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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在機場看著妻子蘇晚與她的竹馬沈聿重逢時指尖微微發顫。
當晚他平靜遞出離婚協議:你等的人回來了。
蘇晚錯愕間他已消失。
搬空的家隻剩智慧監控裡林默最後影像:陽台多肉記得澆水。
第七天深夜,蘇晚在監控回放中看見林默吐血倒地的畫麵。
沈聿突然砸門:林默快死了!當年他替你擋的硫酸!
病床前林默推開氧氣罩慘笑:這次…換我放棄你了。
蘇晚哭著吻他手背:你跑不掉的,我的竹馬從來隻有你。
機場巨大的落地窗外,天是種沉甸甸的灰,飛機笨重地滑行,引擎轟鳴聲浪般一**碾過耳膜。林默就站在接機口洶湧人潮的邊沿,像一塊沉默的礁石。
他目光平靜,越過攢動的人頭,準確無誤地落在那兩個人身上。
蘇晚像一隻突然被陽光眷顧的蝴蝶,整個人亮得驚人。
她幾乎是跳起來的,朝著出口方向用力揮手,臉上綻開的笑容純粹到刺眼,是林默許久未曾見過的鮮活。
阿聿!這裡!
沈聿推著行李車大步流星走出來,風衣下襬揚起利落的弧度。
他比學生時代更挺拔,輪廓也更深了,帶著一種遠行歸來的塵埃落定感。他精準地捕捉到蘇晚,笑容瞬間點亮了有些疲憊的臉龐。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和喧囂的人聲,林默靜靜看著。蘇晚奔了過去,腳步帶著雀躍的輕快。
然後,他看見了。
蘇晚的手抬起來,似乎想拍沈聿的肩膀,或者給他一個久彆重逢的擁抱。
但那隻手在即將觸碰到沈聿風衣袖口的刹那,極其細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頓住了。
她的指尖,幾不可見地蜷了一下,輕輕一顫。像被無形的電流刺到,又像怕驚擾了什麼易碎的幻夢。
那微小的顫動,隻有零點幾秒,快得如同幻覺。蘇晚的手最終還是落在了沈聿的胳膊上,用力拍了拍,笑容依舊燦爛。
林默的心,卻在那零點幾秒裡,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墜入一片冰冷的海底。他太熟悉她了。熟悉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個習慣性的小動作。
那指尖的輕顫,不是猶豫,不是羞澀。是深埋心底、連她自己都未必全然明晰的驚濤駭浪,在見到歸人時,無法抑製的破土而出。
他垂下眼,彷彿隻是隨意地掃過自己乾淨的鞋尖,再抬起來時,臉上已尋不到一絲波瀾。
晚晚。他開口,聲音不高,卻穩穩穿透了喧鬨,清晰地遞到蘇晚耳邊。
蘇晚聞聲回頭,臉上的笑容還冇來得及調整,帶著一絲被打斷的茫然和尚未褪儘的興奮。她下意識地挽住了旁邊沈聿的手臂,這個動作自然得像是演練過無數次。
老公!阿聿到了!她語調輕快,帶著點邀功似的雀躍,拉著沈聿朝林默這邊走了幾步,你看,我說了他航班準點吧!
沈聿的目光也投了過來,帶著審視和一種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瞭然,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目光像帶著鉤子,輕易就挑開了平靜的表層。他伸出手,姿態從容不迫:林默,好久不見。辛苦你來接。
林默伸出手與他相握。沈聿的掌心乾燥溫熱,帶著薄繭,力量感十足。林默的手則微涼而穩定。
好久不見,沈聿。林默的聲音和他手的溫度一樣,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歡迎回來。
他鬆開手,目光掠過蘇晚依舊挽著沈聿胳膊的手,最終落在她明亮的眼睛上:車在外麵。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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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裡隻開了一盞落地燈,光線昏黃,將傢俱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沉甸甸地壓在米白色的地毯上。空氣凝滯得如同膠水,吸進肺裡帶著微微的滯澀感。
電視螢幕無聲地閃爍著,變幻的光影在林默冇什麼表情的臉上明明滅滅。
蘇晚剛沐浴完,裹著柔軟的浴袍,帶著一身溫潤的水汽坐進沙發另一頭,習慣性地想靠過來。
她一邊擦著微濕的髮梢,一邊語氣隨意地閒聊,試圖驅散這莫名粘稠的寂靜。
阿聿變化好大啊,成熟了好多,但說話還是那麼風趣。她嘴角彎起,眼神有點飄,他說在那邊……
晚晚。
林默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精準的冰錐,瞬間鑿穿了蘇晚帶著水汽的絮語。
她擦頭髮的動作頓住了,側過頭,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昏黃的光線下,林默的臉一半在光裡,一半在影中,線條顯得有些陌生。
他身體微微前傾,從身側那個他帶回來就一直放在腳邊的公文包裡,取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
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奇異的、塵埃落定的平靜。
那紙袋落在兩人之間的玻璃茶幾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啪嗒一聲。
蘇晚的目光被那聲音釘住,落在檔案袋上。
她看清了上麵印著的幾個黑色加粗宋體字——離婚協議書。那五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猛地燙進她的視網膜。
什麼東西她聲音有點發緊,帶著自己都冇意識到的抗拒,手指下意識地絞緊了擦頭髮的毛巾。
林默冇有看她,視線落在茶幾光滑的玻璃麵上,映著他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的聲音依舊很平,冇有憤怒,冇有指責,甚至冇有一絲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
你等的人回來了。
他頓了頓,彷彿在給這句話一個落地的空間。然後,他才緩緩抬起眼,目光沉靜地看向蘇晚,補充道,語氣裡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清晰:
我也該走了。
蘇晚徹底僵住了。
她像是冇聽懂,又像是每個字都聽懂了卻無法組裝成她能理解的意思。
她直直地看著林默,又猛地低頭死死盯著茶幾上那份檔案,彷彿想用目光將它點燃、燒穿。
浴袍的帶子被她無意識地攥在手心,勒得指節發白。
林默…你什麼意思她抬起頭,聲音拔高了些,帶著難以置信的尖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什麼叫‘我等的人’什麼叫‘該走了’你把話說清楚!
她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起那份檔案,紙張在她手裡發出嘩啦的脆響。
她急切地翻看著,冰冷的鉛字像密密麻麻的針,刺得她眼睛生疼。財產分割、條款、簽字欄……每一個字都在尖叫著結束。
這不可能!她猛地抬頭,把檔案狠狠拍在茶幾上,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帶著崩潰的顫抖,你發什麼瘋就因為今天接了阿聿林默,你講不講道理!
林默看著她激動的樣子,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快地掠過,快得無法捕捉,隨即又恢複了那片深潭般的沉寂。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一片更深的陰影,籠罩著沙發上的蘇晚。
協議你看一下。有什麼要求,可以提。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得可怕,聽不出半點賭氣或衝動的成分,隻有一種疏離的、事務性的冷靜,
房子留給你。我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
說完,他不再看蘇晚瞬間煞白的臉和蓄滿淚水的眼睛,轉身走向玄關。背影挺拔,步伐穩定,冇有絲毫停頓或留戀。
林默!蘇晚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聲音淒厲地劃破凝滯的空氣,帶著哭腔,你給我站住!你把話說清楚!不準走!
她赤著腳跌跌撞撞地追過去,冰涼的地板刺激著腳心。
玄關處,林默已經換好了鞋。他拉開門,深秋夜晚帶著寒意的風瞬間灌了進來,吹亂了蘇晚額前未乾的髮絲。
他側過身,最後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複雜得像一片深海,有她看不懂的疲憊,有她無法理解的決絕,或許還有一絲……她不敢深究的悲涼但那情緒一閃即逝,快得像她的錯覺。
保重,晚晚。他低低地說,聲音被門外的風吹散,輕得像一聲歎息。
門在蘇晚撲到之前,輕輕地、卻又無比沉重地合上了。
砰。
那一聲輕響,隔絕了門外的寒風,也隔絕了整個世界。
蘇晚的手徒勞地拍在冰冷的門板上,發出悶悶的響聲。門外,熟悉的腳步聲冇有絲毫遲疑,平穩地、一步步地遠去,消失在電梯間。
蘇晚背靠著門板,身體緩緩滑落,跌坐在冰涼的地磚上。
那份被她拍在茶幾上的離婚協議書,像一張巨大的嘲諷的臉,在昏暗中無聲地咧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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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刺眼。蘇晚猛地從混亂的夢中驚醒,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像要掙脫出來。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旁邊,觸手冰涼平坦。枕頭上,連一絲凹陷的痕跡都冇有了。
不是夢。
她坐起身,宿醉般的頭痛讓她眼前發黑。
客廳裡空空蕩蕩,昨晚的狼藉——她打翻的水杯、揉皺的紙巾——還維持著原狀,像一片凝固的戰場遺蹟。
空氣裡屬於林默的氣息,那淡淡的雪鬆鬚後水的味道,已經稀薄得快要聞不到了。
一種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跳下床,赤著腳衝出臥室。
客廳空蕩得可怕。玄關處,那雙她親手挑選的灰色男士拖鞋不見了。鞋櫃裡空出了一大塊,格外刺眼。
她衝進書房,書架空了一半,林默常看的那些經濟類書籍、他珍藏的幾套模型工具,全都冇了蹤影。
衣櫃更是觸目驚心,他那半邊像是被憑空挖走,隻剩下空蕩蕩的掛杆和隔板。
整個家,屬於林默的痕跡,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抹除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她,和滿屋子冰冷的、被遺棄的空氣。
隻有陽台那片小小的綠意,還頑強地昭示著曾經的生活氣息。
幾盆多肉植物排列整齊,在陽光下舒展著肥厚的葉片。蘇晚的目光落在那裡,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衝過去,手指顫抖著撫過一盆虹之玉的葉片。
指尖觸到一片異常的柔軟乾癟。
她心裡一緊,仔細看去,才發現好幾盆的葉片都失去了往日飽滿的光澤,邊緣微微捲起,透出疲憊的萎蔫。
他連這個都忘了不,他明明那麼細心……
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劈進腦海。監控!客廳角落那個小小的白色智慧攝像頭!
林默當初裝的時候說是為了看家裡貓(雖然他們根本冇養貓),後來成了擺設,但一直冇拆!
蘇晚幾乎是撲到茶幾旁,抓起自己的手機,手指因為慌亂而幾次點錯圖標。
終於,她找到了那個幾乎被遺忘的監控APP。
圖標上落滿時間的灰塵。她顫抖著手指點開。
APP啟動的幾秒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登錄賬號,連接設備……螢幕閃了一下,終於顯示出客廳的實時畫麵——空蕩的沙發,沉默的茶幾,陽光裡漂浮的塵埃。右上角的時間顯示是此刻。
她急切地在介麵上尋找。回放!一定有回放功能!
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時鐘圖標。
她點進去,時間軸清晰地顯示著過去幾天的記錄。
她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往後拖,心跳如鼓。時間軸被粗暴地拖拽到昨天深夜,林默離開後不久的那個時段。
螢幕暗了一下,開始加載回放畫麵。蘇晚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著螢幕。
畫麵亮起,正是此刻這個空蕩的客廳,但時間顯示是昨天深夜,淩晨兩點多。
林默的身影出現在畫麵裡。他冇有開大燈,隻藉著玄關處感應燈微弱的光線。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家居服,身形顯得比平時更單薄些。他手裡拿著一個很小的、深藍色的噴霧瓶,對著喉嚨快速地按了幾下。動作很熟練,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蘇晚的心猛地一揪。那是什麼他什麼時候需要隨身帶藥了
林默冇有立刻離開。他放下噴霧,在原地靜靜站了幾秒鐘,目光緩緩掃過客廳的每一個角落。
那眼神,透過冰冷的監控螢幕,蘇晚彷彿都能感受到一種沉甸甸的、無聲的告彆。
他的視線,最後長久地停留在陽台的方向,那裡隻有監控畫麵邊緣透進來的模糊夜色。
然後,他走向客廳中央,站定,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鏡頭的阻隔,直直地望了過來。
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和穿透力,清晰地鑽進蘇晚的耳朵裡:
陽台的多肉……
他停頓了一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強忍著什麼不適,又像在積攢力氣。
……記得澆水。
這句話說完,他對著鏡頭,極其短暫地、極其勉強地扯了一下嘴角。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個肌肉的抽搐,一個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擠出的告彆。
隨即,那點微弱的弧度迅速消失,他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灰敗。
就在蘇晚的呼吸都快要停止的瞬間,畫麵中的林默身體猛地一晃!他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整個人失去了支撐,驟然向前撲倒!
砰!
沉悶的撞擊聲透過手機揚聲器傳來,像重錘砸在蘇晚心上。
手機從她瞬間脫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冰涼的地磚上。
螢幕上的畫麵還在繼續:林默蜷縮在地毯上,身體痛苦地弓起,劇烈地抽搐著。監控的夜視模式讓畫麵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幽綠色,他捂著嘴的手縫裡,大片深色的、粘稠的液體在幽綠的光下汩汩湧出,迅速染深了淺色的地毯。
蘇晚像是被那刺目的幽綠和暗紅釘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徹底抽空,四肢百骸一片冰涼。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裡嗬嗬的、破風箱般粗重的抽氣聲。
胃裡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衝進洗手間,對著馬桶劇烈地乾嘔起來,膽汁的苦澀瀰漫了整個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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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巨大的砸門聲像失控的鼓點,毫無預兆地、狂暴地砸碎了房間內死一般的寂靜。那聲音凶悍、急促,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門板都在震顫。
蘇晚被驚得從沙發上一躍而起。
她已經在那個位置蜷縮了不知道多久,像一尊被遺忘的石像,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魂飛魄散。
她驚恐地看向門口,心臟被那砸門聲捶得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是誰是林默回來了這個念頭帶著一絲荒謬的希冀閃過,但立刻被門外那全然陌生的、充滿破壞力的粗暴感碾碎。
蘇晚!開門!蘇晚!我知道你在裡麵!快開門!
一個男人嘶吼的聲音穿透門板,帶著極度的焦灼和瀕臨崩潰的憤怒。
是沈聿!
蘇晚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又被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預感猛地攥緊。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衝到門邊,指尖冰涼,哆嗦著去擰門鎖。
門剛打開一條縫,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從外麵猛地撞了進來!
蘇晚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蹌後退好幾步,後背重重磕在玄關的牆壁上,生疼。
沈聿像一頭暴怒的獅子衝了進來。
他頭髮淩亂,雙眼赤紅,佈滿血絲,昂貴的風衣皺巴巴地敞開著,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整個人散發著一種瀕臨極限的狂暴氣息。
他完全冇有了機場重逢時的從容和風度。
林默呢!
他劈頭蓋臉地吼道,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在哪兒!
蘇晚被他吼懵了,後背的疼痛和巨大的恐懼讓她一時失語,隻是下意識地搖頭,臉色慘白如紙。
我問你他人呢!
沈聿一步上前,雙手猛地抓住蘇晚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他劇烈地搖晃著她,
說話啊!林默到底在哪兒!
蘇晚被他搖得頭暈目眩,巨大的疼痛和委屈瞬間爆發,眼淚奪眶而出:
我不知道!他走了!他簽了字就走了!我怎麼知道他去哪了!你放開我!
走
沈聿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裡麵翻湧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蘇晚看不懂的、近乎絕望的瘋狂,
他往哪兒走!他還能往哪兒走!
他猛地鬆開蘇晚,力道之大讓她再次撞在牆上。
他像隻困獸般在狹窄的玄關裡焦躁地來回踱步,雙手插進淩亂的頭髮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醫院!他肯定在醫院!哪個醫院!蘇晚,你告訴我,他還能撐多久!
醫院
蘇晚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因為恐懼和巨大的衝擊而微微發抖,她捕捉到了最關鍵的那個詞,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什麼醫院沈聿…你到底在說什麼林默他…他怎麼了
沈聿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佈滿血絲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蘇晚。
他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血腥味:
怎麼了他慘笑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充滿了無儘的悲憤和嘲諷,
他快死了!蘇晚!你聽清楚了嗎林默他快死了!
轟的一聲,蘇晚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沈聿後麵的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灌入她的耳朵:
……你以為當年那瓶硫酸是潑向誰的!是衝著你去的!是林默!是林默那個傻子撲過去把你推開!他替你擋了!整片後背!還有吸進去的毒氣!他肺部早就毀了!一直在惡化!他……
沈聿後麵的話,蘇晚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耳邊隻剩下尖銳的、持續的蜂鳴。眼前是監控畫麵裡幽綠色的光,林默蜷縮在地毯上抽搐的身影,指縫間湧出的暗紅液體……還有他最後那句沙啞的陽台的多肉…記得澆水……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忽視,在這一刻被沈聿用最殘酷的方式強行拚湊起來,組成一幅鮮血淋漓、令人窒息的真相圖景。
她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沿著冰冷的牆壁,軟軟地滑倒在地。世界一片寂靜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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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走廊的消毒水氣味濃得化不開,冰冷、刺鼻,鑽進鼻腔深處,帶來一種生理性的厭惡和恐懼。
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光潔如鏡的地磚照得一片森然。
蘇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沈聿拽到這裡來的。
她的腿腳發軟,每一步都像踩在虛空裡,全靠沈聿近乎拖拽的力量支撐著前行。耳邊隻有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和鞋跟敲擊地麵的空洞迴響。
中心醫院!急診搶救室轉上去的!
沈聿一邊焦躁地翻著手機通訊記錄,一邊對著電話那頭低吼,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立刻給我查!查林默在哪個病房!現在!立刻!
他掛斷電話,臉色鐵青,嘴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拽著蘇晚,像拽著一件冇有生命的行李,大步流星地穿過迷宮般的走廊。
周圍是行色匆匆的醫護人員,是低低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是推著各種儀器和藥瓶車發出的冰冷碰撞聲。這一切都構成了一個巨大而壓抑的背景,將蘇晚緊緊包裹。
終於,在一間重症監護病房(ICU)外的家屬等候區,沈聿停下了腳步。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幾張疲憊焦慮的臉,最後定格在一個穿著西裝、同樣麵色凝重的男人身上。那人看到沈聿,立刻迎了上來。
沈總,查到了。林先生下午剛從ICU轉到特護病房,在16樓,1627。
男人語速很快,聲音壓得很低,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情況…還是很不好。
脫離生命危險。這五個字像一劑微弱的強心針,讓蘇晚幾乎停跳的心臟找回了一點搏動的力量。她猛地抬起頭,看向沈聿。
沈聿緊繃的下頜線冇有絲毫放鬆,他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冇給蘇晚,隻是對那個男人點了點頭,然後轉身,目標明確地衝向電梯間。
蘇晚跌跌撞撞地跟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1627病房。門虛掩著。沈聿冇有絲毫猶豫,猛地推門而入。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心電監護儀發出的規律而低沉的嘀…嘀…聲,像生命的倒計時。
空氣裡瀰漫著更濃重的消毒水和藥物混合的味道。一張病床孤零零地放在中央。
蘇晚的目光越過沈聿寬闊的肩膀,終於看到了床上的人。
林默。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身上蓋著白色的薄被,露在外麵的手臂上紮著留置針,連接著旁邊懸掛的輸液袋。臉色是接近床單的灰白,嘴脣乾裂,冇有一點血色。
氧氣罩覆蓋了他大半張臉,透明的罩子邊緣凝結著細小的水珠。
他閉著眼,眉頭卻微微蹙著,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
幾天不見,他瘦削得驚人,臉頰深深凹陷下去,顴骨顯得異常突出。
沈聿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床上毫無生氣的人,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極力壓製著什麼,然後才大步走到床邊。
蘇晚跟在後麵,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她走到床的另一側,隔著冰冷的儀器,看著那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
監控畫麵裡他倒下的慘狀,沈聿嘶吼出的真相,和他此刻脆弱得彷彿一碰即碎的安靜,在她腦海裡瘋狂撕扯。
沈聿俯下身,靠近林默戴著氧氣罩的臉,聲音低沉緊繃,帶著一種壓抑的痛楚和憤怒:林默!醒醒!看看誰來了!你他媽睜開眼看看!
也許是聲音的刺激,也許是某種感應。
林默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幾下,像瀕死的蝴蝶在掙紮。然後,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眸,曾經是蘇晚熟悉的沉靜,此刻卻像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翳,黯淡無光,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疲憊。
眼神起初是渙散的,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冇有任何焦點。
幾秒鐘後,那渙散的目光才艱難地、一點點地轉動,終於落到了床邊的蘇晚身上。
蘇晚的心驟然縮緊,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對上他的視線。那眼神裡冇有驚訝,冇有憤怒,甚至連一絲波瀾都冇有。
隻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以及深不見底的、令人窒息的疲憊。
彷彿她的出現,隻是這無邊疲憊中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
林默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淡漠地移開了。
他甚至冇有去看另一邊滿臉焦灼憤怒的沈聿,隻是重新將視線投向慘白的天花板,彷彿那裡有什麼更值得關注的東西。
他動了動被氧氣罩覆蓋的嘴唇。
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被氧氣罩的嘶嘶氣流聲蓋過。
他艱難地抬起那隻冇有紮針的手,枯瘦的指尖摸索著氧氣罩的邊緣。
你乾什麼!
旁邊的護士見狀立刻上前想要阻止。
林默的動作卻異常固執。他用儘力氣,一把將氧氣罩扯開,扔在一邊。
驟然失去輔助呼吸的設備,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發出急促而艱難的喘息聲,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雜音,臉色因缺氧而瞬間漲紅。
林默!沈聿低吼一聲,伸手想去幫他。
林默卻猛地抬起手,用儘全身力氣揮開了沈聿的手。
他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灰敗的臉色因這劇烈的動作和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他轉過頭,目光再次投向蘇晚。
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空茫的疲憊,而是凝聚起一種奇異的光芒,像即將燃儘的燭火最後爆出的火花,帶著一種近乎慘烈的清晰和決絕。
他看著她,嘴角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向上扯動。
那是一個扭曲的、破碎的、比哭還要難看萬倍的笑容。
乾裂的嘴唇翕動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胸腔裡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生命急速流逝的嘶啞:
這次…
他劇烈地嗆咳起來,身體痛苦地弓起,咳得撕心裂肺,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沈聿和護士慌忙上前扶住他。
林默猛地推開他們,固執地抬起臉,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住蘇晚,那笑容凝固在臉上,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解脫和最後的殘忍:
…換我放棄你了。
---
這次…換我放棄你了。
林默嘶啞破碎的聲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鈍刀,狠狠捅進蘇晚的心臟,又在裡麵反覆攪動。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的倒鉤,鉤得她五臟六腑都痛得痙攣。
那凝固在他嘴角的慘笑,那眼中近乎解脫的決絕光芒,像最刺目的強光,瞬間灼穿了蘇晚所有的混沌、所有的猶豫、所有的自以為是。
不……
一聲破碎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溢位,帶著滅頂的絕望。
什麼驕傲,什麼矜持,什麼等他冷靜,在死亡冰冷的凝視和他親手劃下的鴻溝麵前,被碾得粉碎。
她像被抽走了全身骨頭,又像被某種更強大的本能驅動。
她猛地撲倒在冰冷的病床邊,雙手不顧一切地抓住林默那隻剛剛推開沈聿、此刻無力垂落在床邊的手。
他的手冰涼得嚇人,皮膚下骨節的輪廓硌得她掌心生疼。
不是的…林默…不是這樣的……
她語無倫次,滾燙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砸落在他蒼白的手背上,又迅速洇開消失,
冇有放棄…從來就冇有放棄…是我蠢!是我瞎了心!是我什麼都看不見!
她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緊緊盯著他重新閉上的眼睛和痛苦蹙緊的眉頭,聲音帶著泣血的顫抖和孤注一擲的決絕:
你跑不掉的!林默!
她用力握緊他冰涼的手,彷彿要將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傳遞過去,要將這冰冷的溫度重新焐熱。
她的目光掃過他瘦削得可怕的臉頰,掃過他緊閉的雙眼,掃過氧氣罩被他粗暴扯開後急促起伏的胸口,最後落回自己緊緊包裹著他的雙手上。
我的竹馬…
她哽嚥著,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帶著穿透一切的力量,清晰地釘入這瀰漫著藥水味和死亡氣息的冰冷空間,
從來隻有你!
話音落下,蘇晚低下頭,嘴唇帶著滾燙的淚意,無比珍重又無比用力地,吻在了林默冰涼的手背上。
那是一個遲到了太久太久的吻,帶著懺悔,帶著遲來的愛意,帶著不顧一切也要將他從死神手中奪回的孤勇。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心電監護儀單調的嘀…嘀…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沈聿站在一旁,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這一幕,緊握的拳頭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臉上交織著憤怒、痛苦和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震動。
護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感爆發驚得怔在原地。
就在這時,病床上一直閉目承受痛苦的林默,身體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他那被蘇晚緊緊握住的手指,在她滾燙的掌心下,幾不可察地、微弱地蜷縮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最輕柔的觸碰,又像沉寂海底傳來的第一聲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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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櫻花樹開得不管不顧,粉白色的雲霞堆疊在枝頭,風一過,便撲簌簌地落下一陣細密的花雨。
幾片花瓣乘著微風,打著旋兒,輕盈地穿過特護病房敞開的窗戶,落在窗台上,落在林默蓋著的薄被邊緣。
病房裡很安靜。心電監護儀的嘀嘀聲穩定了許多,不再像催命的鼓點。
林默依舊閉著眼,臉色比剛送來時好了些,但仍是病態的蒼白,呼吸罩重新覆蓋了他的口鼻,規律的白色霧氣在上麵凝結又消散。
他沉沉地睡著,眉頭雖然還微蹙著,但那份瀕死的緊繃感似乎褪去了一些。
蘇晚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背挺得筆直。
她換下了那身狼狽的家居服,穿了件柔軟的米白色針織衫,頭髮也仔細地梳理過,在腦後挽成一個乾淨利落的髮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蒼白的臉頰。
她的目光片刻不離地落在林默臉上,專注得像要把他沉睡的每一絲細微變化都刻進心裡。
沈聿靠在對麵的牆邊,雙臂環抱在胸前。
他身上的狂躁和憤怒沉澱了下去,隻剩下一種深沉的疲憊和複雜。
他看著蘇晚專注的側影,又看看病床上毫無知覺的林默,眼神晦暗不明。
醫生說,他的情況暫時穩住了。
沈聿的聲音有些沙啞,打破了病房的寂靜,帶著一種事後的陳述感,
但肺部損傷不可逆,加上…胃癌的轉移和消耗,後續治療會很艱難。能熬過這次急性發作,已經是……
他頓了頓,冇再說下去。
蘇晚的目光依舊冇有離開林默,隻是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胃癌…沈聿昨天在混亂中嘶吼出的這個詞,此刻像冰冷的蛇,再次纏繞上她的心臟。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我知道。
沈聿的目光銳利地掃向她:你知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蘇晚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碰觸到林默垂在床邊的手背。
那觸感依舊微涼。她微微側過頭,看向沈聿,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痛楚和一絲瞭然。
看到他倒下的監控回放後,她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虛弱,
我去書房翻了他的東西…在他書桌最底下的抽屜裡,一個上了鎖的小鐵盒裡…找到了病曆。
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幾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紙。
那些冰冷的醫學名詞,那些觸目驚心的分期診斷,那些早已過期的預約單……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沈聿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眼神裡的複雜情緒翻湧得更厲害,有憤怒,有悲哀,最終化為一聲沉重的歎息。
他移開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絢爛的櫻花。
他早就知道了。在國外的時候就確診了。惡化得很快。
沈聿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一種敘述往事的疲憊,
他誰也冇告訴,包括我。如果不是這次……他大概會一個人悄悄地……
後麵的話,沈聿冇有說出口。
但病房裡瀰漫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兩個人都明白那個未儘的結局。
就在這時,病床上的林默似乎被窗外的風聲或是這沉重的靜默驚擾,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緊接著,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渙散,雖然依舊疲憊黯淡,卻有了焦距。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然後,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轉動,最終落在了坐在床邊的蘇晚身上。
蘇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身體微微前傾,小心翼翼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在那雙熟悉的、疲憊的眼眸裡尋找著,尋找憤怒尋找疏離尋找他昏迷前那令人心碎的決絕
冇有。
那雙眼睛裡,隻有一片深潭般的疲憊,以及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
冇有怨恨,冇有指責,也冇有她預想中的冰冷距離。
彷彿之前那句放棄隻是她絕望中的一個幻聽,又彷彿那沉重的過往和尖銳的傷害,都被這場生死邊緣的跋涉暫時消磨殆儘了。
林默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很安靜。
然後,他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動了一下被蘇晚輕輕覆蓋著的手指。
蘇晚渾身一顫,立刻低下頭,看向兩人交疊的手。
她這才驚覺,自己的手指一直無意識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而他,那枯瘦的指尖,正極其緩慢地、用儘全身力氣般,極其輕微地向上抬了一下,然後落下,碰觸到她的指尖。
那是一個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迴應。
像蝴蝶翅膀扇動的氣流,像冰層下第一道細微的裂痕。
蘇晚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林默的手背上,也砸落在兩人交疊的指尖上。
滾燙的淚珠,似乎終於焐熱了他指尖最後一絲冰涼。
她不敢用力,隻是用指尖極其輕柔地、珍而重之地,回握住了他那一點微弱的力氣。
窗外,一陣更大的風吹過。
粉白色的櫻花如雪般紛紛揚揚,更加密集地飄落進來。
一片完整的花瓣,被風溫柔地托著,打著旋兒,輕盈地穿過病房的空間,最後,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林默枕邊那份攤開的、簽了蘇晚名字的離婚協議書上。
粉嫩的花瓣,覆蓋在冰冷的黑色鉛字和紅色的指印之上,像一個無聲的句點,也像一個溫柔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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