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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淵仙君又蹲在我門口。
他今天換了件雲紋袍子。
但姿勢冇變。
還是抱著膝蓋。
像隻被雨淋透的鵪鶉。
我端著剛摘的靈果,腳步頓在石階上。
仙君。
他猛地抬頭。
眼睛亮得嚇人。
青蘅!你回來啦!
他彈起來,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差點撞翻我的果盤。
這個!他獻寶似的從袖子裡掏出個東西。
塞到我手裡。
硬邦邦的。
低頭一看。
是塊啃了一半的……下品靈石
邊角還沾著可疑的牙印。
我捏著那塊濕漉漉的靈石。
麵無表情。
仙君,解釋一下
他搓著手。
耳朵尖有點紅。
那什麼……我看它長得挺圓潤。
放你門口替你守門。
結果它自己滾進我嘴裡了!
真的!
他指天發誓。
我絕對冇有故意舔它!
……
我深吸一口氣。
把靈石塞回他手裡。
守門辛苦了。
下次換塊冇牙印的。
砰!
我果斷關門。
把他亮晶晶的眼神關在外麵。
墨淵仙君。
我們滄溟山最年輕、據說也是天賦最高的劍仙。
劍眉星目,白衣勝雪。
往那兒一站,就是一幅活的水墨丹青。
前提是他彆開口。
也彆動。
一開口,一動手。
仙氣立刻漏得乾乾淨淨。
他倒貼我。
是整個滄溟山公開的笑話。
從三個月前開始。
毫無征兆。
那天我剛掃完問劍台落葉。
累得腰痠背痛。
他像片雲一樣飄到我麵前。
青蘅。
聲音挺好聽。
就是內容不對。
你掃把掉了根毛。
他彎腰。
撿起那根孤零零的掃把毛。
無比鄭重地遞給我。
給。
……
然後第二天。
我在後山靈泉洗衣服。
他蹲在泉邊大石頭上。
盯了我半個時辰。
看得我後背發毛。
仙君有事
他指著我泡在水裡的外衫。
一臉嚴肅。
這件月白雲紋的。
袖口破了個洞。
我幫你補
說著真掏出了針線。
銀針細得像頭髮絲。
在他修長指間閃著寒光。
我一把搶過衣服。
不勞仙君費心!
他有點失落。
哦。
第三天。
我領了月例。
三塊下品靈石。
剛揣進懷裡。
迎麵撞上他。
他眼睛一亮。
青蘅!
你是不是缺錢
冇等我回答。
他嘩啦啦倒出一堆東西。
靈石、靈草、甚至還有幾顆流光溢彩的鮫珠。
差點晃瞎我的眼。
這些都給你!
他熱情洋溢。
不夠我還有!
我連連後退。
仙君!使不得!
宗門規矩,無功不受祿!
他歪頭。
很認真地問。
那你給我一掌。
把我打吐血。
這樣算有功嗎
……
我懷疑他練劍走火入魔了。
趕緊跑去稟告執事長老。
長老捋著鬍子。
眼皮都冇抬。
哦,墨淵啊。
他最近是有點怪。
彆理他。
過陣子就好了。
可這陣子也太長了。
三個月。
風雨無阻。
花樣翻新。
今天送塊啃過的靈石。
明天幫我給靈田裡快蔫了的月光草唱安眠曲。
唱得方圓十裡的靈獸連夜搬家。
後天又把他自己煉廢的丹藥。
包裝得漂漂亮亮。
塞進我窗戶。
美其名曰失敗的經驗也很寶貴。
害我差點食物中毒。
我,青蘅。
滄溟山最底層的小仙侍。
負責灑掃問劍台和照看後山幾畝貧瘠靈田。
唯一的願望是攢夠貢獻點。
換本像樣的心法。
早日脫離雜役身份。
成為正式外門弟子。
墨淵仙君。
他是我成功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還是自帶閃光特效的那種。
這天。
我又在靈田裡拔雜草。
汗流浹背。
拂雪蹲在田埂上嗑瓜子。
她是負責照顧仙鶴的。
和我同期入門。
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哎,青蘅。
她吐掉瓜子殼。
下巴朝山道那邊努了努。
你家‘沙雕’又來了。
我頭也不抬。
他不是我家的。
嘖。拂雪搖頭晃腦,整個滄溟山,誰不知道墨淵仙君是你的‘專屬掛件’
山道上。
那襲白衣果然又出現了。
今天他手裡冇拿東西。
空著手。
我警惕地盯著他。
墨淵走到田邊。
冇像往常一樣湊過來。
反而揹著手。
站得筆直。
表情……有點嚴肅
青蘅。
他開口。
聲音難得的正經。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我握著鋤頭。
心裡咯噔一下。
來了來了。
他終於要說出那句經典台詞了嗎
比如我看你骨骼清奇
或者其實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我繃緊神經。
仙君請講。
他深吸一口氣。
目光灼灼。
我發現——
他頓了頓。
你左邊第三壟第七株月光草。
葉子有點黃。
……
可能是營養不良。
他補充道。
需要我渡點靈力給它嗎
我手裡的鋤頭。
哐噹一聲。
砸在自己腳背上。
疼得我倒抽冷氣。
墨淵臉色大變。
青蘅!
他一個箭步衝進靈田。
泥點子濺了他雪白的袍角。
他渾然不覺。
蹲下身就要抓我的腳踝。
彆動!我看看!
我嚇得連滾帶爬往後躲。
仙君!我冇事!
真冇事!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眼神受傷。
像隻被踹了一腳的大狗。
我……我隻是想幫你。
拂雪在旁邊。
瓜子都忘了嗑。
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
那個……仙君啊。
她小心翼翼地插話。
青蘅她就是砸了下腳趾頭。
死不了人的。
要不……您先回去
墨淵看看我。
又看看自己沾滿泥濘的袍角。
抿了抿唇。
哦。
他慢吞吞站起身。
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背影居然有點蕭索。
拂雪捅捅我胳膊。
喂,你覺不覺得……
他今天好像真有點難過
我揉著發痛的腳趾。
冇好氣。
他哪天不難過
前天因為我冇吃他烤糊的靈鳥蛋。
他抱著蛋殼在崖邊坐了一宿。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祭奠誰呢。
拂雪噗嗤笑了。
也是。
她拍拍手站起來。
不過說真的。
墨淵仙君雖然……嗯,行為是詭異了點。
但那張臉,那身修為,是真冇得挑。
多少師姐師妹盯著呢。
他倒好,就黏著你。
你到底給他下什麼蠱了
我翻了個白眼。
我要有那本事。
第一個先蠱惑執事長老。
給我換個離他十萬八千裡的差事!
日子在墨淵仙君孜孜不倦的倒貼中滑過。
我漸漸麻木。
甚至能在他試圖幫我梳頭結果扯掉我一縷頭髮時。
冷靜地遞上剪刀。
仙君,要不您直接剪了吧。
省事。
他訕訕地放下梳子。
我下次輕點。
……
冇有下次了!
我捂著發疼的頭皮發誓。
直到那天。
滄溟山五年一度的宗門小比。
所有外門弟子和內門弟子都要參加。
我們這些仙侍雜役。
隻能擠在人群最外圍看熱鬨。
問劍台上劍氣縱橫。
法寶流光溢彩。
看得人眼花繚亂。
我踮著腳尖。
努力想看清檯上比試。
心裡盤算著。
等攢夠貢獻點成了外門弟子。
我也能站在上麵。
忽然。
一股大力從側麵狠狠撞來!
我毫無防備。
整個人向前撲倒!
前麵就是激戰正酣的問劍台邊緣!
淩厲的劍氣幾乎刮到我的臉!
完了!
我下意識閉眼。
預想中的劇痛冇有傳來。
腰間一緊。
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裹住了我。
天旋地轉。
淡淡的、像初雪融化的清冽氣息籠罩下來。
我被人牢牢護在懷裡。
後背重重撞上什麼堅硬的東西。
悶哼聲在頭頂響起。
是墨淵的聲音!
我猛地睜眼。
對上他近在咫尺的臉。
眉頭微蹙。
唇色有點發白。
仙君!
我慌了神。
你……
彆動。他聲音有點啞,手臂還緊緊環著我的腰,撞到石柱了,有點疼。
人群嘩然。
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
包括台上剛剛停手的兩位比試弟子。
撞我的是個穿鵝黃衣裙的內門女弟子。
此刻正被執事長老嚴厲地看著。
她臉色發白。
指著我的手卻在抖。
長老!不關我的事!
是她!是她剛纔鬼鬼祟祟想靠近問劍台!
手裡還拿著東西!
我懷疑她想乾擾比試!
所有人的視線。
齊刷刷落在我下意識攥緊的右手上。
我這纔想起。
剛纔摔倒時。
手裡好像抓到了什麼。
硬硬的。
我攤開手掌。
一塊通體漆黑。
刻滿複雜符文的令牌靜靜躺在掌心。
令牌邊緣。
還殘留著一絲未散儘的、陰冷的靈力波動。
周圍瞬間死寂。
連風聲都停了。
執事長老的臉色。
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
玄陰令
他盯著我手裡的令牌。
一字一頓。
聲音冷得像冰。
魔域之物。
你如何得來
玄陰令。
魔域特使的信物。
代表著最陰詭的魔道靈力。
此刻出現在正道宗門小比現場。
還握在一個身份低微的小仙侍手裡。
簡直是往油鍋裡潑水。
炸了。
無數道目光利箭般射來。
驚疑。
憤怒。
鄙夷。
我渾身血液都涼了。
不……不是我!
我急急辯解。
我剛纔被人撞倒!
隨手抓到的!
我也不知道它……
隨手抓到那鵝黃衣裙的女弟子尖聲打斷。
她叫柳鶯。
內門弟子中頗有名氣。
此刻她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得意和毫不掩飾的惡意。
問劍台周圍乾乾淨淨!
哪來的令牌讓你隨手抓
分明是你心懷不軌!
想用這邪物暗害同門!
被我發現才露了餡!
我冇有!我攥緊令牌。
冰冷的觸感硌得掌心生疼。
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
撒謊!柳鶯咄咄逼人,誰不知道你身份可疑!來曆不明!定是魔域派來的奸細!
夠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不高。
卻像重錘。
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
是墨淵。
他不知何時已站直身體。
鬆開了環在我腰間的手。
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但背脊挺直如鬆。
他一步上前。
擋在了我和那些刀子般的目光之間。
寬大的雲紋白袖垂落。
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長老。
他看向執事長老。
聲音平靜無波。
令牌是我給青蘅的。
全場再次死寂。
連柳鶯都張著嘴。
忘了說話。
執事長老眉頭擰成了疙瘩。
墨淵你
是。墨淵點頭。
語氣理所當然。
此物是我前日清理舊物時翻出。
看著花紋別緻。
本想給青蘅當個……當個壓裙角的佩飾。
他頓了頓。
似乎在斟酌用詞。
誰知她毛手毛腳。
竟帶到了比試現場。
驚擾了諸位。
是我的疏忽。
他說得輕描淡寫。
彷彿那塊能引起軒然大波的玄陰令。
真的隻是個不值錢的裝飾品。
執事長老的眼神銳利如鷹。
在他臉上逡巡。
墨淵,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此乃玄陰令!魔域之物!
豈是尋常飾物!
墨淵微微側頭。
目光掃過我手中那塊冰冷的令牌。
唇角竟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哦
長老說它是玄陰令
我看著倒像塊……烤糊了的點心模子
……
執事長老被他噎得鬍子一抖。
柳鶯忍不住尖叫起來。
仙君!你何必替她遮掩!
她一個低賤仙侍!
怎配得你如此迴護!
墨淵的目光終於落到柳鶯身上。
那眼神很平靜。
冇什麼情緒。
卻讓柳鶯瞬間像被掐住了脖子。
臉色漲紅。
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配不配。
墨淵的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
我說了算。
他轉向執事長老。
微微頷首。
此物既引風波。
便由我收回。
宗門若有疑議。
隨時可去我洞府查驗。
一切責任。
我擔。
他伸出手。
從我僵硬的掌心取走了那塊沉重的令牌。
指尖無意擦過我的皮膚。
冰涼一片。
他看也冇看柳鶯。
隻對長老說。
比試繼續。
說完。
他轉身。
寬大的袖子拂過。
冇再看我一眼。
隻留下一個挺直的背影。
和一句輕飄飄的話。
散在風裡。
下次收好。
彆什麼破爛都撿。
一場風波。
被他三言兩語。
強行按了下去。
柳鶯被長老嗬斥了幾句。
悻悻退下。
比試重新開始。
人群的注意力很快被精彩的鬥法吸引。
彷彿剛纔的驚濤駭浪。
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插曲。
我站在原地。
手腳冰涼。
後背被石柱撞到的地方隱隱作痛。
腰間似乎還殘留著他手臂的溫度。
可心卻沉在冰冷的穀底。
他為什麼要替我頂罪
那塊要命的令牌。
到底是誰放在那裡的
柳鶯
還是……另有其人
墨淵那句什麼破爛都撿。
到底是什麼意思
喂!青蘅!
拂雪從人群裡擠過來。
一臉後怕。
你冇事吧嚇死我了!
剛纔那令牌……
她壓低聲音。
真是墨淵仙君給你的
我看著她關切的眼睛。
喉嚨發緊。
最終隻是搖搖頭。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天之後。
墨淵仙君消失了好幾天。
聽說被戒律堂請去協助調查了。
問劍台恢複了平靜。
隻是偶爾有路過的弟子。
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和複雜。
柳鶯倒是冇再找我麻煩。
隻是遠遠遇見。
那眼神裡的怨毒。
幾乎要凝成實質。
我照常灑掃。
照看靈田。
隻是心裡像壓了塊石頭。
沉甸甸的。
那塊玄陰令的陰冷觸感。
彷彿還粘在手上。
墨淵那句什麼破爛都撿。
反覆在腦子裡迴響。
難道……
他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我
所以纔像個甩不掉的影子一樣。
整天黏著我
這個念頭讓我打了個寒顫。
第五天傍晚。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住處。
剛推開那扇簡陋的木門。
腳步就頓住了。
屋裡有人。
淡淡的、初雪般的氣息瀰漫在狹小的空間裡。
窗邊的小木桌上。
放著一個青玉小碗。
碗裡是乳白色、散發著清甜香氣的羹湯。
還嫋嫋冒著熱氣。
墨淵背對著我。
站在窗邊。
望著外麵沉沉的暮色。
他換了身乾淨的素白常服。
身形依舊挺拔。
隻是側臉線條似乎繃得有些緊。
聽到門響。
他轉過身。
臉上冇什麼表情。
回來了
語氣自然得彷彿他纔是這裡的主人。
我看著他。
冇說話。
目光落在那碗羹湯上。
靈泉燉的雪蛤。
他指了指碗。
壓驚。
順便……他頓了頓,補補腦子。
省得下次再撿不該撿的東西。
……
果然。
還是那個熟悉的配方。
熟悉的沙雕。
我走到桌邊。
看著那碗明顯費了心思的羹湯。
熱氣熏著眼眶有點發酸。
戒律堂……
我低聲問。
冇為難你吧
他嗤笑一聲。
拉過屋裡唯一一把舊椅子。
大馬金刀地坐下。
為難我
他們敢嗎
他屈起指節。
敲了敲桌麵。
喝。
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我端起碗。
溫熱的觸感從掌心蔓延。
舀了一勺送進嘴裡。
清甜溫潤。
順著喉嚨滑下。
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
令牌的事……
我猶豫著開口。
他擺擺手。
打斷我。
一塊破牌子。
處理了。
以後就當冇這回事。
他語氣隨意。
眼神卻銳利地掃過我。
倒是你。
最近離柳鶯遠點。
還有後山那幾畝破田。
少去。
我心裡咯噔一下。
柳鶯她……
她冇那腦子弄到玄陰令。
墨淵淡淡道。
背後有人。
誰我追問。
他卻不答了。
站起身。
走到我麵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
他低下頭。
湊得很近。
近得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和眼底深處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青蘅。
他叫我的名字。
聲音很輕。
帶著點奇異的沙啞。
如果……
他頓了頓。
似乎在斟酌詞句。
我是說如果。
有個……嗯……腦子可能不太好使。
但修為馬馬虎虎。
長得……也還算能入眼。
最重要的是……
他深吸一口氣。
語速飛快。
特彆抗揍!
特彆耐造!
還特彆願意替你背黑鍋、擋刀子的人……
他抬起眼。
直直看進我眼底。
整天在你眼前晃。
你會不會……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薄紅。
……會不會覺得特彆煩
想一腳把他踹下山崖
……
狹小的屋子裡。
安靜得隻剩下我勺子碰到碗壁的輕響。
和他有些急促的呼吸。
我看著他。
那張俊美得無可挑剔的臉上。
此刻寫滿了視死如歸和英勇就義。
彷彿不是在問一個關乎終身的問題。
而是在問這碗毒藥你喝不喝。
我沉默了三秒。
放下勺子。
很認真地回答。
仙君。
您對自己的認知。
終於準確了一次。
他眼底的光。
啪地一下。
滅了。
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蔫了下去。
肩膀耷拉下來。
像隻被暴雨徹底淋透、再也抖擻不起來的大狗。
他扯了扯嘴角。
想笑。
冇笑出來。
哦。
聲音悶悶的。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這樣啊。
他轉身。
背影蕭瑟。
那……我走了。
羹記得喝完。
他慢吞吞地往門口挪。
一步。
兩步。
手搭上了門栓。
仙君。
我叫住他。
他猛地頓住。
冇回頭。
肩膀卻繃緊了。
踹下山崖太麻煩。
我慢悠悠地說。
還得找地方埋。
不如……
他倏然轉身!
眼睛死死盯著我。
亮得驚人。
帶著孤注一擲的期盼。
我端起碗。
喝掉最後一口溫熱的羹湯。
舔了舔唇角。
不如留著。
背黑鍋也好。
擋刀子也罷。
廢物利用。
總比埋了強。
他僵在原地。
像被施了定身法。
幾息之後。
那張俊臉唰地一下。
從額頭紅到了脖子根。
嘴角拚命想往下壓。
卻控製不住地瘋狂上揚。
最後。
他猛地轉過身。
一把拉開了門。
夜風灌進來。
吹起他雪白的衣袂。
他大步跨出門檻。
丟下一句話。
聲音是極力壓抑後的平穩。
還帶著點可疑的顫抖。
我明天再來!
砰!
門被帶上了。
震得屋頂落下幾縷灰塵。
我端著空碗。
看著緊閉的門板。
聽著外麵那幾乎同手同腳、跌跌撞撞遠去的腳步聲。
終於忍不住。
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
眼角卻有點濕。
這個傻子。
背鍋的時候那麼乾脆利落。
怎麼問句話。
就慫成這樣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墨淵仙君依舊風雨無阻地蹲點。
花樣百出地倒貼。
隻是。
那層窗戶紙捅破之後。
他的行為……
更加肆無忌憚了。
比如。
他不再滿足於送啃過的靈石。
開始送他煉製的、奇形怪狀的法器。
青蘅!試試這個!
他塞給我一個巴掌大的小鐘。
黃銅色。
佈滿鏽跡。
我剛煉的!
叫……嗯……‘金鐘罩’!
他興致勃勃。
注入靈力試試!
我將信將疑。
分出一絲微弱的靈力。
注入小鐘。
嗡——!
一聲沉悶悠長的鐘鳴響起!
緊接著。
一道凝實的、土黃色的光罩瞬間彈出!
將我整個人嚴嚴實實地罩在裡麵!
光罩渾厚。
流轉著強大的防禦符文。
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驚喜地抬頭。
仙君!這……
話音未落。
噗!
一聲輕響。
頭頂的光罩。
毫無征兆地。
破了個大洞。
邊緣還冒著縷縷青煙。
像被戳破的肥皂泡。
墨淵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撓撓頭。
呃……
看來……防上麵不太行。
……
又比如。
他不知從哪裡聽說凡間女子喜歡花。
開始致力於改良後山那些平平無奇的靈植。
青蘅!你看!
他指著靈田邊一叢被他用靈力催生得奇形怪狀、色彩斑斕的喇叭花。
一臉求表揚。
像不像……呃……燃燒的彩虹
那花扭曲盤繞。
紅配綠。
紫鑲金。
在風中妖嬈地舞動。
散發著混合了臭豆腐和薄荷的詭異香氣。
方圓百米的靈蟲集體暈厥。
我默默掏出鋤頭。
仙君。
我建議你離它們遠點。
我怕它們半夜報複社會。
他有些失落。
不好看嗎
我歎了口氣。
放下鋤頭。
踮起腳尖。
伸手。
從他被風吹亂的墨發間。
拈下一小片不知何時沾上的碧綠草葉。
仙君。
花就不必了。
你……
我看著他的眼睛。
少給我惹點麻煩。
就很好。
他愣愣地看著我拈著草葉的手指。
又看看我的眼睛。
白玉般的臉頰。
一點點。
染上晚霞的顏色。
他猛地彆過臉。
哦。
聲音低低的。
帶著點鼻音。
然後。
他一把搶過我手裡的草葉。
攥在手心。
像攥著什麼稀世珍寶。
轉身就走。
腳步快得像逃。
留下我。
和那片在風中淩亂抽搐的燃燒的彩虹。
拂雪對此的評價是。
你們兩個。
一個敢送。
一個敢收。
絕配。
墨淵仙君倒貼得轟轟烈烈。
柳鶯那邊的怨毒眼神也日益深沉。
玄陰令的風波看似平息。
水麵下的暗流卻從未停止。
這天。
我領了新的任務。
去後山寒潭采集一種隻在午夜凝結的月凝露。
交給丹房的清玥師姐。
寒潭位置偏僻。
終年霧氣瀰漫。
靈氣陰寒。
平時少有人至。
我提著特製的玉瓶。
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濕滑的石徑上。
越靠近寒潭。
寒氣越重。
四周安靜得可怕。
隻有我的腳步聲和偶爾水滴落下的聲音。
心裡莫名有些發毛。
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盯著我。
我加快腳步。
隻想快點采集完離開。
寒潭終於到了。
水麵平滑如鏡。
倒映著一彎慘白的下弦月。
絲絲縷縷的白色寒氣從水麵升騰。
在月華下凝結成細小的露珠。
漂浮在離水麵寸許的地方。
這就是月凝露。
我拿出玉瓶。
掐訣引導。
那些細小的露珠便如受到吸引。
紛紛朝瓶口彙聚而來。
就在這時!
異變陡生!
腳下堅硬的岩石地麵!
毫無征兆地!
瞬間化作一片粘稠、翻湧的黑色泥沼!
強大的吸力傳來!
我整個人猛地向下陷去!
啊!
驚呼卡在喉嚨裡!
冰冷的淤泥瞬間冇過了膝蓋!
還在飛快上湧!
是陷阱!
有人在這裡佈下了陰毒的噬靈沼!
專門吞噬靈力!
被困住的人越是掙紮。
靈力流失越快!
死得也越快!
我立刻停止掐訣。
不敢再動用一絲靈力。
玉瓶脫手。
掉在旁邊的實地上。
剛收集的一點月凝露灑了一地。
冰冷的淤泥已經冇過了腰。
還在上升!
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我咬著牙。
試圖抓住旁邊凸起的岩石。
手指剛碰到冰冷濕滑的石麵!
一道陰風從側麵襲來!
帶著刺骨的殺意!
直取我的咽喉!
太快了!
我瞳孔驟縮!
身體陷在泥沼裡根本躲不開!
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道黑芒逼近!
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剛閃過!
一道熾白得刺眼的劍光!
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
毫無預兆地!
從天而降!
精準無比地劈在那道偷襲的黑芒上!
鏘——!
刺耳的金鐵交鳴炸響!
黑芒瞬間潰散!
劍光去勢不減!
狠狠斬入我身邊的泥沼!
轟——!
狂暴的劍氣炸開!
粘稠的噬靈沼被硬生生劈開一道巨大的溝壑!
泥漿四濺!
我身體一輕!
束縛的力量瞬間消失!
咳咳!
我被爆炸的氣浪掀飛。
重重摔在旁邊的實地上。
渾身沾滿腥臭的淤泥。
狼狽不堪。
驚魂未定地抬頭。
隻見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如同天神降臨。
穩穩落在被劈開的泥沼中央。
手持一柄流光四溢的長劍。
劍尖斜指地麵。
周身散發著凜冽如實質的殺意。
是墨淵!
他來了!
他看也冇看我。
冰冷的目光。
如出鞘的利刃。
死死鎖住前方霧氣瀰漫的黑暗。
滾出來。
聲音不高。
卻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
死寂。
隻有泥沼翻湧的汩汩聲。
片刻。
霧氣深處。
響起一聲沙啞難聽的怪笑。
桀桀桀……
墨淵仙君……
好快的劍……
一個裹在厚重黑袍裡的身影。
如同鬼魅。
緩緩從霧氣中浮現。
臉上覆蓋著猙獰的青銅麵具。
隻露出一雙陰鷙如毒蛇的眼睛。
可惜……
還是來晚了一步……
你的小情人……
已經中了我的‘蝕骨幽蘭’……
冇有解藥……
三天之內……
必化為一灘膿血!
桀桀桀……
蝕骨幽蘭!
魔域奇毒!
無藥可解!
我心頭巨震!
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
剛纔摔倒時。
手掌似乎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破了。
一道細小的傷口。
此刻。
傷口周圍的皮膚。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泛起詭異的幽藍色!
並快速向四周蔓延!
劇痛!
如同無數細小的毒針在血肉裡攢刺!
瞬間席捲全身!
呃……
我悶哼一聲。
冷汗瞬間濕透後背。
墨淵的身體。
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冇有回頭。
握著劍柄的手指。
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
咯咯作響。
解藥。
他盯著那黑袍人。
聲音冷得像萬載寒冰。
每一個字都淬著殺意。
拿來。
黑袍人怪笑更盛。
桀桀桀……
想要解藥
可以啊!
用你的命來換!
自廢修為!
跪下求我!
或許……
我心情好了……
能給她留個全屍!
墨淵沉默。
周身的氣息卻越來越可怕。
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寒潭的霧氣都彷彿被凍結。
他緩緩抬起了劍。
劍尖指向黑袍人。
不給
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抹冰冷到極致的、近乎殘忍的笑。
那就……
死!
最後一個字落下!
他整個人!
化作一道撕裂虛空的熾白劍虹!
帶著毀天滅地的恐怖氣勢!
悍然撲向黑袍人!
瘋子!
黑袍人怪叫一聲!
顯然冇料到墨淵如此決絕!
連談條件的餘地都冇有!
他周身黑氣暴漲!
無數猙獰的鬼影從黑袍中湧出!
尖嘯著撲向劍虹!
轟!轟!轟!
刺目的光芒與翻湧的黑氣猛烈碰撞!
爆炸聲震耳欲聾!
整個寒潭都在顫抖!
亂石崩飛!
泥漿沖天!
狂暴的靈力亂流如同利刃刮過!
我蜷縮在角落的岩石後。
死死捂住耳朵。
蝕骨的劇痛一**衝擊著神經。
視野開始模糊。
隻能看到那片毀滅的風暴中心。
那道白色的身影。
如同永不熄滅的烈日。
劍光縱橫!
每一次揮斬!
都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黑袍人節節敗退!
怪叫連連!
墨淵!你不管她的死活了嗎!
她快死了!
墨淵的回答。
是更加狂暴的一劍!
直接削掉了黑袍人半邊袍袖!
露出裡麵乾枯漆黑的手臂!
啊!
黑袍人慘嚎!
解藥!我給你!
他終於怕了!
一個黑色的小玉瓶被他倉皇拋出!
射向我的方向!
接著!
墨淵劍勢一頓。
竟真的分神。
伸手淩空抓向那個飛來的玉瓶!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
黑袍人眼中閃過一絲獰笑!
他乾枯的手掌猛地拍向自己胸口!
噗!
一口漆黑如墨、散發著惡臭的心頭血噴出!
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黑箭!
無聲無息!
快逾閃電!
趁著墨淵分神抓藥的空檔!
直射他毫無防備的後心!
陰毒!
狠辣!
時機把握得妙到毫巔!
仙君!小心背後!
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喊!
墨淵似乎早有預料!
抓向玉瓶的手並未收回!
身體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硬生生扭轉!
另一隻手中的長劍!
劃出一道玄奧的弧線!
精準無比地反撩向身後!
叮——!
劍尖精準點中那道黑血毒箭!
發出一聲脆響!
毒箭被點得偏了一寸!
擦著他的肋下飛過!
嗤啦!
雪白的衣袍被腐蝕出一個大洞!
邊緣瞬間變得焦黑!
墨淵悶哼一聲。
臉色白了一瞬。
顯然那毒血蘊含的陰力極其霸道!
但他動作毫不停滯!
抓住玉瓶的手用力一握!
玉瓶粉碎!
裡麵一顆龍眼大小、碧綠色的丹藥落入掌心!
他看也不看!
反手就將丹藥朝我擲來!
青蘅!吞了!
丹藥帶著柔和的力量。
精準地飛入我因劇痛而微微張開的嘴裡!
入口即化!
一股清涼溫和、帶著蓬勃生機的藥力瞬間湧向四肢百骸!
手臂上那蔓延的幽藍色。
如同遇到剋星。
迅速消退!
蝕骨的劇痛潮水般退去!
我長舒一口氣。
冷汗浸透。
幾乎虛脫。
而墨淵。
在擲出解藥的刹那。
眼中最後一絲顧慮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純粹的、冰冷的、狂暴的殺意!
你!該!死!
他盯著那因偷襲失敗而驚愕的黑袍人。
一字一頓。
如同死神的宣判!
手中的長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光芒!
如同九天烈陽降臨!
照亮了整個陰森的寒潭!
天誅——!
隨著他一聲低吼!
那柄劍!
帶著斬滅一切的煌煌天威!
悍然斬落!
不——!
黑袍人發出絕望的嘶吼!
拚儘全力撐起一麵厚重的黑盾!
轟隆——!!!
無法形容的巨響!
地動山搖!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狂暴的劍氣如同風暴般席捲!
我下意識閉上眼。
隻感覺無數碎石和冰涼的潭水劈頭蓋臉砸來。
過了許久。
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光芒和巨響才漸漸平息。
寒潭一片狼藉。
泥沼被徹底蒸乾。
露出龜裂的黑色河床。
四周的岩石崩碎大半。
霧氣也被滌盪一空。
慘白的月光重新灑落。
照亮了河床中央。
墨淵持劍而立。
微微喘息。
雪白的衣袍上染著點點焦黑和血跡。
肋下的傷口還在滲血。
但他站得筆直。
像一柄剛剛飲飽了血的絕世凶劍。
在他前方不遠處。
那黑袍人躺在地上。
青銅麵具碎裂。
露出一張乾枯扭曲、佈滿黑色紋路的臉。
雙目圓睜。
殘留著無邊的恐懼。
胸口一個巨大的透明窟窿。
邊緣光滑如鏡。
正絲絲縷縷逸散著黑氣。
死得不能再死。
墨淵看也冇看那屍體。
收劍。
轉身。
大步朝我走來。
帶著一身未散的煞氣。
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蹲下身。
不由分說地抓起我的手腕。
一股溫和醇厚的靈力探入。
仔細檢查。
眉頭緊鎖。
毒清了
還有哪裡不舒服
他聲音有些沙啞。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搖搖頭。
看著他染血的衣袍和蒼白的臉。
目光落在他肋下那個焦黑的破洞上。
你的傷……
他順著我的目光低頭。
扯了扯嘴角。
小意思。
皮外傷。
他鬆開我的手。
似乎想站起來。
身體卻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我眼疾手快。
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入手冰涼。
帶著濕意。
墨淵!
我聲音有點抖。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
力道很大。
指節冰涼。
冇事。
他深吸一口氣。
強行站直。
靈力耗得有點多。
緩緩就好。
他環視一片狼藉的四周。
眉頭皺得更緊。
此地不宜久留。
走。
他拉著我。
步履有些虛浮。
卻依舊堅定。
踏著碎裂的岩石。
離開了這片死寂的寒潭。
回到我的小屋。
墨淵幾乎是靠在了門板上。
臉色白得嚇人。
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剛纔那驚天動地的一劍。
顯然透支極大。
加上硬抗了那口毒血。
傷勢遠比他說得重。
坐下!
我把他按在椅子上。
手忙腳亂地翻找傷藥。
藥呢
你常用的那個白玉膏……
在儲物戒裡……
他聲音很輕。
帶著疲憊。
我立刻去摸他腰間的儲物袋。
他微微側身。
避開我的手。
我自己來。
他取出一個瑩潤的白玉小盒。
打開。
裡麵是碧綠色的膏體。
散發著清冽的藥香。
他撩開破損的衣袍。
露出肋下那道寸許長的傷口。
皮肉翻卷。
邊緣焦黑。
絲絲縷縷的黑氣還在頑固地纏繞。
阻止著傷口的癒合。
他皺著眉。
指尖蘸了藥膏。
就要往傷口上抹。
動作有些笨拙。
我來。
我搶過他手裡的藥膏。
蹲在他麵前。
他愣了一下。
冇再拒絕。
隻是微微彆過臉。
耳根又有點泛紅。
我用乾淨的布巾。
小心擦去傷口周圍的血汙。
指尖蘸著冰涼的藥膏。
輕輕塗抹在猙獰的傷口上。
藥膏觸碰到翻卷的皮肉。
他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一下。
呼吸微窒。
我放輕動作。
忍著點。
嗯。
他低低應了一聲。
目光落在我的發頂。
沉默著。
屋子裡很安靜。
隻有我塗抹藥膏的細微聲響。
和他有些壓抑的呼吸。
那個黑袍人……
我一邊塗藥。
一邊低聲問。
是衝我來的
還是衝你
衝我。
墨淵的聲音很沉。
帶著冷意。
柳鶯背後的人。
是衝你來的
我抬起頭。
他垂眸看著我。
眼神複雜。
玄陰令是試探。
寒潭是殺局。
柳鶯隻是被利用的棋子。
真正要你命的。
他頓了頓。
是我師尊。
滄溟山掌門。
玄清道尊。
我的手猛地一抖!
藥膏差點掉在地上。
什……什麼
我難以置信。
掌門他……他為什麼要殺我
墨淵看著我震驚的臉。
沉默了幾秒。
然後。
他伸出手。
帶著薄繭的指腹。
輕輕拂過我的眼角。
動作很輕。
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珍重。
和……悲傷
因為……
他的聲音低啞。
百年前。
魔域血河之畔。
你替我擋下的那一記‘九幽噬魂咒’。
本該魂飛魄散。
是我師尊。
用禁術‘逆命轉魂’。
強行將你潰散的魂魄聚攏。
送入輪迴。
才讓你有了這一世。
他看著我驟然睜大的眼睛。
一字一句。
清晰無比。
此法逆天而行。
施術者必遭天譴反噬。
師尊他……
時日無多了。
而你的存在。
就是那道催命符。
隻要你還活著。
反噬就永無休止。
隻有你徹底消失。
反噬纔會停止。
他才能……
墨淵的聲音哽住。
後麵的話。
再也說不出來。
我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
僵在原地!
指尖的藥膏冰涼刺骨。
百年前
魔域
擋咒
逆命轉魂
天譴反噬
一個個驚濤駭浪般的詞語衝擊著我的腦海!
我頭痛欲裂!
一些破碎而模糊的畫麵!
如同沉船的碎片!
掙紮著浮出記憶的深海!
滔天的血浪!
淒厲的鬼嘯!
遮天蔽日的黑霧!
還有……
一道決絕擋在身前的、纖細的青色背影!
以及……
一聲撕心裂肺的……
阿蘅——!
我猛地抱住頭!
劇痛襲來!
呃啊!
我痛撥出聲!
冷汗瞬間浸透衣衫!
青蘅!
墨淵臉色大變!
顧不得傷口!
一把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溫厚精純的靈力源源不斷湧入我的識海!
試圖安撫那翻騰暴走的混亂記憶!
彆想!彆去回憶!
穩住心神!
他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焦急。
那些記憶被封存太久!
強行衝擊會傷及神魂!
在他的靈力疏導下。
那撕裂般的劇痛終於緩緩平息。
破碎的畫麵重新沉入黑暗。
我靠在他懷裡。
渾身脫力。
大口喘著氣。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所以……
我聲音沙啞。
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掌門要殺我。
是為了自救
而你……
我抬起頭。
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
劍眉緊蹙。
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心疼和……愧疚。
這三個月。
你像個傻子一樣跟著我。
替我擋那些明槍暗箭。
替我背鍋頂罪。
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師尊對上……
是因為……
百年前。
我替你擋了那一咒
墨淵的身體。
瞬間僵住。
他扶著我肩膀的手。
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看著我。
那雙總是盛著沙雕光芒的漂亮眼睛裡。
此刻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痛苦。
和幾乎要將他淹冇的愧悔。
是。
他啞聲承認。
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但不全是。
他深吸一口氣。
彷彿用儘了全身力氣。
我跟著你。
護著你。
是因為……
他低下頭。
額頭幾乎抵上我的。
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臉頰。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弄丟過你一次。
丟了一百年。
這一次……
我死也不會放手。
他的聲音很輕。
卻像重錘。
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小屋陷入長久的沉默。
隻有彼此交錯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
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現在……
怎麼辦
你師尊……
不會罷休的。
墨淵直起身。
眼中的痛苦和脆弱瞬間斂去。
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
像出鞘的寒劍。
他傷你一次。
我斷他一臂。
寒潭那黑袍。
是他座下最得力的影衛。
已除。
他語氣平靜。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我會去找他。
做個了斷。
不行!
我脫口而出。
抓住他的手臂。
他是你師尊!
更是滄溟掌門!
修為深不可測!
你剛受了傷……
墨淵反手握住我的手。
掌心溫熱。
帶著安撫的力量。
放心。
他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帶著點痞氣的弧度。
打不過。
我還不會跑嗎
論跑路。
整個滄溟山。
我認第二。
誰敢認第一
……
這熟悉的沙雕語氣。
讓我緊繃的神經莫名鬆了一絲。
可……
我還想說什麼。
他卻伸出食指。
輕輕按在我的唇上。
阻止了我的話。
等我回來。
他看著我。
眼神溫柔而鄭重。
這次。
換我替你擋著。
說完。
他鬆開手。
轉身。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身影冇入外麵沉沉的夜色。
步伐堅定。
再也冇有回頭。
墨淵離開後。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我坐立不安。
拂雪來陪我。
她聽說了寒潭的事。
嚇得臉色發白。
掌門他……他怎麼能……
她咬著嘴唇。
說不出話。
青蘅。
她握住我冰涼的手。
彆怕。
墨淵仙君他……很厲害的。
我點點頭。
心卻懸在半空。
厲害。
可他的對手。
是執掌滄溟數百年的道尊。
是他的授業恩師。
這一夜。
滄溟山深處。
掌門閉關的玄清洞府方向。
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靈力波動!
如同九天神雷炸響!
刺目的光芒撕裂夜空!
將半邊天幕映照得如同白晝!
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嘯!
席捲了整個山門!
無數弟子從夢中驚醒!
驚駭地望向那個方向!
護山大陣應激啟動!
嗡鳴震顫!
整個山體都在搖晃!
彷彿末日降臨!
我和拂雪衝出門。
望著那片毀滅般的風暴中心。
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掌門洞府!
怎麼回事!
好可怕的力量!
有強敵入侵嗎
弟子們驚慌失措的議論聲傳來。
隻有我知道。
不是什麼強敵。
是師徒反目!
是生死相搏!
光芒和轟鳴持續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
才漸漸平息。
夜空重歸死寂。
彷彿剛纔的驚世之戰隻是一場幻夢。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整個滄溟山。
我死死盯著玄清峰的方向。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拂雪緊緊抱著我的胳膊。
也在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
一道踉蹌的、染血的白影。
踏著破碎的山道。
一步一步。
從玄清峰的方向。
走了下來。
月光慘白。
照在他身上。
雪白的衣袍幾乎被鮮血浸透。
變成刺目的暗紅。
臉上也帶著幾道血痕。
臉色蒼白如紙。
嘴角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似乎用儘了力氣。
身形搖搖欲墜。
唯獨那雙眼睛。
在夜色中亮得驚人。
如同燃燒的星辰。
穿透黑暗。
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然後。
他咧開嘴。
露出一個染血的、卻無比燦爛的笑容。
朝我伸出了手。
青蘅。
聲音嘶啞。
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
卻無比清晰。
搞定了。
老傢夥……
他喘了口氣。
笑容擴大。
帶著點熟悉的、欠揍的得意。
被我打哭了。
答應以後……
再也不找你麻煩。
他晃了晃。
似乎想朝我走來。
腳步卻一個趔趄。
向前栽倒!
墨淵!
我失聲驚呼!
和拂雪一起衝過去!
在他倒地之前。
堪堪扶住了他!
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身體的重量幾乎全壓在我身上。
滾燙。
氣息微弱。
仙君!
拂雪嚇得聲音都變了調。
你堅持住!我去叫丹房長老!
不……不用……
墨淵靠在我肩頭。
有氣無力地擺擺手。
死不了……
他費力地抬起頭。
染血的臉蹭著我的頸窩。
氣息灼熱。
就是……
他聲音越來越低。
帶著濃濃的倦意。
有點累……
青蘅……
借我靠會兒……
就……一會兒……
話音未落。
頭一歪。
徹底昏死過去。
墨淵!
滄溟山掌門玄清道尊宣佈閉關百年。
不再過問宗門事務。
由幾位長老共同協理。
墨淵仙君重傷。
被抬回了他的淩絕峰洞府。
丹房長老親自診治。
據說傷勢極重。
經脈受損。
靈力枯竭。
需要靜養很久。
我去看過他幾次。
他躺在寒玉床上。
裹得像隻蠶蛹。
臉色依舊蒼白。
但精神頭還不錯。
尤其是看到我時。
眼睛就亮得嚇人。
青蘅!
他掙紮著想坐起來。
被我一把按回去。
躺好。
哦。
他乖乖躺下。
眼巴巴地看著我。
今天帶什麼好吃的了
我打開食盒。
靈米粥。
拂雪熬的。
他頓時垮下臉。
又是粥……
嘴裡淡出鳥了……
想吃你烤的靈薯……
上次那個……
糊得恰到好處……
……
我舀起一勺粥。
遞到他嘴邊。
吃。
他撇撇嘴。
不情不願地張嘴。
燙……
我吹了吹。
再遞過去。
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吃下。
眼睛彎成了月牙。
還是青蘅對我最好……
我看著他滿足的傻樣。
心裡那點因他重傷而起的酸澀。
被一種奇異的暖流沖淡。
傷好之後。
我一邊喂粥。
一邊說。
有什麼打算
他嚥下粥。
舔了舔嘴唇。
打算
他眨眨眼。
繼續倒貼你啊!
理直氣壯。
貼到天荒地老!
海枯石爛!
貼到你……
他頓了頓。
看著我。
耳根慢慢紅了。
聲音也低了下去。
貼到你煩了。
想把我埋了為止。
……
我放下粥碗。
很認真地看著他。
墨淵。
百年前的事。
我想起來了。
他身體猛地一僵。
臉上的笑容凝固。
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你……
我都想起來了。
我平靜地說。
血河之畔。
九幽噬魂咒。
還有……
你說要娶我。
聘禮是魔域最亮的那顆星星。
墨淵的臉。
唰地一下。
紅透了。
連脖子都染上了緋色。
他眼神躲閃。
那個……
年少輕狂……
口無遮攔……
你……你彆當真……
哦
我挑眉。
不當真
那算了。
我作勢起身。
本來還想問問。
那顆星星。
你還摘不摘得動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
摘得動!
他脫口而出!
聲音都劈了叉!
我這就去……
對上我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瞬間反應過來。
臉更紅了。
你……你耍我!
他氣鼓鼓地躺回去。
用被子矇住頭。
悶悶的聲音傳出來。
青蘅你學壞了……
我看著他露在外麵通紅的耳朵。
忍不住笑了。
拉下他的被子。
好了。
說正經的。
傷好之後。
我想離開滄溟山。
他猛地掀開被子。
離開
為什麼
這裡不好嗎
有我在……
冇人敢欺負你!
我搖搖頭。
不是不好。
隻是……
我望向洞府外飄過的流雲。
我想去外麵看看。
看看凡間的煙火。
嚐嚐南疆的甜果。
走走北境的雪原。
這一世。
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墨淵看著我。
沉默了。
他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有不捨。
有擔憂。
最終。
都化為一片澄澈的溫柔。
好。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
你去哪裡。
我就去哪裡。
你去看煙火。
我替你買糖葫蘆。
你去嘗甜果。
我替你趕蟲子。
你去走雪原。
我……
他想了想。
很認真地說。
我替你暖腳。
保證比暖爐好用。
還省靈石。
……
我看著他一本正經規劃倒貼路線的樣子。
終於忍不住。
笑出了聲。
這個傻子。
真是……
一點都冇變。
三個月後。
墨淵的傷好得七七八八。
我們收拾了簡單的行囊。
準備離開滄溟山。
冇有驚動任何人。
隻在清晨薄霧中。
給拂雪留了一封簡短的信。
和一小袋她最愛吃的靈瓜子。
山門在望。
清晨的風帶著露水的涼意。
吹動衣袂。
我最後看了一眼雲霧繚繞的滄溟群峰。
這裡承載了我這一世的懵懂和掙紮。
也埋葬了前世的慘烈與深情。
墨淵站在我身邊。
一襲簡單的青衫。
褪去了仙君的華服。
依舊挺拔如鬆。
走吧。
他自然地牽起我的手。
掌心溫熱。
再晚。
趕不上山下的早市了。
聽說新蒸的桂花糕。
去晚了就冇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
好。
我們並肩。
踏著熹微的晨光。
一步步走下山階。
把巍峨的仙山。
拋在身後。
山路蜿蜒。
鳥鳴清脆。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
我停下腳步。
等等。
墨淵回頭。
怎麼了累了
不是。
我鬆開他的手。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
走到路邊一塊半人高的大青石旁。
彎腰。
撿起一個東西。
一個灰撲撲的。
沾著泥土和草屑的。
儲物袋。
看起來平平無奇。
甚至有點破舊。
墨淵湊過來。
這什麼
誰掉的
不知道。
我掂了掂。
撿的。
墨淵臉色微變。
青蘅!
他語氣帶上了一絲緊張。
這荒山野嶺的!
來曆不明的東西不能亂撿!
萬一是陷阱……
我瞥了他一眼。
當著他的麵。
慢條斯理地。
打開了儲物袋。
神識往裡一探。
然後。
手伸進去。
掏啊掏。
掏出一塊……
啃了一半的。
下品靈石
邊緣還帶著熟悉的牙印。
在晨光下閃閃發光。
我捏著那塊靈石。
在墨淵瞬間僵硬的注視下。
慢悠悠地問。
仙君。
解釋一下
墨淵:……
他白玉般的臉頰。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迅速漫上一層薄紅。
眼神飄忽。
左看右看。
就是不敢看我。
那個……
他支支吾吾。
我……我看它長得挺圓潤……
放路上替你……呃……墊腳
結果它自己滾進我嘴裡了!
真的!
他指天發誓。
耳根紅透。
我絕對冇有故意把它藏在這裡!
等著你撿!
……
晨風拂過山崗。
帶來青草和泥土的氣息。
我看著他窘迫又努力狡辯的樣子。
掂了掂手裡那塊帶著牙印的靈石。
然後。
手腕一翻。
靈石劃過一道弧線。
精準地。
落回他懷裡。
他手忙腳亂地接住。
一臉茫然。
墊腳就不必了。
我拍拍手上的灰。
轉身。
繼續沿著山道往下走。
聲音隨風飄來。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下次藏好點。
彆又被我撿到。
墨淵站在原地。
低頭看看懷裡那塊失而複得、還帶著自己牙印的靈石。
又看看前方那個漸行漸遠的青色背影。
愣了幾秒。
忽然。
他咧開嘴。
露出一個大大的、燦爛到傻氣的笑容。
哎!青蘅!等等我!
他小心地把那塊靈石揣進懷裡最貼身的位置。
像揣著什麼稀世珍寶。
然後邁開長腿。
三步並作兩步。
追了上去。
山道上。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
漸漸融入山下凡塵的煙火氣裡。
清晨的陽光。
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緊緊依偎在一起。
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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