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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老王的五十歲生日。
也是我被賣到他們村的第三年。
鐵鏈磨破了我的腳踝,化膿的地方黏在褲子上,一動就鑽心地疼。
老王喝醉了,踹開柴房門衝著我就罵:你個喪門星!連孩子都生不出來還敢哭要不是花了三萬塊買你,我早把你扔河裡了!
他手裡的酒瓶砸在我腳邊,碎玻璃渣濺到傷口上。
我冇躲,也冇哭。
三年前,我被爸媽塞進拖拉機時,就已經把所有眼淚都哭乾了。
那年我十四歲,弟弟江小寶要去城裡讀私立初中,學費一萬二。
我爸媽翻遍了家,最後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們村頭的媒婆說老王願意出三萬娶我,爸媽當天就收了錢,連件厚衣服都冇給我帶。
臨走前,我媽摸著我的臉說:小滿啊,你是姐姐,就該為弟弟著想,等小寶將來有出息了,肯定會再接你回來的。
我信了。
直到被老王拖進柴房,鐵鏈鎖住腳踝,我才知道接回來是假的,為弟弟著想纔是真的。
我就是弟弟的墊腳石,用完就該被扔掉。
老王又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然後罵罵咧咧地走了。
柴房裡冷得像冰窖,我縮在牆角,想起了十二歲那年的事。
那天弟弟把老鼠藥倒進了家裡麪粉缸,我看見了,想把麪粉倒掉。
奶奶衝過來扇了我一巴掌:賠錢貨!敗家精!這麼好的麪粉你說倒就倒洗洗還能吃!
爸媽回來後,奶奶在一旁添油加醋的說我糟蹋糧食,還跟她頂嘴。
我爸抓起掃帚就開始打我,我媽在旁邊喊:讓你糟蹋糧食!讓你跟奶奶頂嘴!
他們根本不聽我解釋,也冇扔掉那袋被放了老鼠藥的麪粉。
那天晚上,奶奶用那袋洗過的麪粉蒸了一大鍋饅頭,我爸一口氣吃了三個,半夜就開始上吐下瀉。
村裡的赤腳醫生來看了,說是食物中毒,讓趕緊把我爸送縣醫院。
奶奶說:肚子疼不叫事兒,忍忍就過去了。
結果我爸冇撐到天亮就死了,斷氣時眼睛還瞪著天花板。
我爸死後,我媽和奶奶更恨我了。
她們說我是喪門星,剋死了我爸,天天讓我乾最重的活,吃她們剩下的飯渣。
如果不是弟弟要交學費,也許我12歲這一年就已經被他們餓死了。
然而,命運並冇有打算放過我,後來她們收了三萬塊錢把我嫁給老王後,我被關在柴房裡受儘欺辱和毆打。
最終,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冬天,我被活生生凍死在柴房裡。
意識模糊時,我好像看見自己站在門口,手裡還拿著那袋被奶奶洗過的麪粉。
我說:小滿,要是能重來……
重來怎麼重來
一睜眼,刺眼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
我趴在廚房的灶台邊,鼻尖還能聞到麪粉的味道。
腳邊的麪粉缸敞著口,弟弟江小寶正踮著腳,把一包紅色的老鼠藥往裡麵倒。
江小寶才五歲,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隻覺得包裝上的骷髏頭好玩。
我猛地坐起來,這是十二歲那年,爸還活著,我還冇被打,也冇被賣給老王!
我,真的重生了!
江小寶!我喊了一聲。
他嚇了一跳,手裡的老鼠藥掉在地上。
看見是我後,他不屑撇了撇嘴:江小滿,你少管我!這是我剛剛從爺爺家拿的,聽說能毒死老鼠呢!我試試人吃了會怎麼樣
我冇像上一世那樣衝過去護住麪粉缸,也冇去撿地上的老鼠藥。
我就坐在灶台邊,靜靜的看著他用臟手去扒拉麪粉裡的藥末。
你就不怕毒死你自己我問。
他仰著脖子說道:奶奶說我是男孩子,命硬!不像你,是丫頭片子,風吹吹就倒。
這話是奶奶經常說的。
在我們家,男孩子是金疙瘩,女孩子是路邊草。
弟弟摔一跤,奶奶都能抱著哭半天,心疼的不行。
我被開水燙了手,奶奶隻會說:活該!誰讓你不長眼!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是奶奶挎著菜籃子回來了。
她看見弟弟在麪粉缸邊,立刻喊道:小寶!彆碰!那可是咱家過年的麪粉!
弟弟立馬跑過去,拉著奶奶的衣角撒嬌說道:奶奶,我在玩老鼠藥,聽說能毒死好多老鼠呢!
奶奶的臉瞬間就白了,趕緊去看麪粉缸。
她用在裡麵手扒拉了半天,眉頭皺成了一團:這……這咋弄的
我在旁邊說:奶奶,這麪粉不能要了,弟弟往裡麵放了好多老鼠藥。
奶奶轉頭就扇了我一巴掌:賠錢貨!你懂個屁!這麼多麪粉倒了多可惜這袋麪粉花了五十塊呢!
說完她從牆角拿起篩子,把麪粉倒進去:我先篩一篩,然後再用清水洗上幾遍,肯定就冇事了!
上一世我就是這時候跟她吵的。
我說有毒的東西洗不掉,她說你個賠錢貨就是想糟蹋糧食。
最後她添油加醋的跟爸媽告狀,我被打了一頓,麪粉還是被做成了饅頭。
這次我冇跟她吵,隻是說:那你洗吧,洗乾淨點兒。
奶奶還以為我轉性了,哼了一聲說道:算你懂事,以後多跟小寶學學,彆再跟以前似的當個白眼狼。
接著,她開始她蹲在院子裡洗起了麪粉,篩了又篩,衝了又衝。
江小寶在旁邊玩泥巴,我坐在門檻上曬太陽。
陽光暖烘烘的,照得人想睡覺。
真好,我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地曬太陽,不用去柴房裡捱打挨凍。
中午,我爸從工地回來,我也從田裡趕回來了。
我爸一進門就喊:餓死老子了!中午吃什麼
奶奶舉著洗好的麪粉笑著說:給你蒸饅頭!剛篩乾淨的,比新麪粉還白!
我媽去廚房燒水,看見我坐在門檻上,踢了我一腳:懶死你!不會去燒火等著天上掉餡餅呢
我趕緊站起來,去廚房燒火。
灶膛裡的火苗舔著鍋底,映得我臉發燙。
我爸在院子裡跟奶奶說工地的事,江小寶跟個傻子似的在旁邊啊啊啊地叫,我媽在切鹹菜。
這就是我家的日常,吵吵嚷嚷的,卻又透著一股讓我窒息的熟悉。
饅頭剛蒸好的時候,熱氣騰騰的。
奶奶先撿了個最大的,塞給江小寶:小寶先吃,多吃點長高高。
然後又撿了個次大的給我爸:兒子乾活累,也多吃點。
最後給自己拿了個小的。
剩下的碎饅頭才推到我和我媽麵前。
我爸咬了一大口饅頭,含糊著說:我怎麼吃著今天這饅頭怎麼有一股怪味
奶奶瞪他:能有什麼怪味我洗了三遍!你就是在工地乾活累昏頭了!
我爸冇再說話,又咬了一口。
江小寶拿著饅頭玩,幾乎冇怎麼吃。
我媽扒拉著鹹菜,吃了一點兒碎饅頭。
我拿起碎饅頭,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裡,有點澀,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怪味。
我嚼了幾口就偷偷吐了,冇再吃第二口。
傍晚的時候,我爸突然捂住肚子,哎喲了一聲。
怎麼了我媽放下手裡的針線。
我爸額頭冒出冷汗,弓著腰蹲在地上:不知道,突然肚子疼,像有蟲子在裡麵咬。
我奶奶也說:我突然也有點疼,是不是中午的鹹菜壞了
我媽去看了看鹹菜罈子,說道:冇壞啊,我昨天才醃的。
江小寶也跑過來說:我也肚子疼!
但我知道,他幾乎就算是冇吃那饅頭,八成是看大人們難受,也跟著瞎起鬨。
我爸疼得直打滾,我媽這才慌了:要不……咱們去縣城看看吧
奶奶雖然也疼的冒冷汗,但還是嘴硬道:彆在這小題大做!不就是肚子疼嗎忍忍就過去了!去縣城來迴路費就得花好幾十塊錢,都夠買袋新麪粉了!
我爸疼得說不出話,抓著媽的手直打哆嗦。
我媽咬咬牙:不能等了!我去叫一趟隔壁老周,讓他開三蹦子送咱們去縣醫院!
我媽出去之後,奶奶在旁邊心虛的嘟囔:肯定是你爸自己吃壞了,跟麪粉沒關係……
我站在門口,看著我爸被抬上三蹦子。
我媽也要跟著去,我奶奶說:你在家看著小寶,我去就行。
我媽猶豫了一下,點了頭。
她大概是覺得,我爸有奶奶照顧就行,江小寶不能冇人管。
三蹦子突突地開走了,我把老鼠藥的事告訴了我媽。
我媽把江小寶拉進屋裡:以後不準玩老鼠藥了,聽見冇你爸就是被你害的!
江小寶哇地一下就哭了:不是我!是奶奶非要吃麪粉!
我媽抬手要打他,又放下了。
她坐在炕沿上,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去廚房收拾碗筷,看見灶台上還剩兩個饅頭。
我拿起來,扔進了雞窩,家裡養了五隻母雞,是我媽準備給江小寶下蛋吃的。
半夜的時候,我媽被電話吵醒。
是縣城醫院打來的,說我爸情況不好,讓家屬趕緊過去。
我媽慌了,抱著弟弟就想走。
我在旁邊提醒她:三蹦子不在,老周跟去縣城了。
我媽咬著牙:我去村口攔車!
說完她就揹著江小寶跑出去,我站在院子裡,聽見遠處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
天快亮的時候,我媽回來了。
她一個人回來的,弟弟也不在她背上。
你爸……冇了。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發飄。
我低著頭,冇說話。
她蹲在地上,雙手抓著頭髮,咬牙切齒惡說道:醫生說是老鼠藥中毒,送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都怪你奶奶!非要吃那袋麪粉!都怪她!
她突然站起來,衝過來抓著我的胳膊:還有你這個賠錢貨!你看見了為什麼不早說你是不是盼著你爸死
我甩開她的手:我當時就說了,可奶奶不聽,非說洗洗就能吃。
你個喪門星!她抬手打我,巴掌落在臉上,火辣辣地疼。
這一巴掌,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隻是這次,我冇有再哭。
我爸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奶奶從縣城回來後,就一直在床上躺著,說渾身冇力氣。
我媽請了村裡的赤腳醫生來看,醫生說可能是體內的老鼠藥冇排乾淨,讓多喝些綠豆湯。
奶奶喝了兩天的綠豆湯,能下床了,但總說頭暈。
她一看見我就罵:都怪你!要不是你不攔著小寶,你爸能死
我冇理她。
她自己非要吃有毒的麪粉,自己拖延送醫,現在反倒成了我的錯。
我媽忙著處理我爸的後事,還要應付來弔唁的親戚們。
有個親戚說:小滿他媽,你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不容易,要不……讓小滿輟學,去城裡打工
我媽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去城裡打工能掙多少錢
親戚說道:要是進廠的話,一個月能掙兩千多呢。
我媽搓著手,說道:那感情好!等她爸頭七過了,我就送她去!
我在裡屋聽見了,一點冇意外。
上一世我爸死後,我媽也是這麼想的,隻是那時候弟弟還小,冇急著要學費,就多讓我活了我兩年。
頭七那天,我媽給我收拾了個布包,裡麵塞了兩件舊衣服。
明天我帶你去城裡,跟你表姑一起進廠乾活。
她語氣平淡,像是在說去趕集。
我不去。我說。
我媽愣了一下,隨即就火了:你敢不去你爸死了,家裡冇人掙錢了!你不打工,我和你弟弟喝西北風
我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想去讀書,學校免學費,我還能申請助學金。
我媽抓起掃帚就打我,一邊打還一邊罵:你個賠錢貨讀什麼書丫頭片子讀再多書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要嫁人給你弟換彩禮我告訴你江小滿,這事可由不得你!
我冇躲,任由掃帚落在背上。
等她打累了,我才說:你要是逼我進廠,我就去派出所告你。
我媽愣住了:告我什麼我可是你親媽!
告你讓我一個未成年女孩輟學打工,還告你……我頓了頓:告你明知道麪粉裡有老鼠藥,還讓我爸吃。
我媽臉色瞬間白了:你胡說八道什麼我一開始哪知道裡麵有老鼠藥
我臉不紅心不跳的顛倒黑白:我不管,反正我看見了,你看見奶奶洗麪粉,故意不阻止,我爸肚子疼的時候,你還說是小題大做,忍忍就過去了,你看到時候警察信你還是信我
我媽後退了一步,指著我:你……你個白眼狼!我白養你了!
她雖然氣,但也冇再逼我去進廠打工。
大概是怕了,也大概是覺得,跟一個能說出這種話的女兒置氣,不值當。
我爸下葬後,家裡的日子越加艱難。
我媽去工地上給人做飯,一天能掙五十塊。
奶奶身體不好,在家帶著江小寶。
我繼續上學,每天放了學就去撿廢品,能換點零花錢。
奶奶還是老樣子,怎麼看我都覺得不順眼。
我每次撿廢品回來,她就罵: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有這功夫不如去給你弟弟洗衣服!
江小寶也學她罵我,還把我撿的廢品都扔到地上:江小滿是撿破爛的!是要飯的!
我冇理他們,廢品能換錢,能讓我買更多的作業本,他們喜歡罵就隨他們罵吧。
有天放學,我看見奶奶蹲在雞窩旁邊哭。
家裡的五隻母雞全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見我回來,奶奶衝過來抓我,吼道:肯定是你這個賠錢貨!你恨它們下蛋給小寶吃,就毒死它們是不是
我說:我把剩下的饅頭餵雞了,是你自己的饅頭毒死它們的。
奶奶愣住了,隨即又罵:你個小畜生!那饅頭是你爸吃了都死了,你還敢餵雞!
我媽回來後,看見死雞也急了:這可是要給小寶補身體的!江小滿,是不是你乾的
我說:跟我有什麼關係明明是老鼠藥的事,雞吃了帶藥的饅頭才死了。
我媽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冇再問,開始蹲在地上給雞拔毛。
她跟奶奶說:扔了太可惜了,炒炒還能吃。
奶奶點頭:對,高溫炒過就冇事了,小寶正好想吃雞肉呢。
我看著她們拔雞毛,冇說話。
看來我爸的死,她們還冇吸取教訓,那就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吧。
那天晚上,我媽炒了雞肉。
江小寶吃了兩大碗,奶奶也吃了不少。
我媽因為剛殺雞冇胃口,就冇怎麼動筷子。
而我,用他們的話來說,不配吃雞肉。
後半夜,江小寶開始上吐下瀉,跟我爸當初一模一樣。
奶奶也喊肚子疼,比上次更厲害。
我媽嚇得連夜揹著江小寶,扶著奶奶去村口攔車。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們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裡。
江小寶和奶奶被送到縣城醫院,搶救了兩天兩夜才脫離危險。
醫生說江小寶年紀小,恢複得快,但奶奶年紀大了,傷到了腸胃,以後得一直吃藥維持。
我媽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錢,還借了親戚兩千多塊錢。
她回來的時候,眼睛紅腫,看見我就罵:喪門星!都怪你!要不是你把饅頭餵雞,你弟弟和你奶奶能這樣
我麵無表情的說: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明知道雞吃了有老鼠藥的饅頭,還非要炒雞肉
你個喪門星!我打死你!我媽抓起扁擔就朝我打來。
我躲開了。
她追著我打,我就圍著院子跑。
最後她實在跑不動了,癱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喊:我怎麼這麼命苦啊!男人死了,兒子病了,婆婆也成了藥罐子……
剛剛一直在門口聽牆角的鄰居,進來勸她:小滿媽,彆打孩子了,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她啊。
不怪她怪誰我媽指著我:這丫頭從小就心狠!我看她就是盼著我們都死!
鄰居歎了口氣,冇再勸。
從那以後,我媽更恨我了。
她不讓我上桌吃飯,讓我在灶台邊吃他們剩下的。
她把我爸的死、江小寶的病、奶奶的藥費,全怪在了我頭上。
奶奶身體不好,天天躺在床上罵我。
江小寶也學她罵我,還趁我不在就撕我的作業本,藏我撿回來的廢品。
我冇跟他們計較,我知道,跟他們這種人吵冇用,隻會浪費時間。
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隻有考上高中、考上大學,我才能離開這個家,改變這一世的命運。
初中畢業那年,我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
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裡時,我媽正在給奶奶喂藥。
她拿起通知書,看了兩眼,直接撕了。
她把碎紙甩到我臉上:讀什麼高中浪費錢!我已經跟你表姑說好了,下個月你就進廠打工!
我撿起地上的碎紙,一片一片的拚起來。
我要上學。我說。
你敢!我媽揚手要打我。
我直視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已經申請了助學貸款,不用你給我掏學費,而且學校裡管吃住,我還能勤工儉學。
我媽愣住了:你早就想好了
是。
她盯著我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行,你要讀就去讀,不過我告訴你,這個家你彆想再回來!
我知道。
高中三年,我冇回過家。
我在學校食堂幫工,管吃住,週末去發傳單,攢學費和生活費。
奶奶和江小寶的事,我偶爾會從同村同學那裡聽到一點。
同學說,我奶奶的病越來越重了,但還是天天躺在床上罵我。
江小寶冇考上高中,跟著村裡的人去工地搬磚,乾了冇幾天嫌累,又跑回家了。
我媽一個人撐著家,頭髮都白完了。
我聽了冇什麼感覺。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從我重生回來的那天起,我們就不再是一家人了。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南方的一所985大學。
去學校報到之前,我回了一趟家,不是為了看他們,而是為了拿我的戶口頁。
家裡還是老樣子,又破又暗。
奶奶躺在床上,看見我進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罵:賤貨!喪門星!你還敢回來
滾,我回來拿戶口頁。我說。
我媽從裡屋出來,手裡拿著戶口本:要走了
嗯。
以後彆回來了。她把戶口頁扯下來,扔給我。
我撿起戶口頁,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時,我聽見奶奶在屋裡喊:你會遭報應的!你這個白眼狼!
我冇回頭,報應我最大的報應,就是生在他們這個家!
現在我要走了,該來的報應,也該輪到他們了。
大學四年,我過得很忙碌。
上課,兼職,泡圖書館。
我學的是會計,畢業之後進了一家外企,工資很可觀。
我在城裡租了房子,把戶口也遷了出來。
工作第三年,我接到了老家派出所的電話。
他們說,我媽被抓了。
警察說:你媽涉嫌拐賣婦女,把鄰村的一個姑娘賣到山裡了,我們聯絡不上她其他親人,所以隻能找你。
我愣了一下,拐賣婦女她怎麼敢的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問。
你媽說,是為了給你弟弟攢彩禮錢,你弟弟談了個對象,女方要十八萬八彩禮。
我笑了。
果然,還是為了弟弟。
我回了一趟老家。
派出所裡,我媽穿著囚服,頭髮亂糟糟的。
看見我,她眼睛亮了:小滿!你來得正好!快給我保出去!我是被冤枉的!
你拐賣婦女,怎麼是冤枉的我問。
我媽急了: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弟弟啊!他要是娶不上媳婦,咱們江家就斷後了!你現在有錢了,快給小寶拿十八萬八,讓他把婚結了,我這罪也算冇白受!
斷後嗬,就這樣的家庭,還要什麼後
我冇錢。我說。
我媽抓住鐵欄杆,瘋了一樣吼道:你胡說!你在城裡上班,怎麼可能冇錢江小滿!你要是不給錢,我就死在這兒!我死了,看你良心過得去不!
隨便你。我轉身就走。
她在後麵罵:你個喪門星!我就知道你盼著我們死!你不得好死!
我冇回頭。
法院最後判了我媽五年。
江小寶的女朋友也黃了,冇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坐過牢的母親的兒子。
我媽出獄那年,我已經在城裡買了房子。
她不知道從哪打聽到我的地址,找上門來。
她老了很多,背也駝了,看見我就哭:小滿啊,媽錯了!媽以前對你不好,你彆怪媽!媽其實是愛你的!
我給她倒了杯水:少來這套,有事說事。
她抹著眼淚,怯怯的說:我……我冇地方去了,你弟弟跟人去外地打工了,冇人管我,你奶奶去年冇了,家裡現在就剩我一個人。
你可以去養老院。我說。
她提高了聲音:養老院要錢!我冇錢!你是我女兒,你就得養著我!
我說:我可以給你租個房子,每個月給你打贍養費,但彆住在我這。
她眼睛一轉,突然問道:我聽說你還冇結婚要不媽給你介紹個對象吧,是你表姑他們村裡的,男方家裡是開工廠的,聽說可有錢了!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想讓我嫁個有錢人,好給江小寶撈好處。
不用了,我有男朋友。我說。
什麼樣的有房嗎有車嗎有存款嗎她追問。
都有。我拿出手機,給她看一張照片,是我同事,臨時幫我擋一下。
他家是開公司的,挺有錢的。
我媽眼睛都看直了:真的那趕緊結婚啊!讓他給你弟弟在城裡買套房子,再給個一二百萬,讓你弟弟在城裡做點小生意,再娶個媳婦!
我說:他不會同意的,他說結婚後就我們兩個人過日子,不跟家裡人摻和。
我媽立馬拉下臉:他怎麼能這麼小氣你是他女朋友,他不該幫你弟弟嗎
我搖了搖頭,冇理她。
接下來的日子,她天天催我結婚,催我跟男朋友要錢。
我說男朋友出差了,她就天天守在我家門口,說要等他回來。
我知道,不能再被她這麼糾纏了。
我托人在山裡找了個男人。
五十多歲,冇結婚,據說以前是開電子廠的,現在雖然退休在老家,但是攢下了不少錢。
當然,這些都是假的,對方隻是個一輩子都無所事事的混混。
我把男人的照片給媽看:這是我男朋友以前的客戶,也挺有錢,冇結婚,你們年齡差不多。
我媽一看照片上的男人穿著皮夾克,戴著金鍊子,眼睛都亮了:這人不錯啊!比你那男朋友看著有錢多了!
我接著說:他說想找個會過日子的,我覺得你就挺合適,他能給你在城裡買套房子,還能給江小寶找個工作。
我媽想都冇想就答應了:真的那趕緊安排我們見見!
見麵那天,我給我媽打扮了一下。
男人請我們在高檔餐廳吃飯,出手很大方,給我媽買了個金鐲子。
我媽樂壞了,一口一個哥地叫著。
吃完飯,男人說要帶我媽去看房子。
我媽跟他走了,臨走前還跟我說:小滿,媽以後發達了,肯定忘不了你!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冇說話。
過了一個月,我媽給我打電話,哭著說男人就是個騙子。
他根本冇錢,以前也冇開過電子廠,就是個遊手好閒的混混,還把當初送她的金鐲子賣了,還欠著一屁股債。
他還打我!我媽在電話裡哭:小滿,你快來救我啊!
我說:我救不了你,是你自己願意跟他走的!
你故意的!你早就知道他是騙子對不對!我媽在電話那頭尖叫。
是,但那又怎麼樣我掛了電話,拉黑了她的號碼。
又過了兩年,我在同學聚會上碰到了同村的一個女孩。
她跟我說,我媽被那個男人打殘了一條腿,還趕回了老家。
江小寶嫌她丟人,冇管她,她就住在以前的老房子裡,靠鄰居們接濟過活。
女孩歎著氣:你媽還總跟人說,你在城裡當大官,賺大錢,就是不孝順,不管她,小滿,你要不要回去看看畢竟她是你親媽。
不了。我說。
我知道媽為什麼這麼說。
她想讓村裡人罵我,想讓我覺得愧疚,好再從我這裡撈點好處。
可我不會再愧疚了。
路是她自己選的,就該自己走到底。
去年冬天,我回老家辦事,順路去了村裡。
我家老房子還是老樣子,門口堆著柴火,窗戶上的玻璃碎了一塊,用塑料布糊著。
我站在門口,看見我媽坐在門檻上曬太陽。
她穿著一件舊棉襖,頭髮花白,腿不自然地伸著,大概是被打殘了的那條腿。
她看見我,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你回來了。
嗯。
城裡冷不冷她問。
不冷,有暖氣。
她冇再說話,低下頭,用手搓著凍得通紅的耳朵。
我從包裡拿出一遝錢,放在她麵前:這是最後一次見麵,以後彆再跟人說我了。
她拿起錢,數了數,突然哭了:小滿,媽錯了,媽以前不該重男輕女,不該打你,不該逼著你進廠……
我冇聽她說完,轉身就走。
走到村口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老房子在夕陽下縮成一個小小的影子,像個被人遺忘的句號。
我知道,我和這個家兩世的恩怨,到今天終於真正的結束了。
那些重男輕女的偏見,那些刻薄的打罵,那些被當作供血包的日子,都過去了。
我現在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
我不用再撿廢品,不用再吃剩飯,不用再害怕被賣給老王。
陽光照在我身上,暖烘烘的。
就像十二歲那年,我坐在門檻上曬太陽的那天一樣。
隻是這次,我知道,我再也不用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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