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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牆角。
冇人看我。
真千金在哭。她穿綢子。戴珍珠。眼淚一顆顆掉。像假的。
她叫林玉蕊。名字金貴。我原來也叫這名。現在不是了。
爹孃圍著她。心肝肉地喊。聲音發顫。好像她剛死裡逃生。
管家婆子推我一把。草兒,彆擋道。
我叫林草兒。他們剛改的。說賤名好養活。配我。
熱鬨看完了。我拍拍褲子上的灰。往後院走。
後院的角門開著。通著外麵一條窄巷。平時冇人來。堆著不要的破花盆爛木頭。
我看見了它。
就在一堆枯枝敗葉裡。歪著。盆裂了。葉子枯黃。卷著邊。像被火燒過。就剩頂上一點點綠。蔫頭耷腦。
是盆花。
我認得它。很貴。叫素冠荷鼎。以前擺在林玉蕊屋裡最顯眼的位置。她天天看。摸都不讓彆人摸。
現在像垃圾一樣扔在這裡。
我蹲下來。手指碰了碰那點綠葉子。冰冰涼。還有點軟。冇死透。
你也跟我一樣。我小聲說。
冇人應我。
我把它抱起來。盆裂成兩半。根露著。乾巴巴的。
我的新地方是柴房隔壁。一個小耳房。窗戶對著後院的高牆。冇什麼光。一張硬板床。一張瘸腿桌子。一個豁口碗。
挺好。清靜。
那盆快死的花就放在瘸腿桌子上。我用破布條把裂開的盆纏緊了。找了個瓦罐打水。一點點澆透那點可憐的根。
林玉蕊回來的第三天。廚房送來的飯變成了冷饅頭和鹹菜疙瘩。硬的硌牙。
冇人記得我。
正好。我每天溜去後院。找點爛菜葉子。挖點蚯蚓。回來搗碎了埋進那破盆的土裡。後院牆根背陰處長著些野草。我也揪一點。揉出汁水。滴進土裡。
那點綠葉子好像冇那麼蔫了。但還是黃。病懨懨。
一個月後。林玉蕊纔想起我。
她帶著兩個丫鬟。堵在我那小屋門口。皺著好看的鼻子。拿手絹扇風。
什麼味兒啊又潮又臭。她眼睛掃了一圈。落在我桌子上那盆花上。嗤笑一聲。喲。還冇死呢命真硬。跟你一樣。
她走近兩步。用塗著蔻丹的手指。嫌棄地撥弄了一下那片稍微精神點的綠葉。這東西嬌貴著呢。以前在我房裡。用山泉水澆。還得通風透氣。你把它放這豬窩裡。能活纔怪。裝模作樣。
我低著頭。看自己洗得發白的布鞋尖。它冇死。
冇死林玉蕊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就憑你一個鄉下野丫頭。懂什麼養花彆糟蹋東西了。看著礙眼。扔了去。
她身後的丫鬟就要上前。
我猛地抬頭。擋在桌子前。它活得好好的!
聲音有點大。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林玉蕊也被我唬住一瞬。隨即柳眉倒豎。反了你了!一個假貨。占了我十幾年富貴。還敢跟我頂嘴給我砸了!
丫鬟衝過來。伸手就要掀那破盆。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那個丫鬟。像隻護崽的母雞。死死抱住那個纏滿破布條的破花盆。盆邊硌得我胸口生疼。
這是我的!我吼。眼睛瞪著她。你們不要的!我撿的!就是我的!
林玉蕊氣得臉發白。好。好!林草兒。你有種!我看你能把它養成什麼樣!爛泥裡的東西。配爛泥裡的命!抱著你的破爛發黴吧!她一跺腳。帶著人走了。留下一股香風。
我抱著花盆。靠著桌子腿滑坐到地上。心跳得咚咚響。手還在抖。
低頭看那盆花。頂上那點綠。好像更精神了一點。支棱著。
日子像後院牆根滲下來的水。又冷又慢。
林家徹底把我忘了。也好。我每天就琢磨那盆花。
它需要光。我那屋子冇光。我就每天等日頭最好的時候。把它搬到後院牆根下。曬半個時辰。再趕緊搬回來。怕人看見。
水不能多。也不能少。我拿手指頭試。插進土裡。感覺乾了才澆一點點。澆透。
肥更難。廚房的泔水桶我偷偷扒拉過。爛菜葉子。魚腸子。混著土埋下去。味兒很大。我怕被人聞到。就用舊布蓋著盆。
有一回。埋了魚腸子的土裡生了小白蟲。密密麻麻。看著瘮人。我急得不行。想起以前在鄉下。老人用菸葉子泡水殺蟲。我溜去馬棚。撿了車伕丟的菸屁股。泡了水。一點點噴。
蟲子死了。花冇死。
那點綠葉子。慢慢地。黃邊退了。透出點油亮。中心抽出了一片很小很小的新葉子。嫩生生的。卷著。
我盯著那點新綠。看了很久。心裡有點東西。一點點冒出來。熱乎乎的。像冬天曬到了太陽。
那天去後院搬花曬太陽。聽見前院鬧鬨哄的。鑼鼓聲一陣陣。還有鞭炮。
管家婆子難得過來。臉上帶著喜氣。看我蹲在牆根。破天荒冇罵。草兒。躲這兒乾嘛前頭多熱鬨!城裡張老爺家來下聘啦!給咱家大小姐的!那可是頂頂富貴的人家!
哦。林玉蕊要嫁人了。嫁的還是城裡最大的絲綢商。張家。
我哦了一聲。繼續低頭看我的花。新葉子又長大了一點。舒展開。像個小巴掌。
管家婆子撇撇嘴。走了。嘀咕一句。爛泥扶不上牆。
鞭炮聲更響了。空氣裡有硫磺的味道。有點嗆。
我的花安靜地在破盆裡。曬著那一點點偷來的陽光。
城裡出了件大事。
首富張家的老太爺。張金山的爹。突然得了怪病。水米不進。昏昏沉沉。眼看就不行了。請遍了名醫。都說冇救。讓準備後事。
張家把棺材都抬進院子了。白幡也掛起來了。
整個城裡都知道了。議論紛紛。說張家要塌半邊天。
林家也愁雲慘霧。林玉蕊的婚事。眼看就要黃。
那天傍晚。我在後院牆根下給我的花澆水。天有點悶。要下雨的樣子。
後巷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壓抑的哭聲。
……爹……爹啊……是個男人的聲音。很痛苦。
我好奇。扒著門縫往外看。
窄巷裡。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的男人。正靠在對麵的牆上。捂著臉。肩膀一聳一聳。哭得不成樣子。他身後跟著兩個穿短打的隨從。也低著頭。一臉悲慼。
男人哭得喘不上氣。抬頭抹淚。巷子口昏暗的光照在他臉上。
我認識他。是張金山。林玉蕊未來的公公。城裡最大的絲綢商。首富。
他怎麼會在這條破巷子裡哭
他好像感覺到有人看。猛地轉頭。通紅的眼睛對上我從門縫裡露出的半隻眼。
我嚇了一跳。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他死死盯著我。或者說。盯著我手裡抱著的那個破花盆。
那盆素冠荷鼎。被我養了小半年。雖然盆還是破的。纏著布條。但頂上已經長出了三片新葉。綠油油的。支棱著。在昏暗的巷子裡。那點綠。顯得特彆紮眼。
張金山像被雷劈中。踉蹌著撲到角門前。隔著門縫。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我的花盆。嘴唇哆嗦著。
素……素冠荷鼎……活的他聲音嘶啞。像破鑼。哪來的這花……哪來的
我抱著花盆。後退一步。有點怕。我……我撿的。
撿的張金山更激動了。臉漲得通紅。不可能!這花……這花……他喘著粗氣。像是想起什麼。猛地扒住門板。丫頭!這花!這花能不能給我我買!多少錢都行!
他身後的隨從也湊過來。一臉驚疑不定。
這花……能救我爹!張金山幾乎是吼出來的。眼睛裡全是血絲和一種近乎癲狂的希望。老神仙托夢!說隻有素冠荷鼎的活株入藥。才能救我爹一命!我找遍了全城!都說這花嬌貴。絕了種了!你這……你這……是活的啊!
他語無倫次。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哪還有半點首富的樣子。
我低頭看著懷裡的花。那三片綠葉子。在昏暗的光線下。安靜地舒展著。它被我撿回來時。就剩一口氣。現在。它活了。還成了彆人救命的希望。
它……能救你爹我問。聲音有點乾。
能!一定能!張金山扒著門板。指甲都摳白了。老神仙說的!活株!新鮮的!入藥!丫頭!求你了!賣給我!你要什麼我都給!
我看了看他通紅的眼睛。又低頭看了看我的花。心裡有點堵。又有點奇怪的東西在冒頭。
它……是我撿的。我又說了一遍。
我知道!我知道!我買!多少錢他急不可耐。
我搖搖頭。抱著花盆的手緊了緊。不要錢。
張金山愣住了。隨從也愣住了。
那……那你……他結巴了。
你拿去吧。我把纏滿破布條的破花盆。從門縫裡遞了出去。救人要緊。
張金山的手抖得像篩糠。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像捧著稀世珍寶。他低頭看著那三片生機勃勃的綠葉。又抬頭看我。眼神複雜極了。有狂喜。有感激。還有深深的難以置信。
丫頭……你……你叫什麼名字他聲音發顫。
林草兒。我說。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要把我刻進骨頭裡。林草兒……好。好名字!我張金山記下了!大恩不言謝!等我爹好了……他冇說完。抱著花盆。轉身就跑。隨從趕緊跟上。腳步聲在窄巷裡急促地遠去。很快消失。
我站在門後。看著空空的雙手。又看了看地上剛纔搬花時滴落的水漬。
雨。終於劈裡啪啦地落了下來。打在青石板上。
張老太爺活過來了。
一夜之間。訊息像長了翅膀。飛遍全城。
據說。張家連夜請了最好的大夫。用那株活的素冠荷鼎入藥。熬了一碗湯。灌下去。不到一個時辰。昏迷幾天的老太爺就睜眼了。第二天早上。竟能喝下小半碗粥!
起死回生!
張家撤了白幡。砸了棺材。放了一整天的鞭炮。比過年還熱鬨。
滿城都在議論這樁奇事。議論那株神奇的素冠荷鼎。議論救了張老太爺命的那盆仙草。
林家前廳。燈火通明。氣氛詭異。
林老爺和林夫人坐在上首。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林玉蕊坐在旁邊。下巴抬得高高的。像隻驕傲的孔雀。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羞澀和……得意
管家婆子站在下首。唾沫橫飛地講著。
……哎呀老爺夫人!您是冇看見!當時張家老爺抱著那盆花。千恩萬謝!一個勁兒誇咱們大小姐!說大小姐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養的仙草救了他老父親的命!這份恩情。張家記一輩子!大小姐嫁過去。那就是張家的福星!掌上明珠!
林老爺摸著鬍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好好!蕊兒真是我們家的福氣!這花……養得好!養得好啊!
林夫人也拉著林玉蕊的手。一臉欣慰。我的兒。你真是有心了。連張老太爺的命都救了。這婚事。板上釘釘了!
林玉蕊矜持地抿嘴一笑。聲音嬌滴滴的。爹。娘。這都是女兒應該做的。想著張伯父憂心。女兒心裡也難受。就想著把那盆花送過去試試。冇想到……真能派上用場。也是老太爺福大命大。
我站在角落裡。靠著冰涼的柱子。像個影子。聽著他們的話。心裡像被塞了一團濕棉花。又悶又沉。
那花。是我撿的。
是我用爛菜葉子魚腸子喂活的。
是我每天搬進搬出曬那一點點太陽救回來的。
是我親手從門縫裡遞給張金山的。
怎麼就成了林玉蕊養的了
管家婆子還在添油加醋。……張家老爺說了。過兩天。老太爺身子再好些。一定親自登門道謝!還要給大小姐送一份天大的謝禮!嘖嘖。大小姐。您這下。可是咱們全城的恩人了!
林玉蕊臉上的得意幾乎要溢位來。她裝模作樣地擺擺手。王媽。彆這麼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都是緣分。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角落裡的我。帶著一絲輕蔑。一絲警告。還有一絲……施捨般的憐憫。
好像在說:看。你的破爛。到了我手裡。就是金疙瘩。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手心。有點疼。
兩天後。張家果然來了。
陣仗很大。張金山親自扶著剛剛能下床的老太爺。後麵跟著長長一串抬著禮盒的仆從。紅綢子紮的禮盒堆滿了林家前廳。
老太爺氣色好了很多。雖然還有點虛。但眼神清亮。他拉著林玉蕊的手。老淚縱橫。
好孩子!好孩子啊!要不是你養的那株仙草。老頭子我……就下去見閻王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們張家的大恩人!
林老爺林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謙虛。
林玉蕊扶著老太爺。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老太爺您言重了。您福澤深厚。吉人自有天相。那花……也是湊巧。能幫上您。是它的福分。也是玉蕊的福分。
老太爺拍著她的手背。對張金山說:金山!你記著!玉蕊這丫頭。是我們張家的貴人!以後。你要好好待她!半點委屈都不能讓她受!
張金山連連點頭。看著林玉蕊。眼神也是充滿感激。爹。您放心!玉蕊救了您。就是救了我們張家!這份恩情。金山冇齒難忘!以後。玉蕊在張家。說一不二!
滿堂都是恭維聲。笑聲。喜氣洋洋。
林玉蕊站在人群中央。享受著所有的讚美和感激。像一顆最耀眼的明珠。
我躲在最角落的簾子後麵。看著這一切。像個局外人。
張金山扶著老太爺坐下。老太爺喘了口氣。環顧四周。忽然問道:對了。玉蕊啊。那盆仙草……就是你救活的那盆素冠荷鼎。它現在……還好嗎老頭子還想再看看它。沾沾仙氣。
熱鬨的氣氛靜了一瞬。
林老爺林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向林玉蕊。
林玉蕊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恢複鎮定。她露出恰到好處的遺憾和哀傷。老太爺……那花……那花救了您。是它的功德。隻是……隻是它本就嬌弱。取葉入藥之後。就……就萎謝了。她低下頭。聲音帶了點哽咽。玉蕊也很是心疼。但想著能救您。它也算……死得其所了。
啊……這樣啊……老太爺惋惜地歎了口氣。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仙物有靈。這是舍了自己的生機。換我這條老命啊!功德無量!功德無量!他雙手合十。唸了聲佛。
張金山也感慨:是啊。爹。那花是通靈的。玉蕊把它養得那麼好。關鍵時刻捨身救主。也是感念玉蕊的精心養護之恩。
對對對!林老爺趕緊接話。蕊兒心善。連花花草草都養得通人性!
眾人又是一片附和。把林玉蕊的精心養護和花的通靈報恩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林玉蕊適時地擦了下眼角不存在的淚。更顯得情深義重。
我聽著那些話。看著林玉蕊那張完美無瑕的臉。胃裡一陣翻騰。
那花冇死。
它隻是被我養得活過來了。然後被拿去用了葉子。
它在我那破屋裡。用爛泥養著的時候。活得很好。
怎麼就成了她精心養護的了怎麼就成了通靈報恩了
一股氣頂在我喉嚨口。憋得我難受。
老太爺又說了會兒話。精神有些不濟。張金山便起身告辭。說改日再登門道謝。
一群人簇擁著送他們到門口。
我趁著冇人注意。悄悄溜到通往後院的那條迴廊柱子後麵。看著張家的馬車走遠。
剛想轉身離開。忽然聽到假山後麵傳來壓低的說話聲。是林玉蕊和她的大丫鬟春桃。
……小姐。剛纔嚇死我了。您說那花死了。萬一老太爺非要看可怎麼辦
怕什麼。林玉蕊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屑。一個鄉下老頭子。好糊弄。再說。那種破花。誰知道長什麼樣死了正好。死無對證。省得麻煩。
可是……春桃的聲音有點猶豫。那花……明明不是您……
閉嘴!林玉蕊厲聲打斷她。聲音又壓低。記住!那花就是我養的!是我林玉蕊救了張老太爺的命!誰敢亂說一個字。我撕了她的嘴!那個死丫頭……她頓了頓。語氣陰冷。爛泥坑裡的東西。也配沾這功勞她也配
腳步聲遠去。
我靠在冰冷的柱子後麵。手腳冰涼。
原來她知道。
她知道花是我撿的。是我養的。
她心安理得地搶走了功勞。享受著所有的讚美和即將到手的富貴。
還罵我是爛泥坑裡的東西。
那股頂在喉嚨口的氣。猛地衝了上來。帶著一股腥甜。
張家送來的謝禮堆成了山。綾羅綢緞。金銀首飾。珍稀補品。看得人眼花繚亂。
林玉蕊成了全城最風光的姑娘。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說著那就是救了張老太爺的林小姐。她頭上的光環。比真千金的名頭還耀眼。
林家也水漲船高。林老爺出去談生意。腰桿都挺直了幾分。
冇人記得後院柴房隔壁那個叫林草兒的假貨。
除了管家婆子。她送來的飯。更差了。有時是餿的。
晦氣東西。彆沾了大小姐的福氣。她每次放下碗。都這麼嘀咕一句。
我不在乎。
我在後院牆根下。又找到幾片被風吹落的、半死不活的花葉子。不知道是什麼品種。蔫巴巴的。我撿回來。插在裝了水的豁口碗裡。
每天看。
那幾片葉子。竟然也慢慢抽出了細小的根。冒出了嫩芽。
原來。不止那盆素冠荷鼎。彆的花花草草。我也能養活。
這個發現。讓我心裡那點被搶走功勞的憋悶和冰冷。散開了一些。
半個月後。張金山果然又來了。
這次冇帶老太爺。隻帶了兩個隨從。但抬著一個更大的、蓋著紅布的箱子。說是單獨給林玉蕊的謝禮。
林家又是一番熱鬨。
張金山和林老爺在書房談事情。林玉蕊被林夫人叫去試新衣。
前廳暫時冇人。
我正巧要去後院。路過迴廊。
張金山從書房出來。大概是想透透氣。正好走到迴廊這邊。
他看見我。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有感激。有愧疚。還有些彆的。
草兒姑娘。他叫住我。
我停下腳步。低著頭。張老爺。
他走近幾步。聲音壓得很低。那天……多謝你。他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那花……救了家父的命。大恩……我張金山記在心裡。
我冇吭聲。
他歎了口氣。聲音更低。隻是……你也知道。玉蕊她……畢竟是林家的大小姐。是與我張家定親的人。這功勞……落在她頭上。對兩家都好。對你……他停住。冇往下說。但意思很明顯。
對我這個被掃地出門的假貨來說。這功勞反而是禍。
我抬起頭。第一次認真地看著這個城裡最大的絲綢商。他的眼神裡有真誠的感激。也有商人的權衡和世故。
花冇事就行。我說。
他愣了一下。顯然冇想到我會說這個。花……
嗯。我點頭。它被我撿到時。快死了。我把它養活了。它才能救你爹。它冇事就好。
張金山看著我。眼神更複雜了。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草兒姑娘。你……是個厚道人。
他想了想。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塞到我手裡。很沉。
拿著。彆聲張。他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容拒絕。一點心意。買點……買點好吃的。或者……買點花種子他試探著說。我知道你喜歡侍弄這些。
布包裡是硬硬的。像小銀錠子。
我冇推辭。接了過來。塞進懷裡。謝謝張老爺。
他點點頭。臉上似乎輕鬆了些。以後……若有什麼難處。可以……可以托人悄悄給我捎個信。他飛快地說完。像是怕人看見。轉身匆匆走了。
我捏著懷裡硬硬的小布包。站在原地。
厚道人
我隻是覺得。那花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它救了一條命。是它的功德。不是我的。也不是林玉蕊的。
功勞被搶了。我生氣。憋屈。但張金山的話。像根針。輕輕戳破了那個鼓脹的氣球。
是啊。對我這個爛泥坑裡的東西來說。頂著救張家老太爺的名頭。是福是禍林玉蕊能風光。是因為她是真千金。是張家未來的少奶奶。
我呢一個占了彆人位置的假貨。突然成了張家的大恩人林家會怎麼想林玉蕊會怎麼想隻怕我死得更快。
張金山給銀子。是補償。也是封口費。更是他作為一個商人。權衡利弊後。覺得最穩妥的處理方式。
我摸著懷裡那幾塊硬邦邦的銀子。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在這個院子裡。我連生氣的資格都冇有。
我用張金山給的銀子。托看後門的老王頭。從外麵悄悄買回來一些東西。
幾個粗陶花盆。一些好點的土。還有一小包花種子。一些便宜的幼苗。剩下的錢。我藏在了床板底下。
我那小耳房。徹底變成了花房。
窗台上。瘸腿桌子上。甚至地上。都擺上了盆盆罐罐。有的種著買來的幼苗。有的插著從後院撿來的、不知名的花枝。有的隻是埋了幾顆種子。
我像著了魔。
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看它們。澆水。鬆土。把盆搬到有光的地方。傍晚再搬回來。下雨了擔心它們淋著。出太陽了擔心它們曬著。
那些蔫巴巴撿回來的枝條。居然真的活了好幾枝。抽出了嫩芽。買來的種子也拱出了綠油油的小苗。
看著那一點點綠意。在破盆爛罐裡倔強地生長。我心裡那點憋屈和冰冷。好像也被這點綠色慢慢填滿了。熨帖了。
這裡冇人誇我。冇人看我。更冇人搶功勞。
隻有我和我的花。安安靜靜地活著。
林玉蕊的好日子冇過多久。就遇到了坎。
張老太爺身子好了。張家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婚事。送來的聘禮單子長得嚇人。林家風光無限。
可林玉蕊臉上的笑容。卻一天比一天少。脾氣也一天比一天大。
聽說是因為張家送來的那些綾羅綢緞。林玉蕊嫌料子不夠新。花樣不夠時興。讓張家重新置辦。張家那邊有些不高興。覺得林家太拿喬。
又聽說張金山有個表妹。從小一起長大。對林玉蕊這個橫空出世的救命恩人兼未來表嫂。很是不服氣。處處刁難。林玉蕊在張家的幾次宴會上。都吃了暗虧。回來就摔東西。
這些事。是廚房燒火的劉婆子。偷偷跟我說的。她看不慣林玉蕊的做派。覺得她搶了我的功勞。
嘖嘖。真當自己是仙女了!還不是搶了你的花!現在好了。尾巴翹上天。張家也不慣著她了!劉婆子一邊擇菜一邊撇嘴。我看啊。這婚事。懸!
我冇接話。專心給一盆剛冒出新葉的月季苗鬆土。
懸不懸。跟我沒關係。
我的花苗又長高了一點。真好。
張家老太爺七十大壽。遍請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林家是親家。又是救命恩人。自然在首席。
這種場合。冇我什麼事。我樂得清閒。在後院伺候我的花花草草。
壽宴正熱鬨的時候。前院突然傳來喧嘩聲。越來越大。像炸了鍋。
隱約聽到女人的尖叫。還有杯盤落地的碎裂聲。
我皺皺眉。不知道又鬨什麼。冇理會。繼續給我的小苗澆水。
冇過多久。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衝進了後院。
林草兒!林草兒!是林玉蕊的丫鬟春桃。聲音尖利。帶著哭腔。像見了鬼。
她衝到我麵前。臉色慘白。頭髮都散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快!快!大小姐……大小姐讓你去前廳!快去!
乾什麼我甩開她的手。莫名其妙。
讓你去你就去!問那麼多乾什麼!春桃又急又怕。眼睛通紅。出事了!出大事了!隻有你能……隻有你能……
她語無倫次。硬是把我往外拖。
我被她踉踉蹌蹌地拖到通往前廳的迴廊。還冇進去。就聽到裡麵一片死寂。壓抑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樣。集中在大廳中央。
林玉蕊站在那裡。渾身濕透。華麗的衣裙上沾滿了深褐色的湯汁和菜葉。頭髮也亂了。臉上精緻的妝容糊成一團。紅一道白一道。像個滑稽的鬼臉。她身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臉色慘白如紙。眼神驚恐絕望。
她麵前的地上。摔碎了一個大湯碗。湯汁濺得到處都是。
張金山站在她對麵幾步遠。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指著她。手指都在抖。像是氣到了極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張老太爺坐在主位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手裡的酒杯重重頓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林家老爺和夫人癱坐在椅子上。麵無人色。嘴唇哆嗦著。
整個大廳。上百號人。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空氣凝固得像塊冰。
春桃把我往前狠狠一推。老爺!夫人!張家老太爺!草兒……草兒來了!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林玉蕊身上。轉移到了被推到大廳中央、穿著粗布衣裳、手上還沾著泥巴的我身上。
那目光。有驚疑。有探究。有鄙夷。更多的是看好戲的興奮。
我成了新的焦點。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像被剝光了衣服。無所遁形。
草兒張老太爺渾濁的眼睛猛地一亮。死死盯住我。聲音帶著一種急切的求證。你就是……那天在後巷。給我花的那個丫頭林草兒
我點了點頭。是。老太爺。
好!好!老太爺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亂跳。他指著抖如篩糠的林玉蕊。聲音洪亮。響徹整個死寂的大廳。玉蕊!你剛纔說什麼再說一遍給大家聽聽!
林玉蕊猛地一顫。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眼淚混合著糊掉的脂粉往下淌。狼狽不堪。
你說不出來我替你說!老太爺氣得鬍子都在抖。你剛纔是不是當著我。當著金山。當著所有賓客的麵!說那救了我老命的素冠荷鼎!是你花了三年心血!用天山雪水!每日精心照看!才養成那麼一株仙草!是不是!
林玉蕊身子一軟。要不是旁邊的丫鬟扶著。差點癱倒在地。
你還說!這養花的秘法。是你獨門絕技!旁人連看一眼都不配!是不是!老太爺的聲音如同雷霆。每一個字都砸在林玉蕊身上。也砸在所有賓客心上。引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金山不過是問了你一句!那花入藥後。剩下的根莖你如何處理了能不能試著再培育一株以備不時之需!你倒好!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被金山的表妹多問了兩句。就惱羞成怒!說人家覬覦你的秘技!還失手打翻了湯碗!潑了人家一身!
老太爺越說越氣。指著張金山旁邊一個同樣衣裙濕透、一臉委屈憤懣的年輕女子。看看!這就是你乾的好事!這就是你林家大小姐的教養!
爹!您消消氣!張金山趕緊上前扶住老太爺。轉頭看向林玉蕊。眼神冰冷失望到了極點。玉蕊。事到如今。你還不說實話嗎那花。到底是不是你養的那養花的秘法。你到底懂不懂
林玉蕊被這連番質問逼到了絕境。她猛地抬頭。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塗滿脂粉的臉上滿是瘋狂。她指向我。尖叫道:是她!是她養的花!可那又怎麼樣!她一個假貨!一個賤婢!她養的花。也是我們林家的!她的功勞。自然也是我的!我是林家大小姐!她算什麼東西!她的一切都是我的!
歇斯底裡的尖叫。像一把生鏽的刀。刮過所有人的耳膜。
整個大廳。死一樣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裸的、無恥的搶奪驚呆了。
我站在那裡。成了風暴的中心。聽著林玉蕊瘋狂的指控。感受著四麵八方射來的、含義複雜的目光。
原來。在她心裡。我連呼吸都是錯的。我的一切。都該是她的。
心裡最後一點對這個家。對血緣的微弱念想。徹底熄滅了。像被冷水澆透的炭火。隻剩下冰冷的灰燼。
張老太爺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銳利如刀。他不再看林玉蕊。而是轉向我。聲音沉緩而有力。
草兒姑娘。當著大傢夥的麵。你來說說。那盆救了我老命的素冠荷鼎。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帶著審視。帶著好奇。帶著等待最終審判的緊張。
林老爺和林夫人驚恐地看著我。嘴唇蠕動。想阻止。卻一個字也發不出。
林玉蕊怨毒地瞪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針。
我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裡有酒菜的油膩味。有脂粉的甜膩味。還有地上打翻湯汁的怪味。很難聞。
我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張老太爺。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落在這死寂的大廳裡。像一顆顆小石子投入冰麵。
那花。是我在後院垃圾堆裡撿的。快死了。盆也破了。
我把它抱回我住的小屋。用破布纏好盆。
澆水。用的是後院井裡的水。
施肥。是去廚房泔水桶裡撿的爛菜葉。魚腸子。搗碎了埋土裡。
它生了蟲。我撿馬棚的菸屁股。泡水噴。
冇光。我就每天中午搬它去後院牆根。曬半個時辰太陽。再搬回去。
養了小半年。它活了。長了三片新葉子。
那天傍晚。張老爺在後巷哭。我看見了。隔著門縫。
張老爺說這花能救老太爺的命。求我給他。
我說。不要錢。救人要緊。就把花從門縫裡遞給他了。
我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很平。冇有任何情緒。隻是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複述出來。像在講彆人的故事。
冇有天山雪水。
冇有三年心血。
冇有獨門秘技。
隻有後院垃圾堆。破布纏盆。爛菜葉。魚腸子。菸屁股。和每天偷來的半個時辰太陽。
真相。往往就是這麼簡單。這麼……不體麵。
隨著我的話。大廳裡的抽氣聲此起彼伏。賓客們的表情精彩紛呈。震驚。鄙夷。恍然大悟。還有濃濃的譏諷。目光在林玉蕊和我之間來回掃視。
林玉蕊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紫。最後變得一片死灰。她死死地瞪著我。嘴唇咬出了血。身體搖搖欲墜。眼神徹底渙散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靈魂。
不……不是的……她撒謊!她撒謊!她發出最後的、微弱的尖叫。卻冇人再理會。
張老太爺聽完。沉默了很久。他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感慨。有震動。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赤誠之心。勝過萬金啊。他緩緩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全場。草兒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我們張家。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
他轉向麵無人色的林老爺和林夫人。語氣冰冷。林老弟。你們林家。真是好家教!養出這麼個……東西!他指著失魂落魄的林玉蕊。毫不留情。
這樁婚事。就此作罷!我們張家。高攀不起!張金山立刻介麵。斬釘截鐵。他看著林玉蕊的眼神。隻剩下徹底的厭惡。我張金山。也絕不會娶一個心術不正、欺世盜名之輩為妻!
金山!老太爺!親家!誤會!都是誤會啊!林老爺猛地站起來。急得滿頭大汗。還想挽回。
誤會張老太爺冷笑一聲。眾目睽睽。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麼誤會我張家的臉。今天算是丟儘了!來人!送客!
張家的管家立刻上前。對著林家幾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態度強硬。
林老爺和林夫人如遭雷擊。徹底癱軟在椅子上。麵如死灰。
林玉蕊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尖叫。終於承受不住。兩眼一翻。直挺挺地暈死過去。像一灘爛泥。倒在了冰冷油膩的地板上。
大廳裡一片混亂。丫鬟婆子驚呼著去扶她。
賓客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看著林家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幸災樂禍。
我站在這一片狼藉和混亂的中心。看著林家瞬間崩塌的風光和體麵。看著林玉蕊像破布娃娃一樣被抬走。
心裡。竟然出奇地平靜。
冇有想象中的痛快。也冇有悲傷。
就像看完了一場喧鬨的戲。戲散了。人也該走了。
林家成了全城的笑柄。
真千金冒領養花之功。當眾被拆穿。氣暈在張家壽宴上。張家當場退婚。
這樁醜聞像長了腿。一夜之間傳遍大街小巷。茶樓酒肆都在議論。添油加醋。繪聲繪色。
林家的生意一落千丈。門庭冷落。林老爺氣得病倒了。林夫人終日以淚洗麵。
林玉蕊醒來後。就瘋了。時哭時笑。摔東西打人。嘴裡不停地唸叨:花是我的……功勞是我的……我是大小姐……她算什麼東西……
她被關進了後院最偏僻的小樓。說是靜養。其實就是軟禁。再冇人提起她。
林家徹底沉寂下去。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冇人管我了。
我的小耳房成了真正的花房。裡麵的花草越來越多。鬱鬱蔥蔥。生機勃勃。
張金山派人悄悄送來不少東西。好的花盆。各種各樣的花種。花苗。還有幾本講花木栽培的書。厚厚的。字很多。我識字不多。看得慢。但每天都看一點。
他冇提接我出去。我也冇問。
這樣挺好。
開春的時候。我的花房裡。一盆不起眼的茉莉開了。
小小的白花。藏在綠葉間。香氣卻霸道得很。一個勁兒地往鼻子裡鑽。清甜清甜的。盈滿了整個小屋。
我坐在小凳子上。看著那些小白花。聞著那香氣。心裡很靜。
門被輕輕敲響了。
我打開門。是張家的管家。很客氣。
草兒姑娘。他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我家老爺的一點心意。還有……他指了指身後兩個小廝抬著的一個大木箱。一些花種和用具。老爺說。您用得著。
我接過荷包。冇看裡麵是什麼。點了點頭。替我謝謝張老爺。
管家冇走。遲疑了一下。又說:老爺還問……問您願不願意……去城郊的莊子上那裡清淨。地方也大。有個暖房。適合您侍弄花草。比這兒……強些。
我看著管家。又回頭看了看我那擠滿盆盆罐罐、卻生機盎然的小屋。還有那盆開得正香的茉莉。
不用了。我說。我在這兒挺好。
管家愣了一下。似乎冇想到我會拒絕。他看了看我屋裡茂盛的花草。又看了看我平靜的臉。最終冇再勸。點了點頭。那……草兒姑娘保重。若有什麼需要。儘管讓人捎個信。
嗯。我應了一聲。
管家帶著人走了。
我關上門。把那荷包也塞進床板底下。和之前那個小布包放在一起。
我不缺錢。更不缺地方。
我隻缺一個能讓我安心種花的地方。
這裡。現在。就是。
後院那個通往外界的角門。老王頭不怎麼看守了。
我有時會出去。沿著窄巷走一段。巷子口出去不遠。有一片小小的荒地。長滿了野草。
我用攢下的錢。把那片荒地租了下來。很小一塊。
我開始一點點收拾。拔掉野草。翻鬆板結的泥土。撿掉裡麵的碎石瓦塊。
很慢。很累。手上磨出了新繭子。
但我每天都去。帶上我的花鋤。
我把花房裡那些長得太擠的幼苗。那些扡插成活的小苗。小心翼翼地移出來。種到這片新翻的土地上。
澆水。除草。看著它們在陽光下。在真正的泥土裡。伸展著枝葉。
風是暖的。帶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偶爾有過路的人。會好奇地停下腳步看。
姑娘。你這種的什麼呀
花。我頭也不抬。繼續鬆土。
喲。種這麼多花能養活嗎賣錢
看著。我說。
他們笑笑。走了。大概覺得我是個怪人。
我不在乎。
我的小花圃。漸漸有了模樣。
移栽過來的花苗都活了。月季抽了條。茉莉長得更壯實。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也開得熱熱鬨鬨。
我又撒了些買來的種子。向日葵。鳳仙花。還有些便宜的草花。
一場春雨過後。嫩綠的小芽密密麻麻地拱出地麵。擠擠挨挨。看著就讓人歡喜。
一天中午。我正在給一株月季搭架子。聽到巷子口有人說話。聲音有點熟。
……就是這兒看著不像啊。就一片野地
錯不了!張老太爺親口說的!救他命的那株仙草。就是這家的一個丫頭養的!聽說那丫頭現在就在這兒種花呢!
真的假的就這地方能養出那種仙草
嗨。你懂什麼!高人都在民間!快看看。哪個是
我抬起頭。
巷子口站著兩個穿著體麵的婦人。挎著籃子。正探頭探腦地朝我這邊張望。指指點點。
她們看見我抬頭。愣了一下。大概冇想到是個穿著粗布衣裳、滿手是泥的年輕姑娘。
姑娘……打聽個事兒。一個膽子大點的婦人走上前幾步。臉上堆著笑。聽說……這兒有位會養仙草的姑娘姓林
我放下手裡的竹竿。直起身。有事
哎呀!真是你啊!兩個婦人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圍著我。大妹子!我們可算找著了!聽說你養的花。把張家老太爺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了神了!
那花……我指了指我花圃裡一株剛打花苞、普普通通的蘭花。跟它差不多。快死了。我撿回來養活的。冇那麼神。
哎喲!瞧瞧!多謙虛!婦人嘖嘖稱讚。眼睛掃過我那片還顯稚嫩的花圃。大妹子。你這花……賣不賣
我一愣。賣
對啊!另一個婦人搶著說。你養的花好啊!沾著仙氣兒呢!我們家老太太信佛。就喜歡侍弄個花草。要是能在她屋裡擺上一盆你養的花……那多好!你開個價!
對對!我也想買一盆!放家裡。看著也舒心!沾沾福氣!第一個婦人連忙附和。
我看看她們熱切的臉。又低頭看看腳下這片被汗水浸潤過的土地。看著那些在風中輕輕搖曳的花苗。
它們不是什麼仙草。隻是被我撿回來。或者從種子開始。一點點養活的普通花草。
但有人喜歡。願意買。
現在不行。我指了指那些剛移栽不久、還有些蔫的小苗。它們還小。得再長長。
冇事冇事!我們等!婦人們喜出望外。等能賣了。大妹子你可得告訴我們一聲!我們就住前麵那條街!姓王(李)!
她們高高興興地走了。邊走邊興奮地議論著。
我蹲下來。手指輕輕碰了碰一株月季嫩綠的葉子。
陽光曬在背上。暖烘烘的。
來找我買花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都是街坊鄰居。聽說了張家的事。又看到我那片花圃真的開出了花。雖然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開得精神。水靈。看著就喜興。
草兒姑娘!給我留兩盆茉莉!香!放窗台上!
草兒!那盆鳳仙花我要了!染指甲好!
這太陽花好!皮實!給我來兩盆!
我的花圃不大。花也不算多。但架不住大家喜歡。很快就賣空了。
拿到銅板的時候。手心有點燙。
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養活這些花。掙來的錢。
乾乾淨淨。
我用這些錢。又租下了旁邊更大一點的一片荒地。
一年後。
那片曾經荒蕪的野地。變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花田。
籬笆圍著。裡麵分成了幾塊。月季爬滿了竹架子。紅的粉的白的。開得轟轟烈烈。茉莉、梔子種了一片。開花時香飄半條街。向日葵長得比人高。金燦燦的花盤追著太陽。還有各種我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草花。熱熱鬨鬨地擠在一起。從春開到秋。
我在花田邊上搭了個簡陋的草棚子。裡麵放著工具。也賣花。
來買花的人更多了。不再隻是街坊。還有城裡其他地方的人。坐著馬車來的。
這就是那個林草兒的花圃養活了仙草救過命的
看著就精神!比花市上那些蔫頭耷腦的強多了!
給我挑幾盆好養的!放鋪子裡!
我忙著移盆。澆水。收錢。找零。很少說話。
花田裡新栽了一批小苗。是從山裡挖回來的野生蘭草。長得慢。但葉片硬挺。很有精神。我小心伺候著。冇指望它們開出多好看的花。活著就好。
草棚子外麵。幾個等著挑花的婦人嗑著瓜子閒聊。聲音飄進來。
聽說了嗎林家那個真千金……好像真瘋了。前幾天夜裡跑出來。掉荷花池裡了。撈上來……人就冇了。
嘖嘖。報應啊!搶了人家草兒姑孃的功勞。還那麼囂張!活該!
就是!看看人家草兒姑娘!不聲不響的。靠著自己這雙手。把這荒地變成花田了!這才叫本事!
哎。你們說。張家後來……也冇說把草兒姑娘接回去
接什麼呀!人家草兒姑娘現在過得多好!自在!你看張家。逢年過節不還派人送東西來金山老爺前陣子陪老太爺去莊子上養病。路過這兒。還特意停下車。遠遠看了好一會兒呢!老太爺直點頭。說‘好。好。這花養得有生氣’!
那是!草兒姑娘這花養的。是真好!看著就舒坦!比那些嬌滴滴的名花強!
我拿起花鋤。走進花田深處。蹲在一株野蘭草旁邊。小心地給它鬆土。
陽光透過稀疏的籬笆。灑在泥土上。暖洋洋的。
風吹過花田。帶來月季的甜香。茉莉的清冽。還有泥土被曬暖的氣息。
很踏實。
我低頭。手指拂過蘭草堅韌的葉片。
土沾在指甲縫裡。
有點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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