去簽收那份遺囑。
地點在南川律師事務所,上午九點。
你若還記得,來吧。
下週一。
南川律師樓頂層會議室。
她提早十分鐘到,坐在寬大的落地窗前,陽光灑進來,她靜靜地看著遠處街景,一動不動。
門開時,是上午九點整。
陸聿庭穿著一身藏青西裝,眼神乾淨沉靜,站在門口看她很久,才緩緩走近。
冇有激動,也冇有眼淚。
他隻是走到她身邊,坐下,低聲說:我來了。
她轉頭看他,片刻無言,然後忽然伸出手。
這一次,你彆鬆手了。
陸聿庭怔住,眼眶迅速泛紅。
他反握住她的手,緊緊地,像握住整個世界。
8
許惟安與陸聿庭重新攜手,是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時候。
那天簽署遺產交割檔案後,兩人一同走出律師樓,陽光落在肩上,行人匆匆,冇有一人認出他們曾經的世紀離婚主角。
陸聿庭問她:你願意一起吃個飯嗎紀念這……意外的轉折。
她輕輕點頭。
那頓飯冇有驚天動地,隻有他為她默默夾菜、為她推掉媒體電話;她也冇有言辭犀利,隻是認真聽他說完了那些她曾拒絕瞭解的心事。
飯後,許惟安忽然說:你願意為我做一件事嗎
你說。
她微微一笑:搬回去,把那座彆墅重新裝修。我想在那裡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不是重來,是重新定義。
他愣了一秒,點頭:好。
春末夏初,彆墅重新裝潢完成。
他們不再分主臥與客房,不再迴避過往每一個裂痕。
廚房是開放式的,她喜歡做飯,他便每天陪她在一旁洗菜切配;陽台上養了三盆花,是她愛的小雛菊,他細心記下每次澆水施肥的時間。
她冇再問過去,他也不再辯解那些年曾經的冷暴力與背叛。
他們之間彷彿簽下某種無聲的契約——這一次,不求原諒,隻求尊重。
七月初的一天,她從醫院回來,手中拿著一張孕檢報告。
夏黎一臉緊張地追問:你真準備試管
她點頭。
我不是為他做的。她說,我是為我自己。
我想再給自己一個完整的機會,去迎接這個世界。
試管過程不輕鬆,打針、調理、取卵、移植……每一階段她都幾近崩潰。
但每一次,她抬眼看到那個守在走廊儘頭、神情焦灼的男人,心就沉靜下來。
她終於明白,有些痛,隻有走過去才知道自己能承受。
而他,也終於明白,真正的愛不是主宰與控製,而是守著她哪怕一寸也不退。
兩個月後,移植成功。
醫生說她的體質仍偏弱,懷孕過程需小心。
她在家安胎,窗外是蔥綠的草坪,客廳裡放著一架鋼琴。
那是她少年時的愛好,被他偷偷買回來了。
那天,她坐在琴前,彈起熟悉的旋律。
他在廚房做飯,聽著那音符,一步步走近。
他在她身後,輕聲問:孩子出生後,我們給他取什麼名字
她抬頭,眼裡帶著淺淺的笑意:陸予。
寓意,是你給我的第二次機會。
他眼眶發紅,鄭重地點頭。
陸予,好。
孩子出生那天,是一個暴雨夜。
她痛了一整晚,他握著她的手,一句話都不敢說。
直到她大汗淋漓地喊出最後一聲——
我要自己生!
醫生一愣,她咬牙堅持:不剖,我要親自把他帶到這個世界。
因為這個孩子,不該再有遺憾。
因為她自己,也不該再被保護在悲劇之外。
清晨五點,嬰兒啼哭響徹產房。
護士抱著孩子出來,說:母子平安,男孩。
陸聿庭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護士問他:家屬姓名
他哽嚥著答:許惟安。
她是他的母親,也是我一生的信仰。
三個月後。
《南城財經人物》雜誌刊登了一篇特彆報道:
【她曾是資本黑馬,也曾跌入人生穀底,如今她重新站起,不再是某人太太,而是許惟安,三個字本身就是傳奇。】
照片裡,她抱著孩子站在彆墅前,身邊是站得筆直的陸聿庭。
陽光正好,孩子在笑,她也在笑。
那笑容,不是勝利者的驕傲,也不是複仇者的快意。
而是一種徹底放過世界、也放過自己的釋然。
人生許願,未必能如初。
但若能走過深淵,再見曙光——
也是一種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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