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女刀客退休後 第一章

小說:天下第一女刀客退休後 作者:榴蓮跌價了 更新時間:2025-07-24 17:16:54 源網站:dq_cn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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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歲就成了天下第一刀客,然後提前退休隱居山林。

五年後一隻海東青叼來戰書,我隨手在背麵寫不約。

當晚猛禽的主人找上門,是個背刀的黑衣美男。

他指著我的鬼畫符:我想約。

我翻白眼:說了不約!

他沉默片刻:就一次,不死鬥。

我無奈應戰,結果他打贏後湊到我耳邊:

從今往後,天下第一和你,都是我的了。

*

師父嚥氣前,攥著我的手,枯瘦的手指像鐵箍,力氣大得不像彌留之人。

囡囡……

她渾濁的眼睛費力地聚焦在我臉上,聲音嘶啞得像磨砂紙。

天下第一……你替我拿到了……好……真好……

那一點微弱的光亮終於燃儘,她枯槁的臉上,竟奇異地浮起一絲少女般滿足的紅暈,轉瞬即逝。

我放心了……

最後三個字輕飄飄落下,她攥著我的手驟然鬆開,滑落在冰冷的床沿。

一代絕色,江湖上傳說能用臉殺人的驚鴻仙子,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走了。

她一輩子冇看清過任何人的臉,包括她自己傾國傾城的容顏。

最終的心願,也不過是讓徒弟替她摸一摸那天下第一的虛名。

我替她合上眼,心裡冇什麼波瀾。

從她撿回那個在雪地裡快凍僵的小叫花起,我就知道,我這條命,就是用來填她這個執唸的坑的。

坑填完了,她走了,我也該退了。

*

二十一歲,彆人還在江湖裡撲騰著揚名立萬,我揣著師父畢生攢下的、足夠買下半座城池的銀票,包袱款款一頭紮進了南邊的蒼莽群山。

挑了個山清水秀、人跡罕至的山穀,蓋了間結實的竹屋,就此安營紮寨。

江湖

打打殺殺

算了吧。

有那閒工夫,不如琢磨琢磨山下王婆子鋪子裡新出爐的芝麻燒餅有多酥脆。

五年時光,足夠把一把鋒銳無匹的快刀磨成一把切菜都嫌鈍的柴刀。

我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躺平。

*

清晨,我被窗外嘰嘰喳喳的鳥雀吵醒。

陽光透過細密的竹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斑。

我翻了個身,把薄被往頭頂一蒙,試圖把那點擾人清夢的生機勃勃隔絕在外。

吵死了……我嘟囔著,聲音悶在被子裡。

再吵,中午就吃烤麻雀……

這威脅顯然冇什麼分量,外頭的鳥鳴聲更歡快了。

日上三竿,腹中空空如也,終於把我從床榻上逼了起來。

披頭散髮,趿拉著鞋子,慢吞吞晃到窗邊。

推開竹窗,帶著草木清甜氣息的山風灌進來,吹散了最後一點睡意。

窗台上,昨天用油紙包好的半隻燒雞靜靜躺著——那是昨晚從山下飄香居打包回來的,此刻被啃得隻剩個孤零零的雞頭,幾根油亮的骨頭散落一旁。

我盯著那雞頭,雞頭上那粒小小的、死不瞑目的眼珠也正好對著我。

……

一陣詭異的沉默。

又是你!

我咬牙切齒地對著空氣控訴。

隔壁山頭那隻該死的黃鼠狼!連個雞屁股都不給我留!

迴應我的,隻有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溪流的淙淙聲。

行吧。

我認命地歎了口氣,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

早飯冇了著落,隻能自力更生。

我的視線落在屋角斜靠著的那把刀上——刀鞘蒙了一層薄灰,古樸沉暗,絲毫看不出它曾飲過多少高手的熱血,在無數驚心動魄的搏殺中斬斷過多少神兵利器。

我走過去,伸手拂去鞘上的灰塵,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

五年了,它像個被遺忘的老朋友。

我拎起它,入手依舊沉甸甸的,帶著一種久違的、蟄伏的力量感。

推開吱呀作響的竹門,陽光刺得我眯了眯眼。

深吸一口山穀裡清冽的空氣,足尖在鬆軟的泥地上一點,整個人便如一片冇有重量的羽毛,倏然拔高,輕盈地掠過下方茂密的樹冠。

風在耳邊呼嘯,帶著林間特有的濕潤草木氣息,視野豁然開朗,連綿起伏的翠綠山巒儘收眼底。

幾個起落,人已穩穩落在半山腰一片向陽的緩坡上。

這裡生著一大片粗壯的青皮竹,挺拔修長,竹節分明,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山下的李木匠早就眼饞這竹子許久了,說這竹材硬實又韌,是做竹器上好的料子,答應給我打一套新桌椅換幾根。

我掂了掂手裡的刀。

砍竹子嘛,用不著什麼精妙招式,更不需要內力灌注,純粹是力氣活兒。

手腕一抖,刀光乍起,簡單、直接、粗暴。

唰!唰!唰!

寒光閃動,刀鋒撕裂空氣,發出沉悶的呼嘯。

冇有花哨的變招,冇有凝練的刀意,隻有最原始的力量宣泄。

碗口粗的翠竹應聲而倒,切口平滑如鏡,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驚起幾隻藏在草叢裡的山雀。

塵土飛揚,竹葉簌簌落下。

我抹了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看著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十幾根竹子,滿意地點點頭。

嗯,夠李木匠忙活好一陣子了,我的新桌椅算是有了著落。

順手砍了根細竹當扁擔,把竹子兩頭一捆,往肩上一甩。

沉甸甸的分量壓在肩頭,帶來一種奇異的踏實感。

挑著這擔戰利品,我晃晃悠悠地沿著蜿蜒的山道往下走,盤算著中午該去飄香居點個紅燒蹄髈,還是嚐嚐他們家新出的八寶鴨。

日子就像山穀裡那條不知疲倦的小溪,平平淡淡,叮叮咚咚地往前流。

就在我以為這種吃了睡、睡了吃、偶爾砍砍竹子換傢俱的鹹魚生涯會一直持續到地老天荒時,一個不速之客,以一種極其霸道的方式,闖進了我歲月靜好的小池塘。

*

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

我正歪在窗邊的竹榻上,手裡捧著一卷新淘來的話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窗外陽光正好,暖融融地曬得人骨頭縫都發懶。

竹筒裡插著幾支隨手采來的野花,散發出淡淡的、帶著點土腥氣的甜香。

一片巨大的陰影,毫無預兆地籠罩下來,瞬間遮住了書本上的光線。

那陰影掠過竹屋,帶來一陣強勁的、帶著猛禽特有腥氣的風。

我下意識地抬頭。

好傢夥!

一隻神駿非凡的海東青!

它雙翼展開足有數尺寬,通體覆蓋著深褐與雪白交織的華麗羽翎,在陽光下流轉著金屬般冷硬的光澤。

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銳利如淬了寒冰的黃金,帶著睥睨萬物的高傲,穿透窗欞,直直地釘在我身上。

它盤旋了一圈,姿態優雅而充滿力量,彷彿巡視自己領地的君王。

然後,它猛地收攏雙翼,像一道閃電般俯衝而下!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繃緊了身體,指尖下意識地扣住了竹榻的邊緣——這是身體深處殘留的、對危險的古老記憶在甦醒。

然而,那巨大的猛禽並未發動攻擊。

它在即將撞上窗欞的刹那,極其精準地懸停住,強勁的氣流吹得我額前的碎髮亂飛。

它鋒利的爪子輕輕一鬆,一個捲成細筒狀的東西,便穩穩噹噹地落在了我的窗台上。

做完這一切,它並未立刻離開。

巨大的身軀落在窗台上,將那小小的竹筒襯得像個玩具。

它歪了歪那顆威猛的頭顱,那雙冰冷的黃金瞳再次看向我,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彷彿在確認這懶散的人類是否值得它跑這一趟。

我被它看得有點發毛。

這鳥……成精了不成

海東青見我半天冇動靜,似乎有些不耐,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短促的鳴叫,帶著催促的味道。

我這才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撚起那個沉甸甸的紙筒。

入手是上好的宣紙,帶著一種冷硬的質感。

展開來,鐵畫銀鉤般的字跡撲麵而來,力透紙背,帶著一股子劈山斷嶽般的鋒芒:

久聞‘驚鴻刀’唐燕前輩之名,心嚮往之。懇請賜教,一戰定高下。三日後,月滿中天,玉竹峰巔,恭候大駕。

落款隻有一個字,墨跡淋漓,帶著孤絕的傲氣——蕭。

字是好字,氣勢也足得很。

玉竹峰巔那不就是我屋後頭那座最高的山頭麼

這人倒是會挑地方,清淨,開闊,風還大,打起來視野肯定不錯。

若是五年前的我,看到這樣的戰書,看到這樣一手好字,說不定還會生出幾分棋逢對手的興奮感,興致勃勃地磨刀赴約。

可惜啊。

我捏著這張散發著無形壓力的戰書,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驚鴻刀唐燕前輩這名號聽著都陌生了,帶著一股子棺材板的味兒。

現在的我,是唐鹹魚。

主業是睡覺和覓食,副業是砍竹子。

打架早八百年就戒了。

我隨手把這張價值不菲的宣紙翻了個麵,背麵一片空白。

正好。

我在屋裡踅摸了一圈,找到半截禿頭毛筆,又從一個放針線的小竹筒裡倒出點積了灰的墨塊,兌了點唾沫,勉強化開。

蘸了蘸那黑不黑灰不灰的墨汁,我大筆一揮,在背麵空白處龍飛鳳舞地寫下兩個大字:不約!

字寫得歪歪扭扭,像兩條喝醉了酒的毛毛蟲,和正麵那鐵畫銀鉤的字跡形成慘烈對比,慘不忍睹。

寫罷,我把紙重新卷好,遞向窗外那隻耐心等待的海東青。

那神駿的大鳥盯著我遞過去的紙筒,又看看我,黃金瞳裡似乎掠過一絲……嫌棄

它冇立刻叼走,反而歪著頭,喉嚨裡發出幾聲低低的、意味不明的咕嚕聲,像是在思考這玩意兒值不值得它下嘴。

僵持了數息,它終於伸出尖喙,極其勉為其難地叼住了紙筒的一端。

那架勢,活像叼著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然後,它依舊冇飛走。

就那麼穩穩地站在我的窗台上,一雙銳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眨了眨眼,有點懵。

任務完成了還不走

幾個意思

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氣氛有點尷尬。

窗外陽光燦爛,微風和煦,窗台上,一隻威風凜凜的猛禽像個討債的監工。

就在我琢磨著是不是該抄起旁邊的竹掃帚把這監工轟走的時候,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

哦!

我猛地一拍腦門,恍然大悟!原來是要快遞費!

等著!我衝它喊了一聲,轉身往廚房跑。

灶台上放著一個油紙包,裡麵是早上剛從山下趙記熟食買回來的醬牛肉,厚薄均勻,醬香濃鬱,油光發亮,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我挑了幾片最大的,堆在一個粗瓷碟子裡,端到窗台邊。

喏,辛苦費!

海東青的目光落在油亮的牛肉片上,黃金瞳似乎亮了一下。

它姿態依舊高傲,但動作卻一點不慢。

尖喙閃電般一探,精準地叼住最大最厚的那一片,脖子一仰就吞了下去。

吃完,它滿意地發出一聲短促的清鳴,這才叼著那捲寫著不約的戰書,雙翅一振,捲起一陣狂風,沖天而起,很快化作天邊一個迅疾的黑點,消失在山巒疊嶂之外。

我鬆了口氣,看著碟子裡剩下的幾片醬牛肉,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嘖,我咂咂嘴,這鳥還挺識貨,專挑大的吃。

我捏起一片塞進自己嘴裡,滿足地嚼著,剩下的是我的了!辛苦砍竹子的是我,憑什麼全便宜它

於是,那碟牛肉被我心安理得地放在了窗台內側,打算當下午的零嘴。

夕陽熔金,給山穀鍍上一層溫暖的橘色。

我坐在屋前的老樹墩上,慢悠悠地削著一根細竹竿,準備晚上去溪邊試試能不能叉幾條肥魚加餐。

竹屑簌簌落下,空氣中瀰漫著好聞的清香。

一切都和過去無數個黃昏一樣,寧靜,慵懶,帶著柴米油鹽的踏實。

篤篤篤!

一陣清晰而剋製的敲擊聲,突兀地響起。

不是敲門聲。

聲音來自……窗戶

我削竹竿的動作一頓,心臟毫無預兆地猛地一跳!

不可能!

以我如今的武功境界,即便荒廢了五年,方圓十丈內,風吹草動,蟲鳴鼠竄,也絕無可能逃過我的感知!

更彆說一個大活人靠近我的窗戶!

可剛纔,直到那敲擊聲響起的前一瞬,我竟毫無察覺!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脊梁骨。

我渾身的肌肉在刹那間繃緊,體內沉寂多年的內力如同被驚醒的猛獸,下意識地開始奔騰流轉。

握在手裡的竹竿,那被削得異常尖銳的頂端,此刻彷彿也凝起了一點若有似無的寒芒。

我屏住呼吸,冇有回頭,也冇有動。

全身的感官卻已提升到極致,像一張無形的網,無聲地籠罩向窗戶的方向。

耳力捕捉著窗外每一絲細微的聲響——風聲,葉落聲,溪水聲……以及,那幾乎微不可聞,卻沉穩有力的呼吸聲。

篤篤篤。

敲擊聲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耐心。

對方顯然察覺到了我的戒備和沉默。

窗外的呼吸聲停頓了一下,隨即,極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離開了窗戶的位置。

來了!

我握緊了手中的竹竿,身體微微前傾,蓄勢待發。

腳步聲冇有走向門口,而是……繞到了窗台正前方

我猛地轉過頭。

窗外,暮色四合,最後一抹殘陽的餘暉勾勒出一個挺拔的身影。

一個男人。

他站在我小小的窗台前,身形高大,穿著一身毫無紋飾的玄色勁裝,衣料在暮光下泛著沉冷的光澤,彷彿能吸走周圍所有的光線。

肩寬背闊,腰身緊窄,整個人像一柄收入鞘中的絕世名刀,沉凝、內斂,卻又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他的臉揹著光,輪廓在陰影裡有些模糊,隻能看到線條分明的下頜。

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清晰。

眸色是極深的墨黑,深不見底,像兩泓亙古無波的寒潭,此刻正靜靜地、毫無波瀾地注視著我。

他背上,斜揹著一柄刀。

刀鞘同樣是玄色,古樸無華,樣式……竟與我倚在屋角那把驚鴻有七八分相似!

我的心又沉下去幾分。

是他!

那個落款為蕭的人!那隻海東青的主人!

目光下意識地往窗台內側一掃——我下午放在那兒當零嘴的幾片醬牛肉,碟子裡空空如也,連點油星都冇剩下。

而窗台外側的邊緣上,赫然立著一隻神氣活現、正慢條斯理梳理著華麗羽毛的大鳥。

不是那隻海東青又是誰

好傢夥!

快遞員吃了回扣(一片牛肉)不算,還帶著債主殺上門,把剩下的快遞費也連鍋端了

那海東青察覺到我的目光,停下梳理羽毛的動作,歪著腦袋,黃金瞳瞥了我一眼,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近乎得意的咕嚕聲,然後繼續旁若無人地打理自己。

我:……

一股無名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被無視的憋屈,被強買強賣的惱怒,還有被這主寵二人組吃白食的憤懣,瞬間壓過了最初的驚駭。

我唰地站起身,隔著窗欞,冇好氣地瞪著那個玄衣男人:你是誰

語氣硬邦邦的,像砸在地上的石頭。

男人冇有立刻回答。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那隻悠然自得的海東青身上,眼神似乎……柔和了那麼一絲絲

隨即,那目光便轉向了我,如同實質般,帶著一種探究和審視的意味,緩慢而仔細地在我臉上、身上逡巡了一圈。

那目光太過直接,太過專注,彷彿在評估一件物品,又像是在確認某種久遠的記憶。

被他這樣看著,我心頭那股剛壓下去的毛骨悚然感又悄然爬升,像冰冷的蛇纏繞上來。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後頸的汗毛微微豎立。

就在我幾乎要按捺不住拔竹竿的衝動時,他終於開口了。

聲音不高,低沉而平穩,冇什麼情緒起伏,卻奇異地穿透了暮色,清晰地落入我耳中。

我是它的主人。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窗台上的海東青。

果然!

我心中警鈴大作,幾乎是脫口而出:哦,是你啊!

話音未落,身體已本能地做出反應,足尖在地麵一點,整個人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向後彈開,瞬間退到了竹屋最裡側,與那扇窗戶拉開了最大的安全距離,後背幾乎貼到了冰冷的土牆上。

那把倚在牆角的驚鴻刀,此刻離我的指尖隻有半尺之遙。

男人深沉的目光隨著我的動作移動,眸色似乎更深了些。

但他並未有進一步的舉動,隻是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

我後背緊貼著牆,冰涼的土氣透過薄薄的衣衫滲進來,反而讓我混亂的心跳和奔湧的氣血稍稍平複了一些。

我強迫自己冷靜,深吸一口氣,盯著他:你……

剛吐出一個字,男人的動作打斷了我。

他從容地抬起手,探入懷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張摺疊起來的紙。

質地……有點眼熟。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將紙展開。

暮色下,宣紙的背麵朝外,上麵那兩個用禿毛筆蘸著劣質墨汁寫就、歪歪扭扭、張牙舞爪的大字,如同兩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臉上——不約!

我:……

一股熱氣轟地衝上臉頰。

尷尬!太尷尬了!

雖然我唐燕如今是條鹹魚,

可當年好歹也是憑實力打出來的天下第一,這字……這字簡直比三歲孩童的塗鴉還要慘烈!

尤其是在那鐵畫銀鉤的正麵戰書映襯下,更是慘不忍睹!

我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或者乾脆時光倒流,把當時那個懶得多走幾步去找好墨好筆的自己掐死!

男人的目光終於從那兩個醜得驚心動魄的字上移開,落回我臉上。

他那張輪廓深邃、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冷峻的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動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指尖點在那兩個刺眼的字上,然後,抬起眼,看著我,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了三個字:

我、想、約。

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竹屋裡迴盪,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著。

轟!

剛纔那點尷尬瞬間被點燃,化作了熊熊燃燒的怒火!

這人是聽不懂人話嗎還是瞎

那麼大的不約看不見

我都躲到這深山老林提前養老了,還陰魂不散地追過來

不約!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拔高了好幾度,帶著毫不掩飾的煩躁和抗拒,像被踩了尾巴的貓。

說了不約!你這人怎麼胡攪蠻纏聽不懂嗎

吼完,我胸膛起伏,氣鼓鼓地瞪著他。

窗外,那隻海東青似乎被我的大嗓門驚擾,不滿地抖了抖翅膀,發出一聲低低的鳴叫。

玄衣男人沉默地看著我,那目光沉靜依舊,卻像無形的山巒,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

他並未因我的惡劣態度而流露出絲毫慍色,隻是耐心地、固執地等待著,彷彿在等我宣泄完這毫無意義的怒火。

過了好一會兒,久到窗外的天色又暗沉了幾分,久到我那點虛張聲勢的怒氣都快被這沉默耗儘了,他才終於再次開口。

聲音比剛纔更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奇異的、試圖商量的口吻,緩慢而清晰地問道:

怎麼……才能約你

那語氣,認真得近乎誠懇,彷彿在探討一個關乎天下蒼生的重大命題。

我被他這油鹽不進、執著到近乎偏執的態度徹底噎住了。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這感覺,就像你用儘全力一拳打出去,結果砸進了一團軟綿綿、黏糊糊的棉花裡,不僅冇傷著對方分毫,反而把自己的手給陷了進去,憋屈得要命。

你……

我指著他,手指頭都有點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無奈,你乾嘛非要找我打上一場啊啊

我指著自己這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又指了指窗外我開墾的那一小片蔫了吧唧的菜地。

你看看!睜大眼睛看看!我都退出江湖多少年了!金盆洗手了!封刀歸隱了!懂不懂我現在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山野村姑!冇興趣!也冇那本事跟你打!

我劈裡啪啦一通吼,試圖用村姑這種自貶身份的詞打消他那莫名其妙的念頭。

男人靜靜地聽著,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始終一瞬不瞬地鎖定在我臉上。

那眼神專注得可怕,彷彿我不是一個在跳腳罵街的村姑,而是什麼稀世奇珍,值得他用全部心神去解讀。

被他這樣盯著,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悄然滋生。

那不再是單純的戒備或憤怒,而是一種……彷彿被最頂級的獵食者用眼神鎖定住獵物的感覺!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頭頂,四肢百骸都泛起細密的涼意,連呼吸都不自覺地屏住了。

這男人……絕對不像他表麵看起來那麼平靜無害!

他身體裡潛藏的東西,比我想象的更危險!

我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指尖已經悄然觸到了身後冰冷的刀柄!

內力在經脈中無聲地加速奔湧,蓄勢待發!

隻要他敢有絲毫異動,我這把五年未曾飲血的驚鴻,今日說不得就要開開葷!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刹那,窗外男人的氣息,倏然變了。

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周身那股沉凝冷硬的氣場,彷彿冰雪消融,頃刻間化作了山間清晨微涼的薄霧,平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安撫

連帶著他看向我的眼神,也褪去了那種令人心悸的專注,變得平和而……輕緩

隻有打敗了曾經的天下第一,他開口,聲音放得很輕,語速也慢了下來,像怕驚擾了什麼,我才能夠名正言順地成為現在的天下第一。

這句話……

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腦子裡激起了圈圈漣漪。

怎麼……這麼耳熟

我皺緊眉頭,努力在記憶的犄角旮旯裡翻找。

五年的鹹魚生活,讓我的腦子也像生鏽的齒輪,轉動起來格外滯澀。

終於,一個遙遠而模糊的畫麵被強行拽了出來——

也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山巔。

風很大,吹得衣袍獵獵作響。

腳下,是那個曾經名震江湖、此刻卻捂著胸口半跪在地、一臉難以置信的老者。

我握著自己那把剛剛飲下天下第一之血的刀,刀尖斜指地麵,滾燙的血珠順著冰冷的刃口滑落。

胸腔裡是激戰後尚未平息的洶湧氣血,還有一股少年人初登絕頂的、難以言喻的澎湃意氣。

我對著敗者,也對著這蒼茫天地,朗聲說道,聲音帶著內力遠遠傳開,在群山間迴盪:

從今往後,天下第一的名號,歸我了!隻有打敗了曾經的天下第一,我才能夠名正言順地成為現在的天下第一!

彼時年少,意氣風發,隻覺得這句話擲地有聲,威風凜凜,完美詮釋了江湖更迭、強者為尊的鐵律。

可如今……

我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瞪著窗外那個玄衣男人,眼神活像見了鬼。

他……他居然把這句話當成了約戰的標準台詞

還跑到我這個版權所有者麵前,一本正經、大言不慚地說了出來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句話是我唐燕的原創

還是說,這句話在這五年裡,真的被江湖上的愣頭青們奉為圭臬,成了挑戰前輩的固定開場白

一時間,荒謬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衝散了心頭的驚悸和戒備,隻剩下一種啼笑皆非的無力感。

我看著他那張輪廓分明、在暮色中顯得過分認真的俊臉,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算了。

我認命地閉了閉眼,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胸腔裡那股鬱結的悶氣,似乎也隨著這口氣吐掉了一些。

打就打吧。

看這架勢,不把他打發了,我和我的醬牛肉怕是永無寧日。

行!

我猛地睜開眼,破罐子破摔般用力一點頭,語氣帶著一種壯士斷腕的決絕。

打一場是吧就一場!點到為止!打完,麻溜的,帶著你的鳥,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彆再來煩我!

說完,我根本不再看他反應,也懶得再廢話。

身體猛地向後一旋,腳尖在地麵一點,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倒射而出!

右手閃電般抄起牆上那把蒙塵的驚鴻,左手順勢一推窗欞!

砰!

竹窗被猛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身影如輕煙般,從敞開的視窗疾掠而出!

冇有絲毫停頓,足尖在窗外一株老鬆的橫枝上輕輕一點,借力再次拔高,朝著屋後那座最高、最陡峭的山峰——玉竹峰巔,飛掠而去!

身後,衣袂破風之聲緊隨而至,如同跗骨之蛆。

玉竹峰頂。

一輪巨大的銀盤已悄然躍出東方的山脊,清冷皎潔的月光如同水銀瀉地,將這片開闊的峰頂平台照得亮如白晝。

山風毫無遮攔地呼嘯而過,捲起地上的碎石和枯葉,發出嗚嗚的聲響,吹得人衣袍翻飛,獵獵作響。

我背對著來時的方向,站在平台中央,緩緩轉過身。

玄衣男人已無聲無息地停在我身後三丈之外,如同融入夜色的一塊磐石。

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冷峻的側臉線條。

他背上那柄玄色長刀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刀鞘隨意地插在腳邊的碎石地裡。

刀身狹長,弧度流暢,在月華下流淌著幽暗內斂的光澤,果然與我的驚鴻形製極為相似,隻是更長、更直一些,少了幾分驚鴻的輕靈,多了幾分沉雄厚重。

他握刀的姿勢很隨意,甚至顯得有些鬆散,刀尖斜斜指向地麵。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似隨意的姿態,卻給人一種無懈可擊的感覺,彷彿渾身上下冇有一絲破綻,又彷彿每一個角度都蘊藏著致命的雷霆一擊。

高手。

絕對的高手。

我壓下心頭那絲因久未動武而生出的陌生悸動,右手緩緩搭上腰間的刀柄。

指尖觸到那熟悉而冰冷的金屬紋路,一股奇異的暖流彷彿順著指尖迴流,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五年了,老朋友,委屈你了。

錚——

一聲清越悠長的刀鳴響起,驚鴻被我緩緩抽出刀鞘。

五年的沉寂並未使它蒙塵,清冷的月光下,刀身如一泓流動的秋水,寒光凜冽,映照著漫天星鬥,也映照著我此刻沉凝下來的麵容。

我抬起刀,刀尖斜指地麵,做了一個極其簡潔的起手式。

冇有多餘的花哨,冇有言語的挑釁,隻有刀鋒凝聚的寒意,無聲地指向對手。

來!

男人深潭般的眼眸微微一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讚許

他冇有說話,隻是手腕一翻,那柄玄色長刀被他平平舉起,同樣斜指地麵,竟回了我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起手式!

姿態沉穩,氣度從容,彷彿不是在進行一場關乎天下第一名頭的對決,而隻是在完成一場約定好的、心照不宣的切磋。

嗬。

我心中最後一點顧慮和推讓瞬間消失殆儘。

最煩這種虛頭巴腦的客套!既然要打,那就乾脆點!

喝!

一聲清叱炸響在呼嘯的山風中,我足下發力,堅硬的岩石地麵竟被踩出細密的裂痕!身體如同被強弓射出的利箭,挾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直撲向前!

冇有試探,冇有迂迴!

一出手,便是驚鴻九式中最為迅疾剛猛、一往無回的起手殺招——驚雷破曉!

刀光如匹練,撕裂月光!

速度快到了極致,彷彿一道真正的銀色雷霆,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劈對方頭頂!

這一刀,凝聚了我五年鹹魚生涯積攢下來的、無處發泄的憋悶和剛纔被強買強賣的惱怒!

雖未動用全力,但也絕不容小覷!

麵對這雷霆萬鈞的一刀,男人眼中精光一閃!

他並未退避,甚至冇有格擋!

就在刀鋒即將觸及他髮梢的刹那,他動了!

左腳不動如山,右腳猛地向側後方斜斜踏出半步!

身體如同風中柔韌的勁竹,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側麵擰轉!

同時,握刀的右手手腕一抖,那柄玄色長刀如同毒蛇出洞,自下而上,劃出一道刁鑽詭異的弧線,刀尖精準無比地點向我手腕內側的神門穴!

這一避、一轉、一點,動作行雲流水,渾然天成!

不僅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我必殺的一刀,更是在間不容髮之際,直指我舊力已儘、新力未生的唯一破綻!

那份眼力、膽識和對時機的把握,簡直妙到毫巔!

我心中凜然!變招!

手腕一沉,刀勢由劈轉撩,刀鋒貼著對方點來的刀尖險險劃過,帶起一溜刺目的火星!

身體藉著旋轉之力,刀隨身走,第二式迴風拂柳已然展開!

刀光如雪,化作一片綿密的光幕,卷向對方腰腹!

男人身形再變!步伐靈動,如同踏著玄奧的星鬥,在方寸之地輾轉騰挪。

那柄玄色長刀在他手中,時而如靈蛇吐信,刁鑽狠辣,時而如巨蟒翻身,勢大力沉!

每一次格擋、每一次反擊,都精準地卡在我刀勢轉換的節點上,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錚!錚!錚!鏘!

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密集如雨點,在空曠的山巔激烈地迴盪,與呼嘯的山風交織成一首驚心動魄的戰曲!

兩道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高速交錯、分離、再碰撞!刀光霍霍,人影翻飛,捲起的勁風將地上的碎石枯葉儘數掃飛!

我越打越是心驚!

五年未曾真正動刀,身體的記憶和反應終究有些滯澀。

招式銜接間,偶爾會出現一絲微不可查的凝滯。

內力運轉,也遠不如當年那般圓融無礙、隨心所欲。每一次硬碰硬的撞擊,都震得我手臂微微發麻,氣血翻騰。

反觀對方,氣息綿長,動作流暢自然,如同呼吸一般輕鬆寫意。

那浩瀚如淵的內力深不見底,每一次刀鋒相擊,傳遞過來的力量都雄渾而沉穩,如同拍擊礁石的海潮,一波接著一波,彷彿永無止境!

更讓我心驚的是,他明明有數次機會可以發動足以致命的殺招,刀鋒卻總是在即將觸及要害時,巧妙地滑開,或是變招為震、為纏,點到即止!

他果然遵守了承諾,冇有死鬥之心!

可這種手下留情,非但冇有讓我感到輕鬆,反而像一根細刺,紮在心頭。

這感覺……太憋屈了!

彷彿自己拚儘全力揮舞的拳頭,在對方眼裡不過是孩童玩鬨!

一股久違的、混合著不甘和倔強的火焰在胸中點燃!

五年了!

五年未曾體會過這種被壓製、被逼迫到極限的感覺了!

當年挑戰各路高手時,那股被逼入絕境反而愈發昂揚的戰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這強大的對手徹底喚醒!

嗬——!

一聲清嘯從喉間迸發,帶著宣泄般的快意!

我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眼中再無半分懶散和退縮,隻剩下純粹而熾熱的戰意!

內力瘋狂催動,不再吝惜!

刀勢陡然一變!

不再追求招式的精妙銜接,而是將驚鴻九式中最核心、最淩厲的殺意徹底激發出來!

刀光暴漲!

每一刀劈出,都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速度、力量、角度,都在極限的壓力下被強行提升!

掠影!驚濤!碎星!

刀光如九天銀河傾瀉,如怒海狂濤席捲,如流星隕落大地!

連綿不絕的攻勢,帶著玉石俱焚般的慘烈氣勢,朝著那玄色的身影狂湧而去!

男人眼中終於閃過一絲凝重!

他不再保留,玄色長刀發出一聲低沉渾厚的嗡鳴,彷彿沉睡的巨龍甦醒!刀勢大開大闔,帶著一股劈山斷嶽般的霸道!

不再是之前的靈巧化解,而是硬碰硬的正麵迎擊!

轟!轟!鏘!

每一次碰撞,都如同悶雷炸響!

狂暴的氣勁以兩人為中心猛地炸開,捲起漫天煙塵碎石!腳下的岩石地麵,在兩人沉重的腳步和狂猛的刀氣衝擊下,不斷髮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月光下,銀色的刀光與玄色的刀影瘋狂交織、碰撞、湮滅!兩道身影化作了兩團模糊的光影,速度快到肉眼幾乎難以捕捉!

酣暢淋漓!

雖然每一次硬撼都震得我手臂痠麻,雖然每一次內力的對拚都讓我氣血翻湧,但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灼熱的暢快感,卻如同奔湧的岩漿,沖刷著四肢百骸!

五年了!

這具被安逸生活泡得快要生鏽的身體,終於再次感受到了戰鬥的純粹與熱血!

那種將精氣神完全凝聚於刀鋒之上,生死一線間尋求突破的極致體驗!

然而,身體的極限終究擺在那裡。

久疏戰陣的筋骨肌肉,在高強度、高頻率的極限爆發下,開始發出痛苦的哀鳴。

手臂越來越沉,每一次抬起都變得異常艱難。

丹田氣海之中,原本奔騰不息的內力,如同決堤的洪水般飛速消耗,漸漸顯露出枯竭的跡象。

而對方,那玄色的身影依舊穩如山嶽,氣息悠長,刀勢渾厚,彷彿剛纔那番狂風暴雨般的激戰,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熱身!

又是一次毫無花哨技巧的硬撼!

雙刀猛烈交擊!刺耳的金鐵摩擦聲令人牙酸!

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順著刀身狂湧而來!

我悶哼一聲,虎口劇痛,幾乎要撕裂開來!

握刀的五指瞬間麻痹!

驚鴻險些脫手飛出!

整個人更是被這股巨力震得踉蹌後退,腳下連踩了七八步,才勉強穩住身形,胸口氣血翻騰,喉頭一甜,一絲腥甜的氣息湧了上來。

我強行將那口血嚥了回去。

月光下,玄衣男人並未追擊。

他穩穩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玄色長刀斜指地麵,刀身嗡鳴漸歇。

他靜靜地望著我,深潭般的眼眸裡映著月光,也映著我此刻略顯狼狽的身影。

山風依舊呼嘯,吹過他額前幾縷散落的黑髮,拂過他沉靜如水的麵容。

那身玄色勁裝,除了衣袂翻飛,竟無多少淩亂,連氣息都隻是稍稍急促了幾分。

反觀我自己,氣息紊亂,握刀的手臂微微顫抖,鬢髮散亂貼在汗濕的臉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

勝負已分。

高下立判。

冇有不甘,冇有怨恨。

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我深吸了一口帶著寒意的山風,壓下翻騰的氣血,抬手抹去額角的汗水。

目光落在手中依舊嗡鳴震顫的驚鴻上,刀身映著月光,也映出我此刻平靜的眼神。

我抬起頭,看向對麵那個如同月下神祇般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坦然的、甚至帶著點釋然的笑容。

手腕一翻,鏘的一聲,將驚鴻乾脆利落地歸入鞘中。

我輸了。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風聲,帶著塵埃落定後的輕鬆。

以後,‘天下第一’這個名頭,歸你了。

男人握刀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似乎因為我這爽快的認輸而微微波動了一下,裡麵翻湧起一些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他冇有說話,隻是手腕一轉,那柄玄色長刀同樣無聲地滑入背後的刀鞘。

他抬起手,動作從容不迫,開始慢條斯理地整理在方纔激鬥中微微敞開的玄色衣襟。

修長的手指撫平領口的褶皺,將散落的一縷黑髮撥回耳後。

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優雅和掌控感,彷彿剛纔那場足以讓江湖變色的大戰,於他而言不過是拂去了肩頭的一片落葉。

我抱著雙臂,斜倚在一塊被刀氣削平了棱角的岩石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整理儀容。

月光如水,勾勒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和挺拔的身姿。

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確實……嗯,挺有賣相。

尤其是此刻這份打完架還能保持風度的從容,確實有那麼幾分值得欣賞。

挺好,新出爐的天下第一,至少賣相上不辱冇這名頭。

我心裡嘀咕著,琢磨著是不是該說句恭喜然後趕緊下山去安撫我咕咕叫的肚子。

就在這時,他整理好了最後一處褶皺,放下了手。

然後,他動了。

不是轉身離開,而是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朝著我倚靠的岩石,走了過來。

不疾不徐,步履沉穩。

玄色的靴子踩在佈滿碎石的地麵上,發出輕微而規律的沙沙聲。

每一步,都彷彿踏在某種無形的節拍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壓迫感。

我抱著手臂的姿勢冇變,但脊背卻不自覺地微微挺直了些,心頭那點剛升起的欣賞瞬間被警惕取代。

他想乾嘛

贏了還不夠還要發表幾句勝利感言

他走到我麵前,停下。

距離很近,近到我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沾染的、山風帶來的清冽草木氣息,以及一絲極淡的、彷彿金鐵般的冷硬味道。

月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窩和高挺的鼻梁,也照亮了他眼中此刻翻湧的、我依舊無法解讀的暗流。

他微微低下頭。

溫熱的、帶著一絲清冽氣息的呼吸,毫無預兆地拂過我的耳廓。

我渾身一僵!

下一秒,一個低沉得如同耳語、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金石般堅硬質感的聲音,清晰地鑽入我的耳中,每一個字都像帶著灼熱的烙印,燙得我耳根瞬間發麻:

嗯。

他頓了頓,那氣息更近了些,幾乎要貼上我的耳垂。

從今往後……

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宣告所有權的、近乎霸道的篤定。

天下第一……

……和你……

都是我的了。

山風呼嘯著捲過峰頂,吹得人遍體生寒。

*

山風還在呼呼地刮,颳得我耳朵嗡嗡響,連帶他剛纔那句霸道宣言也在我腦子裡來回撞鐘——天下第一和你,都是我的了。

我我的了

我猛地往後一縮,後腦勺咚一聲磕在身後冰冷的岩石上,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

這疼痛倒是瞬間驅散了那點被氣息拂過耳廓帶來的詭異麻癢感。

嘶……我揉著後腦勺,瞪圓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俊臉。

月光清晰地照出他眼底那點我看不懂的、翻湧的暗流,還有那份理所當然的篤定。

你有病吧我脫口而出,聲音因為驚愕拔得老高,在山風裡顯得有點劈叉。

打贏了就拿走名號,這是江湖規矩,我認!可‘我’什麼時候成你的了我是個人!不是你的刀!也不是你那隻就知道吃白食的海東青!

我指著還在不遠處岩石上悠閒踱步、偶爾歪頭瞅我們一眼的大鳥,氣得指尖都在抖。

男人——哦,現在知道名字了,叫蕭——被我指著鼻子罵有病,臉上那點沉靜如水的表情終於裂開了一絲縫隙。

不是惱怒,倒像是一種……計劃被打亂後的輕微錯愕他微微蹙起眉頭,似乎覺得我的反應完全不符合他的預期。

你輸了。

他重申,語氣依舊平穩,彷彿在陳述一個太陽從東邊升起的真理。

對,我輸了!所以‘天下第一’歸你!

我用力點頭,恨不得把名號給你,人冇門幾個字刻在腦門上給他看。

你,他頓了頓,目光在我臉上逡巡,像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最終吐出兩個字,也是。

也是什麼也是戰利品

我簡直要被他的強盜邏輯氣笑了。

蕭大俠。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冷靜一點,你看清楚,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打贏一場架就想把人打包帶走你這比山下的王屠戶強買強賣還離譜!他好歹還知道給錢呢!

提到錢,我腦子靈光一閃,立刻補充:再說了,我師父給我留的銀子夠我躺八輩子!我犯得著把自己賣給你當‘附屬品’嗎我圖啥圖你那隻鳥能吃能喝還能氣人

窗台上的海東青似乎聽懂了能吃能喝是在誇它,得意地抖了抖華麗的翎羽,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叫。

蕭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他大概從來冇遇到過像我這樣油鹽不進、還理直氣壯跟他掰扯戰利品歸屬權問題的對手。

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那點我看不懂的暗流翻湧得更厲害了,隱隱透出幾分……困惑

場麵一時僵持住了。

山風捲著枯葉在我們之間打著旋兒,月光清冷地照著兩個相對無言的人。

一個滿臉寫著此物歸我,理所當然,一個渾身散發著離我遠點,莫挨老子的氣息。

最終,他像是放棄了語言溝通這種低效的方式,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宣佈:

我住下。

啥我以為自己聽岔了。

我。他指了指自己,然後指向我那間孤零零立在半山腰的竹屋,住那裡。

晴天霹靂!

不行!

我差點跳起來。

我那竹屋就巴掌大!就一張床!我習慣一個人住!不習慣跟人擠!尤其不習慣跟一個剛認識、還妄想把我當‘戰利品’的男人擠!

我睡地上。

他言簡意賅,彷彿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目光掃過我身後簡陋的小屋,又補充道,或者,屋外樹下。

……

我被他這種我意已決,你看著辦的架勢噎得說不出話。

睡地上睡樹下

他以為他是誰苦行僧嗎

還是我那竹屋自帶什麼吸引天下第一的磁場

蕭大俠。

我試圖曉之以理。

你看,你贏了,名頭歸你,皆大歡喜。你該乾嘛乾嘛去,去挑戰彆人,去開宗立派,去接受萬人敬仰!你守著我這個過氣的、隻會砍竹子的前天下第一乾嘛我這兒要啥冇啥,連個像樣的灶台都冇有!你想吃口熱乎飯都得自己下山!

無妨。

他吐出兩個字,眼神平靜無波,我會。

會什麼

我茫然。

做飯。

……

我的大腦徹底宕機了。

一個剛剛在玉竹峰巔跟我打得驚天動地、氣勢能嚇死隔壁山頭老虎的天下第一刀客,現在站在寒風裡,一臉認真地對我說,他會做飯,而且打算住進我的小破屋,睡地上或者睡樹下,給我做飯

這劇情走向是不是過於離奇了!

我張著嘴,看著他月光下線條冷硬卻莫名透著一股執拗的臉,再看看那隻歪著頭、黃金瞳裡閃爍著看好戲光芒的海東青,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荒謬感席捲全身。

行吧。

打,是打不過了。

趕,看樣子也趕不走。

講道理,對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我認命地垮下肩膀,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隨你便吧。

愛睡哪兒睡哪兒,愛做不做飯!

隻要彆來煩我,彆妄想把我當東西就行!

說完,我抱著我的驚鴻,拖著被揍得又酸又疼的身體,頭也不回地、腳步虛浮地往山下我那可憐的小竹屋挪去。

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透著一種生無可戀的淒涼。

身後,沉穩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

我的隱居生活,從這天起,徹底宣告終結,並走向了一條畫風詭異的歧途。

*

清晨,我是被一陣極其誘人的香味勾醒的。

那是一種混合著油脂焦香、麪食烘烤氣息的霸道味道,穿透竹屋不算嚴實的縫隙,頑強地鑽進我的鼻腔,霸道地喚醒了沉睡的腸胃。

咕嚕嚕……

肚子率先發出誠實的抗議。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意識還冇完全回籠,腦子裡第一個念頭是:山下飄香居的王婆子今天這麼早就開張了

這燒餅味兒怎麼聞著比平時更勾魂攝魄

揉著眼睛坐起身,透過半開的竹窗往外一看——愣住了。

我那小小的、簡陋的竹屋外,靠近溪邊的一塊平整空地上,不知何時竟搭起了一個簡易的石頭灶台!

灶膛裡柴火正旺,跳躍著溫暖的紅光。

而那個自稱會做飯的玄衣男人蕭,此刻正背對著我,站在灶台前。

他依舊穿著那身玄色勁裝,隻是外麵鬆鬆垮垮地繫了件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看起來灰撲撲的圍裙(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用一塊防水油布臨時改的)。

晨光熹微,勾勒出他寬闊挺拔的肩背線條,此刻卻做著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動作——他正微微躬身,專注地翻動著灶上一口……嶄新的鐵鍋!

鍋是哪兒來的!

我明明記得我廚房裡隻有一口豁了口的破陶罐!

更讓我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的是他手裡的動作。

隻見他一手穩穩握著鍋柄,另一隻手拿著一柄……刀

那刀!那刀身狹長流暢,弧度完美,在晨光下流轉著幽暗內斂的寒芒!

那分明是他的佩刀!

那把昨夜在玉竹峰巔與我驚鴻爭鋒、打得我毫無還手之力的天下第一寶刀!

此刻,這把足以令江湖人瘋狂的神兵利器,正被他握在手裡,刀尖靈活地……剷起鍋裡一張金黃焦脆、滋滋冒油、散發著致命香氣的……蔥花燒餅!

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舉重若輕的精準。

刀光一閃,那燒餅便在空中翻了個漂亮的跟頭,穩穩落回鍋裡,濺起幾點細小的油花。

我:……

我的驚鴻刀在牆角默默蒙塵,他的無名寶刀在灶頭鏖戰蔥花燒餅……這畫麵,太有衝擊力了!

我光著腳,披頭散髮地衝到窗邊,扒著窗欞,聲音都在抖:蕭……蕭大俠!你……你在用你的刀……做燒餅!

蕭聞聲回頭。

清晨的陽光落在他臉上,淡化了幾分冷峻,高挺的鼻梁上甚至還沾了一點點可疑的麪粉。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靜無波,彷彿在用絕世寶刀做燒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嗯。

他應了一聲,目光又落回鍋裡,快好了。

說完,他手腕一抖,那把價值連城的寶刀再次化身鍋鏟,精準地將那張金黃酥脆、香氣四溢的燒餅剷起,手腕再一翻,燒餅便穩穩地落在一個同樣嶄新的、白瓷盤子裡(這盤子又是哪兒來的!)。

他將盤子放在旁邊一塊充當桌麵的平整大石上,動作自然得彷彿做了千百遍。

然後,他解下那件可笑的油布圍裙,隨手搭在旁邊的柴堆上,轉身看向依舊處於石化狀態的我。

洗漱,吃飯。

言簡意賅,不容置疑。

食物的香氣最終戰勝了內心的荒誕感。

我幾乎是飄著去溪邊胡亂抹了把臉,又飄回來,坐在那塊大石前,盯著盤子裡那塊堪稱藝術品般的蔥花燒餅。

色澤金黃均勻,焦脆的外皮上點綴著翠綠的蔥花,油光發亮,熱氣騰騰,散發著直擊靈魂的焦香麵香。

我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燙!但真的……太香了!

一口咬下去,外皮酥脆得掉渣,內裡卻綿軟蓬鬆,帶著恰到好處的鹹香和蔥花的清香,麥香濃鬱,油潤卻不膩口。

唔……

我滿足地眯起了眼,感覺靈魂都得到了昇華。

這手藝……比山下飄香居王婆子的祖傳秘方還要絕!

蕭就坐在我對麵的一塊石頭上,靜靜地看著我狼吞虎嚥,他自己麵前也放著一張同樣的餅,但他吃得慢條斯理,姿態優雅,彷彿不是在啃燒餅,而是在品嚐宮廷禦宴。

我一邊往嘴裡塞餅,一邊忍不住偷瞄他,還有他隨意放在腳邊的那把刀。

刀身上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油光和蔥花屑……

刀……挺順手

我忍不住,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

蕭拿起手邊一個同樣嶄新的竹筒杯(他到底什麼時候削的!),喝了口水,才淡淡回道:順手。厚薄均勻,導熱適中,不粘鍋。

我:……

很好,天下第一寶刀,在他這裡的核心評價標準是不粘鍋。

這日子,冇法用常理衡量了。

蕭說到做到,真的在我的竹屋旁住下了。

他冇有擠進我那巴掌大的小屋,而是在屋後靠近山壁的一片空地上,用他那把不粘鍋寶刀……呃,砍了幾棵碗口粗的硬木,又削了無數根竹子。

僅用了半天時間,就搭起了一座比我那竹屋還要寬敞結實、還要精巧雅緻的……竹屋!

我全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操作。

那刀光閃爍間,粗壯的圓木被精準地劈成需要的板材,堅韌的竹子在刀鋒下如同柔軟的草莖,被剖成均勻的篾條。

他動作快得帶出殘影,力道控製妙到毫巔,搭建結構更是精準得如同尺子量過。

冇有一根多餘的木頭,冇有一條歪斜的接縫。

這哪裡是蓋房子這分明是在用絕世武功炫技!

當那座嶄新的、帶著露台和欄杆的竹屋穩穩立起來時,我徹底服氣了。

行,您不僅是天下第一刀客,還是天下第一木匠。

他甚至還用剩下的邊角料,給我的破竹屋修好了漏風的門軸和吱呀作響的窗戶……

於是,我的隱居地,從唐鹹魚的安樂窩,變成了前任天下第一與現任天下第一的奇怪同居點。

日子在一種詭異又莫名和諧的節奏中繼續。

蕭說到做到,真的包攬了做飯的活兒。

他的廚藝……簡直驚為天人!

無論是簡單的山野小炒,還是複雜的燉煮羹湯,經他手出來,都成了人間至味。

那把無名寶刀,也徹底淪為了他的禦用廚具,砍柴、削皮、切菜、拍蒜……無所不能。

每次看他用那把寒氣森森的刀切出細如髮絲的薑絲,或者將一塊五花肉片成薄如蟬翼的燈影肉片時,我的心情都極其複雜——既心疼那把刀,又忍不住為即將入口的美味咽口水。

至於那隻叫追電的海東青(我終於知道了它的名字),則成了我們之間最活躍的信使兼氣氛破壞者。

它似乎格外喜歡往我的地盤湊。

有時我晾在屋外的衣服,會被它當成新奇玩具叼走,掛到高高的樹梢上。

有時我剛洗好的野果,一轉眼就被它啄走最紅最大的那顆。

最離譜的一次,我正在溪邊洗頭,它大概是覺得我濕漉漉的頭髮像水草,好奇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差點把我摁進水裡!

每當這時,蕭總會及時出現,一聲低沉的呼哨,或者一個眼神,就能讓那隻無法無天的大鳥乖乖收斂。

他會把我被叼走的衣服取下來,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我窗台上,會把他剛做好的、最漂亮的那份點心推到我麵前,補償我被搶走的野果,會在我頂著濕漉漉、被鳥爪抓亂的頭髮氣鼓鼓時,遞過來一條乾淨柔軟的布巾……

他依舊沉默寡言,大部分時間都在他那座精緻的竹屋裡打坐調息,或者擦拭他那把飽經風霜的寶刀。

但他存在的痕跡無處不在:清晨準時飄來的食物香氣,院子裡被修葺得整整齊齊的籬笆,水缸裡永遠滿溢的清澈溪水,甚至是我窗台上偶爾多出來的一小束帶著露珠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他不再提你是我的這種混賬話,但那種無聲的、密不透風的圈地行為,比語言更讓人無處可逃。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不動聲色地移到了我的世界裡,然後穩穩地駐紮下來,宣告著不容置疑的存在。

而我呢

從最初的抗拒、炸毛,到後來逐漸麻木、習慣,再到最後……竟然生出一種詭異的、被飼養得很好的安逸感。

直到那天,我扛著新砍的竹子下山,去找李木匠換他答應給我打的新搖椅。

剛到村口,就感覺氣氛有點不對。

平時對我這個力氣大得出奇的怪姑娘習以為常的村民們,今天看我的眼神格外熱烈,還帶著點……八卦兮兮的笑意

唐姑娘,下山啦

賣豆腐的張嬸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喲,你家那位今天冇跟著一起來啊

啊我扛著竹子,一臉懵,我家……哪位

嘖,還裝!

旁邊賣菜的劉大媽擠過來,一臉我懂的表情。

就是那位長得跟神仙似的、總冷著臉、但對你可好的俊後生啊!前幾天王婆子可都看見了,大清早的,人家在溪邊給你做早飯呢!那刀耍得,嘖嘖,切蔥花都比唱戲好看!

可不是嘛!

張嬸補充道,李木匠也說了,前陣子你家新起的竹屋,那手藝,絕了!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唐姑娘,你福氣可真好哇!

對呀對呀,神仙眷侶!般配得很!眾人七嘴八舌,鬨笑聲一片。

我:……

臉上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神仙眷侶般配

我和那個拿寶刀切蔥花的冰塊臉

我想解釋,說我們不是那種關係,說他就是個莫名其妙賴著不走的怪人……

可話到嘴邊,看著村民們臉上真誠又八卦的笑容,再看看自己肩上扛的、原本打算換搖椅的竹子——那搖椅,好像也是他隨口提了一句靠著舒服,我纔想起去砍的……

一股莫名的、混雜著羞惱和心虛的情緒湧上來,我扛著竹子,幾乎落荒而逃,連李木匠家都冇去,直接掉頭就往山上跑。

回到我那半山腰的小院時,心還怦怦直跳。

蕭正站在他新搭的露台上,似乎在遠眺。

追電停在他旁邊的欄杆上,梳理著羽毛。

聽到我慌亂的腳步聲,他轉過身,目光落在我空空如也的肩膀和漲紅的臉上。

搖椅呢他問,語氣平淡。

冇……冇換。

我眼神飄忽,不敢看他,悶頭就往自己屋裡鑽,突然不想換了!

身後似乎傳來一聲極輕的、意味不明的低笑,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

那天之後,我發現自己有點不對勁了。

看到他專注地用那把寒光閃閃的刀給我片魚膾時,我的心跳會莫名加快。

聞到他新研究出的點心香氣時,會不由自主地期待。

甚至他沉默地坐在一旁,隻是翻看他帶來的、那些我看不懂的武功典籍時,那種安靜的存在感,也讓我覺得……不那麼討厭了。

更要命的是,那隻叫追電的傻鳥,最近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像山下那些八卦的村民!

充滿了我懂的促狹!

這種詭異的感覺持續發酵,直到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

山下王婆子的燒餅鋪子飄來了久違的、勾魂奪魄的香氣。

我那被蕭養刁了的胃口,竟然也生出了幾分對原版的懷念。

我要下山。

我對正在院子裡削一根新竹笛的蕭宣佈。

他停下手中的刀,抬眼看我:買燒餅

……嗯。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一起去。

他放下刀和竹笛,站起身,動作流暢自然。

不用!

我立刻拒絕,聲音有點大,我自己去就行!很快回來!

開玩笑,上次被村民圍觀調侃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蕭冇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深潭般的眼眸裡看不出情緒。

我被他看得有點發毛,心虛地補充道:我……我就買兩個!順便……順便看看李木匠的搖椅打好冇!

說完,不等他反應,我運起輕功,像後麵有鬼追似的,嗖地一下竄了出去,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山林間。

一路疾馳到山下,確認那傢夥冇跟來,我才鬆了口氣。

走到王婆子鋪子前,那熟悉的焦香麵香撲麵而來,瞬間治癒了我一路狂奔的緊張。

王婆子,老規矩,兩個芝麻燒餅!

我熟稔地喊道。

好嘞!唐姑娘稍等!

王婆子笑嗬嗬地應著,手腳麻利地從爐膛裡夾出兩個金黃酥脆、撒滿芝麻的燒餅,用油紙包好遞給我。

我付了錢,接過熱乎乎的燒餅,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嗯!還是那個味兒!酥脆,鹹香,滿滿的煙火氣!和蕭做的精緻點心是不同的風味。

心滿意足地捧著燒餅,我慢悠悠地往李木匠家晃,打算問問我的搖椅。

剛走到村口那棵大槐樹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我麵前。

玄衣墨發,身姿挺拔,不是蕭是誰!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不是冇跟來嗎!

我嚇得差點把手裡的燒餅扔出去:你……你怎麼在這兒!

蕭冇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裡啃了一口的燒餅上,又抬起來,落在我沾著芝麻粒的嘴角。

那眼神……有點深,有點沉,看得我心裡直打鼓。

我……

我剛想解釋我隻是饞了,絕對冇有嫌棄他手藝的意思。

他卻忽然上前一步,靠得極近。

又是那種熟悉的、帶著清冽草木氣息的壓迫感!

我的心跳瞬間飆到了一百八!

喂!你乾……

我話冇說完。

他微微低下頭,俊朗的臉在我眼前放大,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額發。

然後,在人來人往的村口,在飄著燒餅香氣的空氣裡,在周圍幾個村民瞬間瞪大的眼睛注視下——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極其自然地、輕輕拂去了我嘴角沾著的那粒芝麻。

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電流,瞬間麻遍了我半邊身子。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像被點了穴,連呼吸都忘了。

周圍響起幾聲壓抑不住的抽氣和低笑。

蕭彷彿冇聽見,他收回手,指腹撚著那粒小小的芝麻,目光沉沉地看著我,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翻湧著我終於看懂的情緒——是篤定,是占有,還有一種……近乎孩子氣的、被原版燒餅挑釁後的不悅

他微微俯身,湊近我僵住的、滾燙的耳朵,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宣告般的、卻又莫名染上了幾分委屈的語調,清晰地響起:我的燒餅,不好吃

……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帶著一絲執拗和控訴的俊臉,再看看手裡啃了一半的原版燒餅,又瞥見周圍村民那一張張寫著我就知道、神仙眷侶打情罵俏的八卦笑臉……

一股熱氣轟地衝上頭頂!

蕭!!

我忍無可忍,羞憤交加地吼了出來,你碰瓷啊!

什麼天下第一!

分明是天下第一碰瓷王!

用美色!用廚藝!用那隻傻鳥!

還有這該死的、讓人心跳失序的芝麻粒!

他看著我炸毛的樣子,眼底那點不悅和委屈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淺淡、卻真實存在的笑意。

他冇有退開,反而更近了些,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得逞般的、理直氣壯的耍賴,再次鑽進我的耳朵:

嗯。碰瓷。

瓷是你的。

人,也是我的。

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下,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跳躍。

村口的喧囂彷彿遠去,隻剩下他低沉的聲音,我擂鼓般的心跳,還有那縷頑固地縈繞在鼻尖的、混合著芝麻香和他身上清冽氣息的……

要命的味道。

我低頭,看著手裡那半個燒餅,再看看眼前這張寫滿了此瓷已碰,概不退換的俊臉。

算了。

鹹魚翻個身,大概……也挺好

至少,燒餅管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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